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3節
灰驢的脖子上,掛著團團的書包。 杜清檀這會兒已經累得不行,歪著幃帽,撫著胸口,說一句喘一下。 “這位俠士……請問您這個書包……是從哪里來的?” 男人身量極高,半垂了眸子,居高臨下地斜瞅著她,濃密卷翹的睫毛里透出的目光又清又冷:“五十文!” 杜清檀和采藍愣了片刻才明白,他是要她們給錢才肯說。 采藍先不干了,潑辣地道:“五十文!都夠買三斗米了!你怎么不去搶?” 年輕男人完全無視她,只看著杜清檀淡淡地道:“你應當曉得,重要的消息是用錢換不來的。” 杜清檀立刻明白了:“那是自然,給你五十文!” 年輕男人紅艷艷的嘴唇輕輕一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潔白修長的手掌往她面前一伸:“給錢。” 杜清檀身上是沒錢的,當即給了采藍一個眼神。 采藍心不甘情不愿、rou疼得直哆嗦地解下腰間的錢袋子,噘著厚厚的嘴唇小聲嘀咕。 “長得人模人樣的,怎么這樣!只有四十文,多的沒了!這還是我們家幾天的口糧錢呢。” 年輕男人也不計較,把錢往懷里一塞,解了書包丟過去,指著前方道: “人在那間屋子里。哄著那孩子去車里看猴戲,然后就鬧騰起來,說是偷了東西。 孩子鬧騰得厲害,書包也扔在街上,跟著一個瘸腿老者找過來,和他們吵鬧一回,兩個人都被拉進那道門去了,說是要報官。” “胡說!我們家小郎乖巧懂事,才不會偷東西呢!”采藍又氣又急,“五娘,這可怎么辦?” 才和蕭家鬧過,就出了這樣的事,多半是裴氏設了圈套,要借此逼迫自己和楊氏就范…… 杜清檀微一思忖便有了數,當即和采藍說道:“不急,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在這里守著,你去請武侯過來。” 長安城共計一百一十坊,各坊均設置武侯鋪管理治安,武侯便是緝盜安良的公差,這種事兒正該歸他們管。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之類的大事,要請武侯就得給錢,婢子沒錢了。” 采藍目光炯炯地盯著一旁的年輕男人,希望這人能夠良心發現,把錢還回來。 然而年輕男人坦然大方地由著她瞅瞅,絲毫沒有羞愧之意,更沒有愿意還錢的意思,只提醒她們: “一共兩個彪形大漢,手膀子有我兩只那么粗,輕輕就能把你們脖子捏斷的那種。 你們家是得罪什么人了吧?請武侯過來未必有用,只怕還會適得其反。” 采藍立時嚇哭了:“五娘,怎么辦啊?一定是蕭家干的!” 杜清檀嚴肅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雖然穿著粗布衣裳破靴子,然而膚白貌美,眉眼深邃,睫毛卷長,身形勻稱健美,氣質儀態俱佳,手上也沒什么繭子,顯然不是苦出身。 這樣的人總不會平白無故守在這里管閑事,雖不知對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此刻光憑她和采藍是沒辦法處理好這件事的,不如找個幫手。 “這位俠士。”杜清檀掂量著開了口:“您見義勇為給我們傳信,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能不能請您好人做到底,再幫我們把孩子救出來?” “見義勇為,好人做到底?” 年輕男人一笑,很是文雅地道:“你看錯了,我不是什么俠士,也不是好人。我之所以留在這里,是因為沒錢吃飯,所以想弄點錢住店。” “……”杜清檀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所以?” “所以小娘子若要請我幫忙,得給錢。” 男人頗耐心,畢竟杜清檀這副氣喘吁吁、蹙眉撫胸的嬌弱模樣實在讓人心軟,仿佛是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隨時會被陽光曬化了似的。 “再給你五十文。”杜清檀記得家里似乎還有點錢的樣子,只是不多。 “五十文?!”男人喊出聲來,因為太過震驚,瞳孔縮了又放,雪白的臉氣得通紅:“你這人……” “我暫時只有這么多,可以打欠條。您要多少?”杜清檀有些抱歉。 說到底是打打殺殺的買賣,很費人的,五十文確實太少了,萬一受傷什么的,還不夠貼膏藥。 “欠條?”男人盯著她看了片刻,勾著紅艷艷的嘴唇笑了起來,頗不像個正經人。 “小娘子覺得我值多少錢呢?” 采藍警惕地把杜清檀護在身后,這人看起來太不正經了,就像是想要利用美貌勾引自家五娘似的。 看他那五官似是有胡人血統的,這種樣貌最勾人了,自家五娘日常不怎么出門,對男人沒啥見識,很可能會被蒙蔽。 然而杜清檀并不能體會采藍的苦心,反而嫌她擋了視線:“往后,別擋著。” 采藍很郁悶地站在那里,看杜清檀和男人討價還價:“一千文,再不能多了。” “兩千文,再不能少了。” “一千五百文!我家太窮了,不然也不會穿舊衣,打補丁。” 杜清檀拉起采藍的裙腳,給他看上面的補丁,賣慘:“我們平時只能勉強吃飽,生病了都看不起大夫吃不起藥。不然我也不會這么虛弱。” 男人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行吧,確實挺可憐的。” 杜清檀猛點頭,以為對方已經同意了她給的價,不想男人跟著就道:“一千八百文,再講價就算了。” 采藍很不高興,覺著一個大男人,鉆到錢眼里去,和女人這么斤斤計較的,簡直不像話。 杜清檀倒是沒啥想法:“前頭鋪子里尋了筆墨給您寫欠條?敢問尊姓大名?” “獨孤不求。”男人邁開長腿朝著鋪子走去,脊背挺得直直的,然而走一步,破了的靴子總會發出一聲“piaji~”的怪響。 見主人走了,老禿驢也不吃草了,慢悠悠地跟上去,一瘸一瘸的,走不得幾步,幾根毛隨著風飄落下來,身上又禿了一塊。 反正就很落魄的樣子。 第5章 弱者沒人權 “死要錢會不會是洛陽獨孤氏啊?” 采藍和杜清檀咬耳朵,八獨孤不求的出身來歷。 “獨孤家祖上是胡人來著,我看很像!” 洛陽獨孤氏也是百年門閥,族中尚武,很是出了些名將。 前朝時出過好幾位皇后,到了本朝,家主曾被封為郡王,族中子弟又尚公主,是有名的貴戚。 只是近年來也和杜家一樣,沒啥出色的人才,沒落了。 杜清檀聽采藍這么一分析,也覺著像,她便很直白地問了:“獨孤公子,您家是洛陽獨孤氏么?” 獨孤不求正在吹干欠條上的墨跡,聞言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是啊,你找獨孤家有事?” 這話挺不客氣的,包著火氣。 杜清檀猜想他或許是和族里有怨,被趕出來了什么的,不然不會混得這么慘。 她好脾氣地笑笑:“這不是互通家門么?我們是京兆杜氏旁支。” 獨孤不求沒什么反應,將欠條往懷里一塞,大步流星往前走,整個人都透著不高興。 杜清檀跟著小跑了一段路,累得肺都要炸了,就連頭上的幃帽都像是負擔,索性扯掉幃帽,揪著采藍的胳膊喘個不停。 采藍便道:“獨孤公子,還請您稍許慢些,我們五娘身子虛弱,跟不上。” 獨孤不求不耐煩地回頭看杜清檀一眼,“嘖”了一聲,拉過老禿驢:“坐上去!” 杜清檀看看那頭可憐的老禿驢,很不忍心:“還是算了吧,就幾步路功夫,很快也就到了。” 獨孤不求抬眼看看天色,冷道:“很快就要敲暮鼓了。” 長安城規矩多,晨鐘起暮鼓歇,八百下暮鼓響完,坊門關閉,各人歇市歸家,是不許在外頭逗留閑逛的。 否則犯了夜禁,被打死也有可能。 被嫌棄了。 弱者沒有人權。 杜清檀默默地在采藍的幫助下上了驢背,默默地跟在獨孤不求身后往前走。 獨孤不求埋著頭走了一會兒,心情似有好轉: “等會兒這婢子去敲門,你跟著上前問清楚他們的目的,反正各種找事就對了。我在一旁看著,瞅住機會先去救人。這老驢我留在門外,完事兒你就騎著它回去。” 這和杜清檀的想法差不多,只不知道這人的本領如何,拎刀的樣子倒像是很在行。 于是她很委婉地道:“對方人多勢眾,公子千萬要小心些,咱們是取巧,不是拼命。” 當然了,若是獨孤不求不行,她也還有預備方案。 獨孤不求瞥她一眼,輕哼道:“該小心的人是你。風都能吹倒咯,也不知道多吃些飯。” 說起這個,杜清檀也很惆悵啊,幽幽地道:“這不是吃多吃少的問題,命運如斯,能奈其何!” 這真的是個命理問題,沒有辦法的那種。 獨孤不求又瞥了她一眼,突然勾著唇角笑了起來。 采藍不爽:“你干嘛總是看我們五娘?你笑什么?” 獨孤不求笑得更燦爛了:“人生來不就是給別人看的么?你家五娘又不是丑八怪怕人看,我看看怎么了?我天生愛笑關你何事?” “……”采藍完全不能回嘴,氣得噘起厚厚的嘴唇,恨恨地瞪過去。 獨孤不求并不理她,看著前方說道:“那人就是領頭的。” 一個粗壯的灰衣漢子腆著肚子從馬上下來,陰沉著臉敲響了門。 里頭有人大聲問道:“誰啊?” 灰衣漢子不耐煩地道:“我,屠二!” 門應聲而開,一個塌鼻子男人探出頭來四處張望著道:“找著人了么?” 屠二不高興地道:“杜家沒人在,不知死哪里去了!” 卻聽塌鼻子男人喊了一聲:“那不是么?” 屠二回過頭來,正正和杜清檀等人碰了個面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