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25節
尤嬤嬤自有道理可以自圓其說,“陛下與殿下當然不一樣啦,都是大娘子的女兒孫女。姬是尤家的本家嘛,殿下算我們自己人。” 姬羲元真心實意道:“得到嬤嬤的肯定,我特別特別高興。” 姬羲元為自己曾懷疑懷山州有沒有趙富感到抱歉。望海州不配和懷山州相提并論,依姬羲元看,望海州改名望山州正合適,好好學學懷山州的風氣。 比起外面“有弟弟就乖乖嫁人”的風氣,姬羲元來到懷山州仿佛回到了家。 姬羲元想,阿娘也該來一趟,這才是人該待的地方。 先帝一輩子都在嘆息自己沒有兒子。阿娘即使貴為皇帝,大概也沒從姬氏宗親那里得到過直白樸實的姬氏“自己人”評價。 作者有話說:嗯……怎么辦呢,我也想給阿幺(姬羲元)安排一個美好的邂逅。 第37章 如魚得水 趙太婆之所以被稱為趙太婆而不叫尤太婆,是因為她繼承的是趙氏的家業,在外行走代表趙氏的臉面。等到后來,受封趙國夫人就更不用說了。趙從夫家的姓氏變成她的封號,國夫人是等級。 九十歲的趙國夫人已經不能走路了,她坐在椅子上被下人抬到門口,等姬羲元的到來。一見姬羲元的身影,趙國夫人即使無法起身,也插手擺出架勢:“臣婦見過長善公主,請公主安。” 姬羲元大為驚訝,這也太較真了吧。她三兩下跳下車,去扶趙國夫人的手臂:“您怎么不在里頭等我,年紀大了行動不便導致的失禮,就是蒼天也不會怪罪的。” 趙國夫人擺手道:“殿□□恤我是好心,我不失禮是本分。況且一路上都是這些孩子們辛苦,我一直坐著連日頭都曬不到,哪里敢說辛苦。”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客套,才往府里去。趙國夫人坐轎,也給姬羲元準備了。姬羲元心知自己不坐,趙國夫人肯定也不坐。于是順意上轎,姬羲元先進,趙國夫人后進門。 趙國夫人現在坐的椅子是特制的,坐墊松軟、緞面貼合肌膚。凳腳以精鐵澆筑,兩根長桿穿過,就能抬起做轎子用。除非如廁、睡眠,趙國夫人是離不得椅子了。為方便趙國夫人行動,府邸內四處都做得寬闊,待客廳內的桌椅擺的寬疏。侍從小心將轎子放下,趙國夫人不用挪動,侍從再把桿子抽取。 姬羲元坐下前特地觀察過,趙府大概是為了不顯得突兀,所有椅子的樣式與趙國夫人的那一把都是差不多的外表。連墊子的花色都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趙國夫人的雙腳下加腳蹬且腿上蓋錦被,看起來與常人并無不同,精神頭好得很。 趙國夫人和藹地詢問姬羲元吃得好不好、睡的香不香,一路上有沒有遇到什么危險。 姬羲元一一回應,還說了兩件趣事,逗老人開心。 趙國夫人給面子都笑了。瑣事關心完了,趙國夫人話鋒一轉,聊起鼎都里的新鮮事,提到女子科舉,“隔得遠,看他們的信上也說的不甚清楚。老身想問一問,到底是女子單開一科,還是男女共同競爭?” 趙國夫人過繼來的孫子是上一屆的狀元,孫女考中了這一屆的進士,關心這方面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姬羲元解釋:“陛下恩旨允許女子參加科舉,并且增收十個名額。女人和男人是一處考的也是一張卷子,排名下來多摘取幾個人罷了。” 趙國夫人聽罷點頭:“確實該增加名額。男的怎么考的過女的?若是上榜的女人比男的多,朝廷內又要起爭紛。陛下也是辛苦。” 姬燨是皇帝沒錯,但也是老夫人的孫女。老夫人心疼她,男人大多嘴碎又小肚雞腸,還愛編排人,日日與那么多男人相處,真是苦了陛下了。 讀孔圣人的書長大的男人,總說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以為和女人打交道是多么困難的事情。其實主事的女人反而比男人干脆得多。 趙國夫人上面有長姊,做阿姊的干的多了,meimei就輕省。趙國夫人經常四處閑逛,與那些女酋耍刀狩獵長大的,做起生意來比趙家人強出百倍去。 “阿娘確實辛苦。阿耶是不插手宮務的,我雖然能代理部分,但大多還是要阿娘拿主意。睡不到三個時辰就要早朝,入夜還點燈理事。”姬羲元正因為自己所歸屬的女人被趙國夫人直白的肯定而感到雀躍。還好姬羲元不知道趙國夫人心里想的什么,否則連屋頂都能笑塌。 啊,原來在口舌上直接否定男人是這樣的感覺,她平時也不是刻薄的人,但心里怎么就這么開心呢? 趙國夫人對此頗為感同身受,“我當時剛與那短命的結婚,他家里的事情是不懂得的,外面的事情也做的不好。他與酋長、寨主們打不好交道,生意就艱難。虧得我與她們都認識,一邊抓緊內務,外邊去與寨主們交際。” 怪不得尤嬤嬤敢說主家是短命鬼,原來趙國夫人平日就掛在嘴邊。這么說起來,老太后提起先帝時候是真的很溫和了。 姬羲元想起自己組建一只女衛隊的規劃。山間常有水患、山崩,如果人多的話,總有活不好的人愿意跟她走吧? 姬羲元終于有機會問:“懷山州都是女人當家的多么,山匪也是如此?” 趙國夫人對懷山州外的消息相當靈通,知道姬羲元在糾結什么,耐心解答她的疑問:“州府與其他幾個大些的城里是男人當家多。這些地方讀書人多,倒也不是女人不讀書。而是書里都說男人當家,書讀得多了,讀書的人多了,難免有些讀傻了的女人也就信了。漸漸這些地方男人當家就多了。但并不是只允許男子繼承家業,就是州府內讓女子留在家里的也并不少見。至于山匪,懷山州內的基本是女人當家的。” “原來如此。”姬羲元點頭,想到趙國夫人過繼的孫女,但趙國夫人有三個女兒,嫁了長女進皇家還有兩個女兒,她問:“那太婆為什么不讓姨婆繼承家業呢?” 趙國夫人剛在喝茶,聽到問題笑得手端不住杯子,旁邊的侍女接過茶杯,輕拍趙國夫人背后為她順氣。等笑過了,趙國夫人問道:“你阿婆沒與你說過么?” 姬羲元不明就里,“阿婆只說她有一個兄長兩個meimei。”唯一的兄長還早早去世了。 “她在外頭待久了,難免變得庸俗許多。”趙國夫人說到這有些不滿,不過女兒都是做人祖母的年紀,也不好在晚輩面前責備。 趙國夫人說:“那短命鬼的家業在懷山州內不太好,在外頭做的卻很不錯,等上面的長輩都走了,他就要經常外出,有時候一兩年也回不了家一趟。懷山州可沒有守貞的說法,我當然與他人有了來往。這才有了后來的兩個女兒。她們倆隨我姓尤,碰巧我長姊無女,她們就回尤家過日子去了。” 說到這趙國夫人冷哼一聲,“你阿婆本也隨我姓尤的,可笑禮部來人說是隨母姓不合規矩,硬是寫了她姓趙,圣旨下達時就姓趙了。當時她們勸我尤家本家是姬氏,同姓不婚,后人講究起來也不好聽。” 初次見面,姬羲元對太婆的好感就抵達頂峰。她換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的女兒好好的要姓謝,也覺得難以接受。 再想到太婆既然不喜歡趙氏,現在連封號都是趙,姬羲元道:“太婆要是不喜歡現在的封號,我回頭上書陛下,為太婆加封再改一封號。” 封號趙國夫人反而不在意了,“不用麻煩。我繼承了那短命鬼的家業,戴趙姓也是應該的。我們尤家家產也只給尤姓人,我既然吃用了趙家這么多年,只一個虛頭的封號倒也無所謂了。” 趙國夫人提醒姬羲元:“只有姓是寸步不能讓的,你要記住,男人不要緊,但孩子的歸屬很重要。無論如何你都要讓你的孩子隨你的姬姓,這意味著你有資格繼承姬氏的一切。繼承權才是你在家族里立身的根本。” “當然了。”姬羲元笑道:“自我輩起,子子孫孫都該隨母姓,繼承母親的家業。”也繼承這廣袤無邊的國土。 姬羲元再一次肯定自己的決定,來懷山州的見聞絕對是她在鼎都讀一輩子書也不能學到的東西。 趙太婆用最樸實的語言,輕易地教給姬羲元的,是鐘牙子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東西——男人對姓氏的依賴。 女人自古以來比男人優越得多的地方就是她們知道孩子是自己的。但是男人不行,所以他們才制定婚姻,寫下禮法,要求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保證自己的血統傳承。 而姓,則是男人從女人手里奪取的。將辨別生母血脈的姓改為傳承男人子孫家族的姓,保證男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這樣一來,即使無法確認孩子的血脈,也可以通過姓來綁定他們之間的禮法關系。 “這還差不多,”趙國夫人對姬羲元話感到滿意,覺得愚蠢地被男人困在皇宮的女兒還是有點用處的,瞧瞧曾孫女,就教得很正嘛。 趙國夫人鼓勵道:“你可不要對你弟弟心軟,當年祖宗懷山公主本無心大位,民間呼聲太盛,被親弟弟嫉妒擠兌,才縱情山水留在懷山州。雖然我很高興你來這里居住,但不希望你永遠留在這里。” 懷山公主的故事是尤家世世代代當睡前故事給孩子們講述的,趙國夫人的人生即將邁過九十大關,心里也跨不過祖宗受欺負的坎兒。 姬羲元此刻的情形與懷山公主遇見的多么相似,趙國夫人小時候每次聽懷山公主的故事就來氣,要是曾孫女敗北,說不定她能當場歸西。 至于姬羲庭的境遇,說實話,懷山州干實事的大女人很少去想男人吹噓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除非男人長得合心意,才會屈尊降貴聽他哼一晚上。趙國夫人連親兒子都很少想,更不要說曾孫了。 當年,趙國夫人對自己的親兒子的死傷心是有的,其實在丈夫死的時候就稍微有心理準備。富裕人家不受磋磨的女人總是很容易送走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父子的短命總是出奇一致,就像母女的長壽。 作者有話說:我小時候看白雪公主就很難受。嗐,小寶貝,王國是你家,你可是唯一的孩子誒。 王位第一繼承人,以后少說是個白雪女王!!! 第38章 走婚 談話持續到太陽西斜才散,分別時有些不舍。一見如故的親情迅速發酵,姬羲元三五不時地就去拜訪趙國夫人。在姬羲元第十三次踩著黃昏回到趙國夫人為她準備的庭院,臨用飯時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女衛隊。 在知道趙府就有女衛兵后,姬羲元反而沒有向趙國夫人過問此事了。從小到大她想要的總有人千方百計地奉送,趙國夫人大約也不會吝嗇給予她人手,但趙府太美好了,將她們帶出去受人指點,未必是好事。趙國夫人在姬羲元心里成了重要的長輩,不愿意奪人所好也是原因之一。 比起將培養好的、生長于懷山州的女兵們帶走,姬羲元更傾向于尋找兩三個有治軍才能的女子。關鍵人才在手,其他的就簡單了。畢竟對姬羲元來說缺什么都不會缺人。 這名英姿颯颯的女兵是來告狀的,告的是姬羲元帶來的侍衛之一。看看女兵這腰、這腿、充滿力量的身體、意氣風發的神情,據說她母親還是懷山州有名的女寨主,姬羲元身邊就缺這樣的人才。 越得不到的越想要,組建女衛隊一事占據了姬羲元的心神,得知了侍衛長的來意,姬羲元想都不想就傳喚侍衛長前來。 原本的統領常霆押送趙富回京,走前提拔副將作為臨時的侍衛長,暫時管理全隊。副將被傳喚時正在吃飯,放下碗還沒來得及擦嘴,急匆匆趕往姬羲元處。 副將與來告狀的女兵碰面對視,即使隔數丈遠,姬羲元也能感受兩人之間火光四濺。姬羲元作為十六歲的年輕人,敏銳地嗅出空氣中漂浮著的曖昧氛圍。 “就是他,”女兵的聲音不小,足以讓屋內的所有人都聽見,她說:“這個人明明喜歡我卻不愿意與我走婚,這也就罷了,我只當是外面的男人扭捏一些。沒想到昨天他突然來找我說是要娶我。” 平靜的女兵提到嫁娶陡然氣憤,“只有不被重視或者地位不匹配的人才會被嫁出家族,不能繼承姓氏。我與他說過,我就快要繼承家業了,他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出要娶我,這不是羞辱我嗎?” 來到懷山州后,姬羲元如魚入水,飛快融入當地人的思維,也覺得實在是太過分了。她盯緊副將的眼睛變得危險,“也許你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與女帝指派來的常霆不同,副將從姬羲元五歲開始習武起就是姬羲元陪練。跟隨姬羲元的十一年里,副將通過流水一般被更換的同僚,勉強摸清楚了姬羲元各方面的禁忌。 他在姬羲元的注視下渾身一緊,大聲喊冤:“臣并非有意冒犯這位姑娘,當真不了解懷山州許多習俗。如有冒犯,今日臣就上門賠罪。” 告白之后身邊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奇怪的那一刻,天知道他心里是多么害怕。 “我記得你家里雙親都已經不在了?”姬羲元看著副將白里透紅的臉頰陷入沉思。 陪練這種包吃包住包前程的職位可不是輕易能得到的。當初副將母親早死父親因公殉職,王將軍看他可憐,才讓副將入宮給姬羲元做陪練。也就是說,副將的婚事不用過問家里,反正家里也沒人了,作為主家的姬羲元可以全權做主。 姬羲元的注意力第一次集中在沉默寡言的副將身上,意外發現對方長得很不錯。 副將的天生膚白曬不黑,與常霆站在一塊兒常被人說黑白雙煞。在望海跳舞時,常霆還要向姑娘們請教胭脂水粉用法,副將就是天生麗質,太陽底下最亮白的人。 懷山州的人大多不黑,但也少有特別白的,副將討人喜歡也是正常。 要是把副將嫁給女兵收歸人心好像很劃算,既然是兩情相悅,副將本人應該不會反對吧。 副將連忙搖頭,反對的很大聲:“臣是家中獨子,有傳宗接代的重責啊。”說不過打不過的妻子太可怕了,他不行的。 女兵哼道:“既然你也要繼承家里,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今晚來我家走婚,這件事就放過了。” 走婚? 是土匪搶親的意思么? 副將是少讀書多運動的典范,每日晨練的地方就在女兵的住所外,這才吸引了女土匪頭子的注意。根本聽不懂走婚的含義,從字面意思上來理解,難不成是土匪搶親、壓寨夫婿的意思? 他大驚失色,“我身為朝廷命官,還有職責在身,不能長居懷山州啊。” 好像有點憨啊,生下來的孩子會不聰明吧。女兵糾結地看著副將,產生了放棄的念頭。她只是看上男人的臉和健碩的身材,能生個漂亮能打的女兒而已,才不想結婚。但腦子更重要,太蠢是守不住家業的。 “噗哈哈哈哈。”姬羲元長袖掩面,笑個不停。 牛頭不對馬嘴,怎么會這么有趣。 還是冬花借著端茶送水的空檔,低聲耳語幾句。副將才算是搞明白,原來走婚是上門睡一晚,睡得好再多睡幾晚,生的孩子歸母舅撫養的意思。他還是很糾結,到時候他是肯定要隨公主回京的,豈不是拋妻棄子,這不符合道德啊。 而且……而且這個野女子這怎么說的和嫖客逛勾欄瓦肆那么像啊? “所以你只想睡我,不要我負責?”副將傻了。 女兵面無表情地說:“我們這里沒有一覺定終身的說法。” 不等副將理清思緒,笑夠了的姬羲元拍板決定,“你就跟人走吧,好好和其他人解釋清楚。我在趙家安全得很,過十天半個月你再回來也行。” 副將就這么被姬羲元賣了,冬花送他出門時遞給他裝得滿滿的食盒,并表示:這是殿下給你的嫁妝。 剩下的五百侍衛沒了頭領,姬羲元擔心他們惹事,選了十個留下,其他通通安排去趙國夫人在城郊的山莊住。 等將副將掃地出門,冬花回過神來,殿下身邊似乎只剩下自己和夏竹。 等人都散干凈了,冬花按照姬羲元的要求,向趙府的管家要了三套當地庶民服飾。 主仆三人換上后在趙府下人了然的目光下,從角門溜出去玩。 作者有話說:這是依照我自己對走婚淺薄的認知寫的,和現實肯定有出入,大家當做架空看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