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勒3 窒息感
謝春故的房間。 時針從四慢慢向五靠近,分針正一刻不停的持續轉動,噠、噠、噠、噠—— 睡不著。 謝春故躺在床上,兩隻手墊在后腦勺。 他雖然做完工作后就躺下了,躺下前瞄到時鐘上的時間,記得是一點十幾分。 現在已經過了......他拿起手機打開螢幕,黑暗中,手機的螢幕亮光有些許刺眼。 謝春故被刺得下意識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瞇著眼看時間。 4:37。 他盯著螢幕,直到螢幕自動關上,手脫力放下,打在床上,力量被柔軟的床墊吸收,感受不到一絲痛意。 明明很困,身體也很疲憊,但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著。 即使閉上眼睛,也還是很清醒;即使睜開,黑暗中只看得清楚輪廓,也沒有絲毫睡意。 謝春故嘆了一口氣:「睡不著啊??」 他聽著分針噠、噠、噠、噠的,想起曾經也有那么一刻,他也是像這樣睡不著覺。 不,不只一刻。 * 十六年前,謝春故十歲。 一間老舊三合院座落在金黃稻米田旁,田里有幾個戴著斗笠的農夫,彎腰收著成熟的作物。 三合院的墻壁白色油漆脫落,露出灰色的原墻,院子里有一口井,不過里面充滿了積年累月的臟污。 就在院子里靠近大門的一側,有一顆橘子樹,那是謝家種的果樹,也是謝春故冬天唯一的樂趣。 他會等著橘子熟透,然后偷拔幾顆來吃。 這一切都要趁人不注意才行...... 不然那些大人會來揍他的。 謝春故現在在院子里掃地,他邊掃邊發散自己的思維。 最近橘子樹成熟了,他打算半夜去偷拔兩顆,一顆給自己,一顆給阿寧。 「阿春,去給我把菜洗了,動作慢慢吞吞,是不想吃飯了嗎!」 一個滿頭斑白的老婦人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頂著烈日在屋外院子里殷殷勤勤的洗著衣服。 老婦人穿的背心濕透,她抬起手背擦汗,皺著眉頭,水聲嘩啦啦的沖刷著衣服,打在吸滿水的布料上,發出悶悶又清脆的啪啪聲。 她隨意刷個兩三遍就當洗乾凈了,一抬頭看謝春故的動作慢下來,找到發洩情緒的出口,馬上破口大罵。 謝春故被這樣罵,也沒有表示什么,他動作迅速地把掃把靠在墻壁上。 現在已經接近中午了,他要幫忙準備午餐,好讓田里飢腸轆轆的大人們可以及時補充體力。 雖然這不是他的工作。 謝春故走進家里,跑到廚房。 他翻著冰箱,發現今天有高麗菜,他高興壞了,眉眼彎成彎月,露出白皙的牙齒,哼著歌,正要把菜拿出來的時候,頭被巴了一下。 啪! 謝春故的耳邊響起聲音,隨后痛覺傳到大腦,他痛的哀號。 「啊!」謝春故手抱著頭,抬頭看向打他的人,是他爸爸。 謝爸爸穿著白色吊嘎跟短褲,腳踩藍白拖,鬍子沒刮,頭發亂糟糟,渾身酒臭味,那味道令謝春故微微屏住呼吸。 謝爸爸吊兒郎當的看著謝春故,罵道:「臭小子,那不是你的,還不快給我放回去。」 謝春故面露不滿,謝爸爸眼尖,捏住他的耳朵往上拉,把謝春故的耳朵捏得通紅。 力道大的謝春故被迫跟著往上墊腳,只為了緩解一絲絲痛苦。 直到謝爸爸放手,謝春故腳脫力,一時站不穩,跌在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耳朵被刺激的激出眼淚,伸手想揉耳朵,又怕爸爸再來一次;覺得委屈,但也不敢說話。 說話會被爸爸打。 「嗤,窩囊廢。」謝爸爸說完還猛踢一腳,謝春故一時不察,被這一下給踹中了肚子,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腹部受到衝擊,傳來一陣一陣的痛,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他痛到說不出話來。 這時謝奶奶走進來,看到這糟蹋人的一幕,眼里爽快。 她裝作心疼的快步走過來,用力拍了一下謝爸爸,眉頭皺起,嘴角卻不自覺上揚。 說的話似乎是想替謝春故出頭,但笑意掩飾不住,因此略顯奇怪:「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說完她還裝模作樣地捂胸口,謝奶奶并沒有去關心在地上的謝春故,還是謝春故緩過來后,自己爬起來的。 「阿春啊,沒事的話就去煮飯,奶奶還得整理衣服。」謝奶奶看到他站起來后,只是面無表情說了一句:「在家里就要幫忙做事,沒有用的人,沒有飯吃,你說對不對?」 這在謝春故的耳里,聽起來異常的殘忍,但這其實是謝春故的日常。 「恩。」他故作乖順,微微一笑。 而笑起的眼睛里,有不是這個年齡應有的冷漠與疏離。 * 吃完飯后,謝春故躲在狹小的房間里,開始摺紙。 前陣子他跟阿寧一起在垃圾場里,阿寧他翻到的摺紙教學書,阿寧見他眼巴巴地看著,把教學書讓給了他。 謝春故珍惜的抱著它,笑得開懷,后來回到家后,驚喜的發現還有一些完好的圖樣,可以琢磨著摺。 但他沒有色紙,只能偷偷拿家里用剩的報紙來摺。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 謝春故打算折一隻紙鶴,送給阿寧。 但在某天下午,他去田里幫忙回來后,發現門外面丟著的垃圾里,有他那本教學書,和那個折到一半的紙鶴,此時已變得破破爛爛,根本看不出原樣。 因為書上破損嚴重,步驟缺失了很多,所以謝春故苦惱了很多天。 現在是怎樣? 謝春故腦海里大聲回盪著這句話:現在是怎樣? 他手里的東西咚地一聲,落在地上,被一旁看見的大人不斷拍打頭跟背。 頭頂有被拍的感覺,但他不覺得痛,眼里只有教學書,跟看不出原樣的摺紙,他們逐漸放大。 他視線驀地一轉,把大人看得臉色訕訕,他一言不發的走去垃圾堆里撿起那本書,輕拍了拍,然后走回自己房間,沒再出來過。 「嚇死我了,那是小孩的眼神嗎,真恐怖??」 * 房間里,謝春故坐在門邊,眼神發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把手中的東西輕輕放在一旁,然后雙手逐漸往脖子伸過去。 一秒兩秒——窒息感逐漸加深,他的太陽xue青筋凸起,喉嚨受到擠壓。 手指指腹感受著血脈搏動,一下一下跳著。 他覺得呼吸不上來,但是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活著。 肺部逐漸疼痛,謝春故已經無法思考,視線無法對焦—— 「咳咳——」謝春故猛地一松手,嘴巴大口喘著氣,喉嚨劇烈疼痛,大口呼吸的聲音嘶啞,胸口一起一伏。 「哈??呼,咳咳、咳!」謝春故咳嗽了幾下,然后突然笑了出來。 房間里有一個時鐘,分針正噠、噠、噠、噠的轉。 角落里一本日歷,已經打了好幾天的勾。 謝春故爬過去,在今天的日期,畫了一個幾乎看不出形狀的勾。 而過去幾天,那些勾也幾乎都看不出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