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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吉軻德在半個月后的除夕迎來了初日。 長達一個多月的排練,一群年輕孩子還是相當緊張,戴拉拉穿好戲服,帶頭說了些精神喊話,不經意眼神瞥過劇場二樓,看到了個穿黑色衛衣,黑色牛仔褲的男人就靠在欄桿邊上愜意往下看,脖子上的銀色項鍊明晃晃的,不是蔣成城是誰。 跟在他身后的,還有許久不見的四神獸、小叭、蔣文雯、魏中陽。 他們或坐或站,看到她看來的視線,還熱情的揮手致意。 她笑了起來,也揮揮雙手,后知后覺想起,她只給了兩張票,看來,是人家自掏腰包,帶著親友團來助陣了。 一場只能容納百來人的小型芭蕾舞表演,一群平均不到二十五歲的年輕孩子,演出的卻是世界名作《唐吉軻德》。 一開始藝術圈的人覺得這小廟可供不了大佛,但是溫海洋重新安排了內容,走小而美的精緻化路線,票價還十分佛心,連學生黨都看得起。 不僅如此,托先前趙暖的福,戴拉拉的名字本來只在狹小的藝文圈里傳遞,一下火速出圈,票房一開就是紅盤。 總之不管是什么原因讓觀眾進到劇場,戴拉拉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明星寧愿被黑也要上熱搜,只要能被看見,管他黑貓白貓,都是好貓。 精神喊話完,大伙兒先回后臺準備開場。 戴拉拉有獨自的休息室,提供她換裝休息用。 她喝了口水,隨意翻看了下手機,才發現桌上多了一束用黑色緞帶綁起來的白百合。 戴拉拉捧起花愣看了好一會,偷偷走到布簾后,掀起一角往外看。 在人群里,她看到了戴荃帶著小芬坐在父親身旁,但父親身旁刻意空下的位置上,就是不見送花人的蹤影。 心底的失落油然而起。 其實也不難猜到,踏上過莫斯科大劇院的人,到底還是看不起這樣的小舞團吧,尤其是這樣的實驗劇場,連走進來都掉身價。 看了看時間所剩不多,戴拉拉強把失落感壓下,些微抿一口水就準備登場。 歷經一個多月的日夜排練,首場演出不負眾望完美落幕,最后謝幕時由溫海洋帶領,竟謝了長達半小時的時間,幾乎出了所有人預料之外。 演出后是常規的記者會,記者來的比預期的多,問的問題也都在水準之上,沒一個廢話多問她之前的緋聞八卦,應付起來倒也游刃有馀。 因為是男女主角身份,戴拉拉跟溫海洋還有雜志採訪,等結束訪談到慶功宴已經是開席一個小時之后。 由于是公演首日,又全場座無虛席,鼓掌聲不斷,大伙兒的士氣很足,包下來的火鍋店里全是團員們興緻高昂的笑鬧聲。 姍姍來遲的戴拉拉跟溫海洋很晚才到餐廳,一到場就馬上被人拱著上臺說話。 戴拉拉話不多,感謝兩句就讓溫海洋接著上場,下臺不意外就是被孩子們拉著敬酒拍照。 戴拉拉本來就有點累,被一群皮孩子仗著隔天放假撐腰,灌得特別歡,沒幾杯混酒很快就醉了。 因為不想掃興,她喝得很豪邁,一杯接一杯,也不管晚上會不會胃痛,或是隔天會不會水腫,反正一醉解憂愁。 大伙兒吵著鬧著到半夜,溫海洋看她靠在沙發上醉得不輕,想了想,從她口袋找出手機,湊到她面前解了鎖,直接撥打給某人。 很快,那位uber司機到了。 一身黑衣黑褲黑墨鏡,從容走入餐廳。 整間餐廳都是舞團自己人,也都知道戴拉拉的男友是何方神圣,但知道歸知道,真正看到本人時還是不免被他的氣勢所震攝。 唐恬在人群里掂起腳尖,看一身清黑的男人緩步入內,塞了丸子的嘴里不斷感嘆,“姊妹們,原來這就是行走的賀爾蒙,我覺得我眼睛要懷孕了呢??” 一旁不知誰聽了呼來一巴掌,恨鐵不成鋼,“叫你別老看那些言情小說,把腦子都看壞了,什么眼睛要懷孕,沒見過世面,聽他唱歌才是耳朵要懷孕,雙胞胎,懂不懂!” “??” 這邊蔣成城根本不知道自己掀起這一室女孩的心底浪潮,一走進餐廳,摘了墨鏡,直接走到沙發邊上,伸手揉了揉眉頭緊皺、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女孩。 接著抬頭朝溫海洋致意。 “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溫海洋淺笑,“她今天累了一天,本來我帶她回去也行,但我想,她今晚應該更愿意跟你一起。” 眉目柔和的眼看著眼前這對男女,溫海洋自己也是過來人,也知道戴拉拉今晚心情不是太好,他希望自己的團員有最好的心態去面對接下來的演出,而能解戴拉拉憂的,鑰匙就握在這男人手上。 蔣成城回頭看著沙發上滿身酒氣的女孩,心頭微動。 他不知道她今晚需不需要他,但今晚,他迫切需要她。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把手上一直掛著的外套拿下套在她身上,用掌心揉了揉她臉頰,蹲在她面前,小聲哄,“上來,我帶你回家。” 酒意正濃的戴拉拉稍稍掀起眼皮,看到眼前有人蹲著,也不遲疑,尊著自己本能就爬了上去。 戴拉拉酒品好,回程路上特別乖巧,就呆呆看著前方不說話,像一尊瓷娃娃一樣,不吵也不鬧。 一進家門蔣成城把人給放到了沙發上,轉身才要去給她拿毛巾,褲管不期然就被扯住。 仿若被激活了一樣,戴拉拉抬頭看他,滿臉委屈的將哭未哭,眼眶紅通通的,讓他看了心疼的要命。?沒見過她這副模樣,蔣成城嘆口氣,蹲下來拍拍她臉頰,“怎么了。” 像是在用最后一點意志力克制,戴拉拉吸吸鼻子,大著舌頭說話,“要喝水。” “??” 沉默看她半晌,蔣成城起身。 “好,我去倒水,你等等。” 蔣成城先是端來一杯水,看她一口氣喝了半杯,才又轉身去熱了一杯溫牛奶回到她面前。 戴拉拉這時似乎已經陷入睡意里,被喊著喝東西有些不高興,伸手扯了扯他臉頰,搖搖頭,“不喝。” 蔣成城耐著性子哄,“乖,喝點牛奶醒醒酒,不然半夜要胃痛。” 他可沒忘那天她半夜急診的事。 “還想再一次去急診嗎?” 濃郁的奶香伴隨男人低沉的嚴肅聲線,戴拉拉再一次努力睜開眼,看他不容拒絕的模樣,扁扁嘴,就著他的手咕嚕咕嚕喝下半杯奶。 “很好,去刷牙洗臉就可以睡了。” 說著起身去洗杯子。 但是戴拉拉就跟魔怔了一樣,起身跟著他走,在嘩啦嘩啦的水聲里從后背抱住他,委屈著喃喃自語。 蔣成城洗完杯子,轉過身,花了好大力氣才聽清。 “我給她寄了票的,但她沒有來,以前每一次都會來的??” 說著她嘴一癟,哽咽著,眼底的紅像是大雨將至前的天空。 “??” 他沉默下來,任由她像無尾熊一樣掛在身上。 “蔣成城,我是不是真的不夠努力,為什么??為什么總是不能讓她滿意?難道就因為,我不聽她的安排?可是,我也有自己想過的生活,這樣錯了嗎?” 還以為當棵樹可以哄睡她,沒想到,她在找的似乎不是樹,而是一個樹洞。 但這問題蔣成城回答不了她,他只能一次又一次順著她脊柱安撫,像是順著一頭受傷的幼獸,感知她的脆弱,還有平靜表面下,那緊繃的壓抑。 拇指輕撫她唇邊的奶漬,她像是孩子一樣蹭了蹭他微微粗糙的掌心,像是幼犬一樣貼著,不動了。 她的睫毛微微顫抖,薄薄的眼皮下有什么在顫動,把頭埋入他懷里,拱了拱。 這動作勾起蔣成城滿心愛憐,他低頭去吻她眼睫,啞聲哄,“沒事,你做的很好,不必為了誰去改變自己。”?這話像是給了她鼓舞,戴拉拉抬起頭,蒼白的臉又換上另一種神色,用臉頰蹭了蹭他喉結。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好對不起你,我一直覺得談感情會讓我失去奮斗的動力,只想天天跟你沉浸在愛情里,每天都讓你寵著,心甘情愿玩物喪志。”喉頭微微一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落,“但,這是不對的,這樣,我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失敗的人,我會失去,一直努力到現在的意義,蔣成城,對不起,其實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能做到,一面喜歡你,一面不放棄自己??” 這么多年來她從沒學過跳舞以外的事,遇上蔣成城是一個意外,讓她又驚又喜的意外。 但她不懂該如何在漫漫人生路平衡自己的心,因為她不懂這從來都是不用平衡的。 她的苦惱她的苦澀,都是她成長路上的暫存,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梳理,只能一天隨著一天累積,直到卡頓了,才爆發。 蔣成城一直安靜聽著她叨叨絮絮發洩,像個真正的樹洞一樣,溫柔且安靜。 雖然那句玩物喪志讓他忍不住笑,曾幾何時他蔣成城成了別人玩物喪志的物,可那句我好喜歡你,又讓他百轉千回心口起伏不已。 似乎,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只是為了與她相遇,現在遇上了,便恨不得,整顆心捧到她面前,一生供養。 沒想到自己也會栽頭在情事上,還栽得如此心甘情愿,蔣成城有些自嘲,卻又慶幸。 這時某人似乎是嘀咕完了,眼睛一閉,腦門貼在他胸口,不動了。 但他知道她沒睡,小腦袋瓜里應該又是理性感性在吵架。 他嘆氣,繼續誘導她說話。 “戴拉拉,小時候誰送你去學舞的。” “我媽。”她乖乖伏在他胸口,鼻息間有酒氣,還有睡意,一臉憨憨的,將睡未睡。 看她要滑走,蔣成城再一次將她拉到胸口,下巴抵在她腦袋上,輕輕嘆口氣,“那時候我看你老是板著張小臉,還以為你少年老成,現在想,那時候你就被逼著長大了吧。我想知道,你有過童年嗎?我是說那種??下課跟同學去書店偷看男孩,週末去看電影院逛街買衣服的那種生活。” “??”?好半晌沒聽到聲音,就在蔣成城以為她睡著時,戴拉拉的聲音才又悠悠傳來。 “沒有,我沒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偷看男生是什么滋味。”似乎是覺得自己的生活實在無趣到難以啟齒,她傻傻笑了老半天,情緒又急轉直下往下墜。 “可是我看過,我媽,在週末,跟一個男人去??” 她梗住,片刻說不出話。 再開口,聲音有些顫抖。 “后來我就進入那個舞團了,那個人成了我的老師,是個很厲害,很有名氣的老師??我媽說,她為了我可犧牲不少,要我千萬得爭氣。” 頓了頓,聲音里的失落越來越重,“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想看到她露出高興的、得意的表情,可是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了,有時候我會茫然,我到底是真的喜歡跳舞,還是只是想爭取她的認同?” “你喜歡跳舞的,戴拉拉。” 這一點他倒是毫不遲疑。 蔣成城嗓音平靜且溫和,像一首搖籃曲。 他一手手指捲著她柔軟的發指,一手彎起貼在她臉頰上,來回愛撫。“我看著你那么久,你知不知道你跳舞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很美,美到讓人會??” 會有其他想法。 但這話他沒打算說。 戴拉拉大概也不樂意聽。 “只有真心愛一個事物,才會感動人。” 這點他敢肯定,如果不是刻入血骨深愛,怎么會有不甘心,怎么會因此沮喪,她對芭蕾的愛無庸置疑。 “那,感動你了嗎?”仰起頭,她在他眼中找肯定。 “嗯,從第一次看你跳舞,我就知道,你一定要走這條路。”他散漫的笑著,俯身輕吻她眼睛,“所以以后無論你在哪跳,我都陪著,我會在教室外、在舞臺下,在布簾后,在任何地方。無論你走到哪,只要一轉頭都能看到我,你只要看著我,我就是你的底氣,明白嗎?” “真的嗎?”她迷迷糊糊的抬眼,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別騙我了,又不是小狗,哪能這樣繞著我團團轉。” “可以,我就是一條狗,一條哈士奇,只對你汪汪汪。” 他笑了起來,笑聲震得胸口嗡嗡響。 她仰著頭跟著笑,濕漉漉的眼望入他的眼底。 蔣成城有雙天生桃花眼,眼角微微挑起,帶笑而生動。 他的眼神濕潤清澈,像一面鏡子,總是可以讓她無所遁形。 溫柔充斥她胸口,趕走了所有不安。 她憨笑著跟著重復,“汪汪汪,說好了,說謊的是小狗。” 知道她醉得不輕,他輕點下她鼻子將她拉起來,“好,你說什么都好,但現在可以去洗個澡再睡覺好嗎?” “好。”酒精讓她腦子一下退化成十歲小孩,點點頭后,就在他以為她要起身動工時,竟無賴的伸出兩隻手,癟著嘴喊,“但我不想動,要抱抱。” “??” 這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拒絕。 所以說喝酒誤事,看,喝了酒就不洗澡不刷牙,這?? 蔣成城活了這么大還沒這么困擾的時刻,他的內心蠢蠢欲動,邪惡的念頭在腦子里像是啄木鳥敲擊理智跟善念,但最后,道德還是壓過慾念。 深深嘆口氣,把人抱回床上。 他走進浴室里擰了一條熱毛巾,將她身上的裙子脫下,像是給孩子擦澡一寸一寸撫過她的肌膚。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氣,靠在他脖子上時尤其明顯,蔣城城喉嚨不住滾動兩圈,深吸兩口氣,平復下下半身的躁動,轉身又去拿來漱口水給她。 “張嘴,含著,別吞下去。” 戴拉拉乖乖張嘴,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步驟一個接一個,不帶一絲含糊。 直到把人搞定,都已經過了十二點。 “乖,現在睡吧。”將人壓回床上,他猶豫了會兒,才跟著一起躺下。 她睡著一直很乖,直挺挺的,晚上怎么睡白天就怎么起來,但今天的她特別不安分,等他一躺下就像是橡皮糖一樣纏上來。 他輕咬一下她帶著淡淡薄荷漱口水味的唇瓣,哄著,“睡吧,睡醒明天就好了。” 夜涼如水,在所有人都熟睡的深夜里,一則新聞悄悄上線。 蔣成城的父母因為肇事逃逸一個月馀,于xxxx年x月x日正式宣判收押。 誰的生活沒一點曲折,他與她靠在一起,汲取彼此溫暖,夜就更短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