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她喉嚨滾動著,額頭上的熱氣伴隨難以壓抑的心跳逐漸升溫,蔓延到耳尖上。 消毒告一段落,戴拉拉把綿球丟進垃圾桶,換上手指沾取藥膏,慢慢揉在他的傷口上。 溫熱的指腹融化了膏體,一瞬間似乎是弄痛他,蔣成城倒抽一口涼氣,按下她的手,好笑地問:“怎么你好像也生我氣。” “我沒生氣?!?/br> 她飛快看他一眼,放輕動作,下意識朝傷口輕輕呼呼,像藉此緩緩他的疼。 熱氣噴在肌膚上,蔣成城的表情也漸漸起了變化。 似隱忍著疼,又似在忍著笑,嘴角的弧度漸漸上揚,眼里的溫度也隨之攀升。 有種沒說出口,又似乎要發生什么的感覺在神經里竄流,她下意識垂著視線,努力不跟他交集。 心臟卻,變本加厲咚咚打鼓。 她努力鎮定自己,告訴自己現在是嚴肅時刻,不要心猿意馬。 這暗示果然有效,她很快定下心。 只是上著上著,隨著看見瘀青越來越大片,腦子立刻又被其他情緒佔滿,心疼的話,不自覺就滾了出來。 “為什么要這樣乖乖被打,抵擋一下也好,躲一下也好,靠臉吃飯的人,傷了怎么辦?!?/br> 她的心疼不加掩飾,可他卻一點也不在意,甚至眼角的笑意隨著她眉頭越緊,越發彰顯。 “你心疼了?” 聽他語氣里的不對勁,她馬上就閉上嘴,故意加深下力道。 果然,他抖了抖,臉上笑意盡失。 “別亂動?!?/br> 她兇狠的低聲警告,轉身又是專心致志,將沾了藥膏的指腹從眼角滑到嘴角,慢騰騰的,像修補碎裂陶器的金繼師傅,絲毫不馬虎。 這漫長的過程里,蔣成城始終盯著她的面孔看。 從沒有一刻他倆有機會如此安靜的看著彼此,她的肌膚清透,薄透的能看見底下流動的血管,他喉頭不住滾動,有一種念頭想犯,但又不敢輕易嘗試,深怕她會厭惡。 可是當她輕輕撅起嘴,朝著傷口處呼呼兩口,像對待小孩一樣時,他真覺得現在這一刻,真是痛并快樂著。 他其實想說,受傷過后真正的疼不會立時顯現,真正的折磨其實會在隔天更彰顯,但是看她那樣心疼,他也就不說了。 把她留下,今晚會讓人想犯罪。 其實這樣就夠好了,此刻她在這里。 涂藥的手指最終落在他肩膀上,她猶豫片刻,小聲說,“把上衣脫了吧,我看看后背。” 他依言脫掉衣服。 聽到她倒抽一口冷氣。 “沒事,就是瘀青吧,過幾天就好了。” 怎么會沒事,她明明看到那是拿椅子砸的,一下又一下,所有相關不相關的親戚全上來一通打,好像可以打到一個知名藝人回家就能光宗耀祖,壓根兒忘了站在一旁始終沉默的老夫妻,他們才是最有資格動手的人。 察覺身后一直沒動靜,蔣成城回過頭,看到她眼眶紅紅的看著某處,他把衣服又套回去,伸手攔過她,一下又一下安撫。 “真的沒事,挨打是應該的,被罵也是應該的,之后還要做很多事,彌補人家的失去,希望你可以理解。” 他語氣淡淡,徹底勾出她更多心疼。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被生養成這樣,看起來沒心沒肺,傲視世間萬物,對什么都不是太在意,可是總在背地里,默默做一些,讓人心動的事。 “我不會不理解?!辈煊X這話饒舌,她又說一次,“我能理解你?!?/br> 聽到這話,蔣成城整個人轉過來,懶洋洋的眉眼,掛著一絲淡淡的疲憊,就這樣一吭也不吭徑直看著她笑。 戴拉拉開始擔心他是不是被打傻了。 “到底笑什么?!?/br> “你說話啊,別一直看著我笑?!?/br> 瞧她眼底的緊張,就跟真正的女友似的。 有那么多時候,蔣成城覺得自己可能等不到戴拉拉主動走近的那一步,但現在,他也不是那么確定,他發現,危機可能是轉機,他突然很想打破平衡,想問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戴拉拉,你這樣跑來,我能不能大膽歸類一下??”蔣成城尾音拖得長長的,似乎是在斟酌用詞,也似乎是有些沒底氣,怕接下來的話說出來會被打臉。 “歸類什么?” 戴拉拉眨眨眼,他眼里有明顯的徵兆,不自覺咬著下唇,也猜出他想問什么。 她秉著氣,等著他說下去。 這會兒蔣成城沒了rou兒郎當的態度,改換上謹慎的目光,瞅著她,“歸類,你也喜歡我。” “??” 雖然突然,但其實事到如今,她也沒什么好隱瞞,她確實喜歡這個男人,喜歡到,打臉自己也無所謂。 她愿意不管不顧蹲在別人家門前,說什么都要見上一面。 也愿意在他受難時,朝他奔赴而去 如果這不是喜歡,那什么才叫喜歡。 所以,她也不隱藏了。 “嗯,一直都喜歡,不喜歡我為什么要來?” 照慣例來看,她通常會躲避這類話題,他本做好心理準備,可沒想到她如此坦率坦承,一瞬間,蔣成城感覺到呼吸有些窒礙,心臟在一陣不自然的緊縮后,才又慢慢回到正常。 低嘆口氣,他的口氣竟有些飄渺。 “我還以為,要等上十年八年你才會愿意承認,也有可能,你永遠都不承認?!?/br> 說到最后,竟有些委屈巴巴的。 戴拉拉抬頭看他,他的眼底藏著一抹笑,薄唇勾起的幅度越來越大,直到扯痛了傷處還是沒收斂住眼底的笑意。 那樣的愉悅,那樣的滿足。 今天在十幾家電視臺鏡頭下被狠打的窩囊氣,在此刻似乎也煙消云散。 戴拉拉沒看過有人可以同時笑得這么帥又這么傻,她把藥箱蓋起來,也想跟著笑,可是比起笑,她頭更暈。 戴拉拉這才想起,自己從出來醫院到現在都沒給人回報消息,怕是那邊要急瘋了。 她趕緊跟他借了充電線,打開手機,快速發了消息給唐恬,讓她跟溫海洋說一聲狀況,如果后續有什么事,都等她回去再處理。 唐恬似乎是時刻抱著手機在過活,馬上就傳來一個表情包,讓她安心。 戴拉拉輕吁口氣,抱著包包回到沙發上,端了杯水,慢吞吞把感冒藥給吃下去。 她的燒已經太久了,整個人在松懈后有些暈暈沉沉,她想著是不是要回去了,可是又不放心他一人,正要問他有沒有去醫院做腦震盪檢查時,一轉身,蔣成城的氣息便猝不及防壓了過來。 她嚇了一跳,結巴起來,“干、干嘛?” “沒干嘛?!笔Y成城靠在沙發椅背上,懶洋洋伸個懶腰,再把手掛在了椅背上。 這動作看似沒什么,但是戴拉拉一坐下,剛好就能把她給攬在了懷里。 她側眼看過去,本來想打道回府,可是覺得他們才剛通心意,她突然就說要走有點無情,她低頭想了想,抬頭問:“吃了嗎?要不要我給你弄點什么?” “嗯,弄點麵條吧,不過??”抬手碰了下她額頭,蔣成城很快站起身,阻止她了往廚房走的動作,“發燒的人就別動了,等我一下,很快就好?!?/br> 由于廚房是開放式的,蔣成城煮麵的身影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畢竟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她知道他根本不會在家下廚,所以要是家里有麵條,那也會是她之前留下的前朝遺物。 而且,要靠這些東西煮出一碗麵確實很勉強。 見他頻頻回頭找東西,她找不住笑,乾脆趴在沙發上指揮,“高湯罐頭在上面的櫥柜,麵條也是,冰箱有青菜雞蛋嗎?有的話,先把雞蛋煎熟,倒入高湯,喔,麵條記得同時下鍋煮,是用兩個鍋子,不是一個??” 在她口頭指導下,半小時后一碗陽春麵終于上桌,上頭只有一顆蛋,看來是家里僅存的唯一蛋白質。 蔣成城拿來兩副碗筷,也不急著吃,先替她夾了麵,再把雞蛋放上頭,最后舀入八分滿的湯,端到她面前。 “吃吧。”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撞了下,她微微愣住,因為在那里頭,她竟解讀出一絲??他想餵她的念頭。 到底是相處過一陣子,知道他一直都是’表里不一’的人,看似漫不經心,卻比誰都多情,只是她不知道,原來他這么會哄人。 心里面有什么??慢慢的堆積起來,她感覺喉嚨一陣緊縮,鼻頭一酸,莫名就紅了眼眶。 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當孩子哄,應該說,從小到大她從來沒被當孩子過。 從懂事開始她就開始練舞,舞蹈的世界沒有孩子還小得溫柔對待這種說法,她們都被當成小大人栽培,即便最后沒能展露頭角,但誰也沒有歲月可回頭。 家里有了戴荃之后,她更有了姊姊的自知之明,能讓的,都讓給弟弟,所以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這樣當孩子疼愛過。 他那么認真,把碗里最好的都給她,其實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卻讓她有了一種,愛對人的幸福感。 那是誰都無法給予,只有他、也唯獨他才能給的感受, “吃吧,要吃完還不夠,我再點外賣?!?/br> 他坐了下來也不先動筷子,似乎是在等她吃完,如果不夠,他就讓出自己那份。 戴拉拉看了眼他手里的空碗,搖頭,“不用,我也不是很餓,這就夠了?!?/br> 捧起面,小心吸了一口,心里的滿足瞬間蔓延到嘴里,儘管味道清淡,雞蛋過老,但終究是讓她心暖的一餐。 吃飽后她收拾碗筷,摸摸自己額頭,燒已經退了不少,看來是藥物發揮作用。 她看看時間,應該是要回去的時候了,這兩天出了這件事,溫海洋那邊她還得去跟人家好好道歉,怕耽誤了練習排程。 蔣成城在一邊看著,看她確認時間的眼神像是急著趕宿舍關門的大學生,忍不住彎起嘴角,穿起外套,拿起車鑰匙,說了聲,“我送你回去。” 她當然沒異議,這時間點不好叫車,況且??她也想跟他多待在一起久一點。 大概是確定了關係,一路上雖然沉默,但她看路燈的顏色都成了粉紅色,一盞一盞,都有愛心的形狀。 這是不是就是戀愛腦,腦袋會幼稚化? 這樣新鮮的變化連戴拉拉自己都嚇到。 車子很快到宿舍門口,他把車停妥在隱密的角落,也不著急熄火,在她要解開安全帶的時候,突然伸手又把安全帶的扣環又壓下去。 戴拉拉愣住,不解地問:“怎么了?” “有件事,我突然想到,我覺得再送你回去前??”蔣成城眼尾微微挑起,似乎在斟酌用詞,喉結滾了滾,最后目光落在她唇上,“應該討一個儀式,也算是,把我們倆的關係真正確定下來?!?/br> “什么儀式?” 如果說跟溫海洋那次荒謬的交往不算,那她算是第一次談戀愛,還不知道原來戀愛在告白完后還有儀式,于是立刻換上一副謹遵教誨的模樣。 “說來聽聽?!?瞧她一副認真聽課的乖寶寶模樣,蔣成城忍著笑,垂下眸子,目光在她泛著微粉的唇瓣上轉一圈,慢悠悠說了一句,“其實也并非要急在現在,只是你先前那樣裝傻我很不安吶,現在也應該給我一點安全感了吧?!?男人找女人要安全感? 這未免太荒謬。 她感到啼笑皆非,抬頭要去取笑他,卻不小心撞入他認真且執著的繾綣目光里。 一瞬間她心臟停了半秒,而后慢慢意識到,他的企圖。 這男人,居然有本事用最深情的目光,說著最輕浮的話。 但,她到底還是心軟屈服了。 “說吧,到底要怎么做,我都配合,是要擊掌、擁抱,還是??怎么樣?” 看她這么乖的模樣,蔣成城心底有片刻起了罪惡感,但這份罪惡感很快又被壓制下去。 橫豎他都會負責到底,怕什么呢。 “我想,能不能,親你一下,算是,蓋個章,確定一下?!?/br> “??” 這么直白的要求戴拉拉也算是開了眼界,但,似乎也不意外。 這人沒臉沒皮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咬著下唇,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戀愛這東西對她來說太過陌生,人生唯一一次有過跟感情的交集也只是把愛慕誤以為是愛情,在這方面她太青澀,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應才是最好的方式。 只能,垂下眸子慢慢湊近,用肢體語言表示,她其實很愿意,跟他一起立下約定。 “那,你怎么說就怎么做吧?!?/br> 她沒異議。 因著她的主動靠近,曖昧的氣息在空間里肆意發酵生長。 蔣成城垂眸看著她的唇,正要低下頭,戴拉拉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感冒中,如果就這么冒然接吻的話會—— 可想解釋的話沒能出口,一抬頭,炙熱的氣息已經落到了她唇上。 預期中的纏綿熱吻沒有,只有鼻尖輕碰鼻尖,蜻蜓點水一般,蓋個章。 不像演唱會時那個狂妄得像是在做戲的吻,這個吻,慎重且珍重。 “??” 兩人各退一步,有片刻沒說話,只有眼神膠著一起,透著千言萬語。 蔣成城拇指壓著她的唇,輕輕撫弄,似有萬般留念,但又不忍唐突,“今天就意思意思,怕太過份嚇到你?!?/br> 她忍不住笑,“演唱會上你不就親過。” “那不一樣?!笔Y成城嘆氣,“那是我不對,太過急躁,我應該,更小心對待你?!?蔣文雯回來后跟他分析過劇情,說他這樣的狀況,就叫猴急。 女人一般不這樣談戀愛的,除非找砲友,看對眼就上。 但他沒打算跟她只是玩玩,他要天長地久,也要細水長流。 戴拉拉咬著唇看他的不發一語,也不急著要下車,目光從他的薄唇菱角看到光滑的下巴時,突然一愣,“這里,是上次拍廣告受傷的疤痕嗎?” 手指輕點某處,他隱隱一頓,握住她的手。 蔣成城掰下鏡子看,半晌,又漫不經心把鏡子推回去。 “嗯,上回弄出來的傷,可能好不了,不過??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去弄個醫美什么的,讓你以后把我帶出去有面子點。” “我不是這意思?!彼康媒恍低悼可先ビH一口,“這樣就好,更有男人味?!?這種調戲的話可從沒她嘴里出來過,蔣成城難得羞赧,正想說些什么回敬,窗戶上突來叩叩兩聲,一個穿著吊帶裙的女孩就在副駕外張望,還把臉沒節沒cao的貼近,試圖看清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 “??” “小八卦鬼來了,你快回去?!?/br> 一看唐恬靠近,戴拉拉趕緊推開蔣成城,飛快的解了安全帶下車。 唐恬沒預料車里人真是自己猜測的,有些措手不及,“學姊,你好快啊,我以為你會更晚回來?!?/br> “沒事,處理完就回來了?!?/br> 戴拉拉有些不淡定,倒不是被撞見的心慌,而是覺得沒好好跟他說聲再見。 唐恬卻不屈不撓,看著不透光的窗戶,死死追問,“學姊,誰載你回來,uber嗎?” 其實她不覺得是uber,但又不好意思問,偏偏身體老實又唐突,在本我八卦魂超越理智的當下用力敲了敲車窗。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就在這時,車窗緩緩降下,駕駛座上的男人抬手對唐恬打了聲招呼,順道又一次,對上戴拉拉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徵詢,也有理解,似乎她怎么說他就怎么受。 但這一次戴拉拉沒猶豫,對唐恬勾起嘴角,“不是uber,是我男朋友,蔣成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