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活著
陰雨綿綿,學校頂樓的墻邊,站著一個年紀也不過二十的女孩,她目光呆滯地俯視著樓下,人來人往,都撐著傘,急匆匆地經過,不是為了趕著去上課,就是為了離開學校去打工或是參加活動。 誰喜歡下雨啊……是啊,誰會喜歡濕冷又象徵著陰鬱的雨天呢?她就這樣淋著雨,不覺濕寒,心冷了,自然也就捂不熱了,哪里還會在意淋在身上的雨水是那般的冰冷呢? 她手撫著墻,跨坐在上頭,面上掛著笑,那笑帶了幾分的淡然和失望,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等不來正義,更等不到光明。 身上的衣服濕透了,她渾然不在意,只是抬頭迎著雨水融入了淚水,在此刻解脫,也算是洗去了她這一生的臟污,更是洗凈了她在世間所受的委屈。 她看向遠方高樓,層層樓房鼎立,讓她想起了一生的際遇。短短二十年的歲月年華,碰上了那群惡魔,欺凌辱罵,捉弄欺辱,言語上的不留情面,這還算是同學情嗎?應該是不算吧? 剛開始,如此這般,倒也算了,大學生活,也不見得天天見面,忍一時風平浪靜,何必再生是非呢?可也就因為一個忍字,卻成了他們變本加厲的資本,成了他們口中懦弱的象徵。 她思起此,總覺得可笑,想來,她不該忍的吧?她該跟那些人大打出手的吧?該嘲諷回去的吧?不,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她這般粗鄙暴力。 說到家庭,她目光微閃,家里對于她這個人視若無睹,看重的只有成績。父親是東城大學的企業管理學系的教授,母親是外文系的教授,自然而然,她的壓力也不小,天天見到的不是溫柔的關心,而是逼問著成績的丑惡面容。 當年報考中文系時,還差點鬧出家庭革命,只是那時有一道曙光救下了她,初次見他,是在一個父母的同學聚會里見面的。她只知他是父親的好友,也是東城大學的教授,進了中文系后,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教授是她的導師。 可這道曙光,卻說自己并非來自光明,而是來自于幽暗之地,可她卻覺得,他是淋過了雨,才愿意替她撐著傘,只是現在……她對不起這個老師。 坐在墻邊,看著雨水打濕了世間的土地,洗凈了污濁,卻洗不凈人心的臟污,她笑了笑,世間負她太多,若有讓她放不下的,也唯有她靜躺在家里抽屜中,許久未動的那本寫滿了血腥、暴力及絕望的小說草稿了吧。 正當她身體往前傾時,忽然被抓住了手,拽了回來,就見那張熟悉的面容映在眼簾,她愣愣地看著再次把她從深淵拉回光明的這個人。 「老師,您為什么要救我?讓我解脫好不好……」她隨后放聲大哭,上前死死地抓著這個男人的襯衫,淚水不斷地流著,她將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爆發出來。 他被問得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何要救她?她是自己的導生,且命數未盡,若此時真的讓她跳下去,豈不是他的罪過了?他低下頭,看著這個姑娘,嘆口氣。 他記得初次見到這個姑娘是在同學會上,結婚生子的同學們都帶著他們的兒女都來參加,他記憶深刻的是,在一片吵雜的環境里,角落有一個極其安靜的姑娘正在埋頭寫著作業。 他本就不喜熱鬧,只是看在是同窗幾年的面子上,這才出席,他繞過椅子,走向這個姑娘,坐在她的身旁,溫和地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啊?」 「叔叔,我在寫作業……」透過對談,她露出的一抹笑,有些許的青澀和隱約能看見青少年該有的壯志,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對于夢想的執著,也少了幾分。 回憶至此,他只是輕拍她的背,輕聲安撫著:「晴妤,你有什么事跟老師說好不好?不要想不開。」他目光溫和,但說的話卻仍帶有勾魂使的那種寒涼:「你是知道老師是誰的,你聽老師的一句勸,你命數未盡,若你現在跳下去,是要成地縛靈的。」 「我不在乎……老師,我真的好累。」她哭乾了淚水,也更決絕了,老師的溫柔帶給了她溫暖和光明,可是她不配得到關懷,她本就不該在這世界上存在,她憑什么存在于這個世間呢? 「傻丫頭,如果你信老師,你都可以跟我說的。」徐昇凌就真的靠在墻邊,好似不在乎他接下來還有課要上一般,就這么洗耳恭聽著。 她猶疑了。她本在深淵,她還要將這個人拖下來嗎?他明明是那么好的老師,為什么要遇上她這樣不堪的學生呢?她根本就是眼前這個老師在教學生涯中的恥辱吧? 徐昇凌只是抬眸看著她,他知道這個孩子所受的種種委屈,他那個朋友,太過于執著于那個不切實際的數字,從求學的時候便是如此,沒想到結了婚,還遇上了跟他一類人的妻子。當他知道這個孩子是他倆生的,便也同情了這孩子,遇上這對父母,著實是有點難過了。 他不說破,是想讓這個姑娘自己說,只有自己把這些委屈說出來,她才能真的解脫,不然,她若真的從這樓頂跳下來,真的就能解決事情嗎? 「老師……我真的好累啊,每天要看著他們的臉色行事,彷彿我只是一個他們洩憤的工具罷了,若說父母,又好像回到家以后,我不過也是一個讀書機器、成績機器,我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在哪?」林晴妤苦笑著道,眼角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她真的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在哪,她現在只覺得全身疲憊和滿腔的痛苦。 她抬頭看著雨過天晴的天空,烏云散開了,但她內心的烏云仍是密佈,還未消散。 徐昇凌同樣看著天空,笑了笑道:「這天空有晴天,也會有烏云籠罩的時候,但雨過天晴,看見溫暖的陽光,不也是一大樂趣嗎?雖然,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也不便細問,但是,晴妤,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他偏頭看向林晴妤,只見她也瞧向了自己,他便繼續說道:「我的故事,我應該有跟你們說過吧,我并不想死,卻是死在了自己生前最為信任之人手中,與你們師母生死兩相隔,她天天以淚洗面,我卻碰不到她的臉,也不能碰。據她說的,她花了一生去忘記我出現在她的生命里過,但卻都是以失敗收場。」 徐昇凌轉過身子,面對著林晴妤,只是輕聲道:「如果真的死了,難過的會是誰,你知道嗎?雖然我這么說,的確是有些道德綁架了,只是老師看慣了生死之事,像你這樣想不開的孩子太多了,可當他們死后看見愛他的人哭得不能自己后,開始后悔了。」 說了這般多的道理,但終究還是要她自己想清楚這些道理才好,見林晴妤陷入了沉思,他也不愿打擾,只是暗中施法,將四周設了結界,防止這個傻姑娘仍有想著要跳下去的心思,隨后便出去天臺。 許久,林晴妤抬頭,見早已空無一人,他離開了,可是他怎么能確信,自己不會仍舊想不開自殺?雖然她的確是想明白了。 明白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捨棄自己的性命,留下了珍視自己的人在陽間以淚洗面,是件得不償失之事的道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