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嫁 第13節
陳澤昇以為溫念要準備什么,結果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然后就說她做好準備了。 陳澤昇:“就這樣?” 溫念仰臉瞧了瞧他:“那我再準備一下?” 如果溫念的再準備一下是多深吸幾口氣,那就不必要了,陳澤昇重新邁步:“走吧。” 溫念緊隨其后,她抱緊手中的禮盒,面上看著鎮定,心里其實已經糊了。 “師傅。”陳澤昇拱了拱手,“小子帶媳婦來見你了。” “嗯,來了。”陳福身高中等,面白無須,他手里拿著個空煙嘴兒,手微微抬起,又輕輕落下。和善的眼睛在溫念臉上一掃而過,“你媳婦叫什么名兒。” 陳福知道溫念的名字及其他信息,明知故問是為了給溫念一個搭話的機會。他們這些當太監的,習慣了在任何事情上主動給別人遞梯子。 溫念很聰明,主動發聲道:“我名溫愈,第一次拜見師傅,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你有心了。”陳福接過溫念雙手奉上的禮盒,沒有當即拆開,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對溫念說:“先敬茶吧。” 說著,他自個兒拎著茶壺給溫念了一杯茶,示意陳澤昇端給溫念,“敬了這杯茶,以后和阿昇好好過日子。” 溫念端著茶杯,舉過頭頂:“請師傅喝茶。” 敬過茶見禮就算完成了。陳福讓陳澤昇和溫念坐在矮桌的另一側,開始了每一個家長都會干的事情,他眼睛盯著院子里頭的秋千,道:“剛才你們倆是在說那個秋千吧?” 陳福沒打算聽溫念和陳澤昇的回答,自己慢慢地說著:“阿昇是我從冷宮里撿回來的。那年事兒多,冷宮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因為是冷宮,尸體沒人清理,我去的時候,尸體層層疊疊,看著特別嚇人。所以外面說的也沒錯,我當年就是從死人堆里把阿昇扒出來的。冷宮條件不好,阿昇剛出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還要每天跟著我跑前跑后地上工——” 他頓了一下,喝了口茶繼續說著:“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當年我其實就是皇上宮里一個小小的傳旨太監,事多的時候,阿昇就要邁著他的小短腿兒跟著我跑遍大半個皇宮,有時候還要出宮。一天下來,那雙小腳起滿了血泡,怪可憐的。我就隨便給他做了個秋千,讓他回來院子之后可以開心一下。” “當然不是現在這個院子。以前和幾個人合住在一塊兒,秋千也是幾個人幫著搭的。”陳福說。 他說的這些事情,有一些溫念已經知道,有一些卻是第一次聽說。她很高興陳福能跟她說陳澤昇小時候的事情,她總感覺仿佛了解了陳澤昇的成長故事,就能更加貼近陳澤昇的生活一般。 溫念側耳傾聽的模樣徹底激發了陳福的分享欲,他指著窗臺上的一道痕跡道:“你看這里有一條痕跡,當然現在這個是我特意刻上去的。大概是阿昇七歲的時候吧,他被人約了要去見識‘世面’,大半夜又怕被我發現了要罵他,所以不敢走正門,偷偷爬的窗。結果太緊張被絆了一跤,牙齒磕到窗臺上邊了,好懸沒磕斷牙。” “見世面?”溫念沒想明白見什么世面要半夜去。 陳澤昇接下了話頭:“其實是去太監們私設的賭場,不是好地方。那個時候不懂事,別人慫恿兩句就想去那兒玩幾把,賺大錢。” 至于為什么當年小小的陳澤昇會想要賺大錢,當然是因為他有一個愛錢的養父。他人小,偏偏著急報答養父,差點就走了歪路。 “我當年在他身上cao的心吶,有一籮筐那么多。”陳福嘆氣,“還好現在出息了,也懂事了。” “這都多虧了師傅教導有方。”陳澤昇這句話說的真心實意。宮里的太監們都是七八歲就去勢進宮,在宮里學到的都是怎么伺候主子討主子歡心,以及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惡劣習慣。絕大多數太監們眼里的世界就只有皇宮的一畝三分地。在這樣短淺的見識下,陳福能把陳澤昇教育成能以太監之身步入朝堂的人物,已經不是一般的了不起。 “路是你自己走出來的,關我什么事。”陳福很直接,而且揭陳澤昇的短,“你剛替皇上在朝堂上辦事那會兒,第一次進牢房用刑具,回來大半個月吃不下東西,瘦得臉都凹下去了。后來呢,也得靠你自己克服。坎是你自己邁過去的,不是我抬你過去的。” “這人啊,得自己有毅力才走得高走得遠。”陳福總結得很有道理。他還想接著說,結果外面跑來了一個不認識的太監。 這太監氣喘吁吁地說:“陳公公,您快別休息了,過去吧,皇上嫌棄別人伺候得不如你貼心,現在在貴妃娘娘那邊大發雷霆呢。” “哎喲,咱家馬上過去。”陳福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對陳澤昇和溫念道:“本來想留你們吃個飯兒,現在留不成了。” “師傅忙去吧,我們自己安排。”陳澤昇道。 溫念看得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在她的認知里,休沐就是休沐,不存在休息到一半被喊回去干活的可能性。 陳澤昇:“伺候皇上一切都要以皇上為主,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的。” 小院里只剩下陳澤昇和溫念了,陳澤昇看了看日頭,發現還早,于是道:“我到秦校尉那兒辦點事情,你要一起過去嗎?你可以去秦家后院找秦校尉夫人聊天。” “可以啊。”溫念瞬間來了興趣,她喜歡這種兩個人很親近的感覺。 秦校尉的府邸離督主府挺近,督主府往外走,第二個十字路口左轉第一家就是秦府。秦校尉和秦夫人提前得知了陳澤昇和溫念要來的消息,直接就在正門門口迎接他們了。 陳澤昇和秦校尉去了前院,秦夫人則帶溫念去后院,路上兩人寒暄。 秦夫人:“陳大人對你可真好,去哪兒都帶著你。” 溫念沒有否認秦夫人的說法,她笑了笑,道:“今天剛好一起出門,他來辦事,我來訪友。” 溫念把秦夫人定義為朋友這點著實令秦夫人開心,她爽朗大笑,道:“我剛派人送帖子去你府上,想邀請你半個月后來我府上參加我小姑子的及笄宴。早知道你來,我就親手把帖子交給你了。” 一路走一路說,不知不覺就到了地方,溫念環顧四周:“怎么沒見你小孩?” 秦夫人又是笑,她指了指側邊的廂房,說:“兩個小家伙大清早玩累了,現在睡著了。” “我準備了點東西想給你的孩子,現在只能拜托你這個當母親的轉交了。”溫念示意小喬把禮物叫給秦夫人。她給秦夫人的大兒子準備了平安鎖,小女兒的是瓔珞項圈。 “你費心了。”當母親的看重的無非就是自己的孩子,秦夫人拿著溫念給的東西,真切地感受到了溫念的心意,于是對待溫念更加親昵了,“說起來,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兩個小孩吧?一會兒他們睡醒了,讓他們來給他們陳姨見禮。” 第27章 宮廷密辛 人果然是經不起念叨,溫念和秦夫人正要暫時撂開小孩子的話題,那邊奶娘們就一前一后抱著小孩過來了。 “娘!娘!”三歲的小少爺已經會跑會跳了,他掙扎著滑下奶娘的懷抱,小步子噠噠噠撲向秦夫人的懷抱。 后邊小的meimei帶著點困頓趴在奶娘懷里,見哥哥跑到秦夫人那兒去了,她也要下去,奈何人小腳更短,走路又不穩,反而比奶娘抱著走花了更久的時間才到秦夫人那兒。這小的很會撒嬌,癟著小嘴兒,嘟囔著“娘親”在秦夫人身上攤成一張軟糯的幼兒餅。 秦夫人低著頭,耐心又慈愛地哄著兩個孩子,片刻后,她抬起頭指著她的長子道:“他叫秦玉虎。” 然后點點她小女兒的額頭,道:“她叫秦玉鸞。” 溫馨有愛的場景感染到了溫念,她輕輕夸了一句:“真是好名字。” “來,大寶二寶叫陳姨。”秦夫人讓兩小孩轉身面對溫念。 “陳姨。”秦玉虎和秦玉鸞的禮儀很好,大人讓叫人就乖乖叫人。他們兩個對大人們的無聊對話沒有興趣,扭頭繼續跟親娘撒了會嬌,是不是回頭打量溫念,確定溫念沒有威脅性,便自己拿了放在角落里的玩具自娛自樂起來。 秦夫人看著他們,眼睛笑成了一條線:“他們的名字是有由來的。” 溫念的眼神也落在兩個孩子身上,疑惑道:“哦?” 秦夫人想起了懷孕的時光,眼神充滿懷念,“我生大寶的前一天晚上,夢見了一頭威風凜凜的大老虎,后來跟家里人一說,我家公公當即就定下了秦玉虎這個名字。” “那玉鸞的名字也是……”這樣神奇的事情溫念只在話本里面看過,比如說女主人公出生時百花齊放之類的。 “二寶的不是。”秦夫人道,“我一年前的某一天在宴會上讀了一首描寫鸞鳥的詩,回來之后就查出來了喜訊,就是二寶。” 溫念保持著驚嘆的表情,柔聲道:“簡直就是仙人送子。他們兩個以后長大了,知道自己名字的意義一定會非常自豪。” 秦夫人:“哈哈,他們離長大還遠著呢。” “說到名字,陳夫人知道貴妃娘娘的閨名嗎?” 溫念搖了搖頭,她初來乍到,很多東西都還不清楚,“不知道。” 秦夫人本來是靠著椅背的,但是現在來了八卦的興致,便直起身子微微傾向溫念那一邊,道:“貴妃娘娘沒出嫁之前叫柳飄飄。” “哦?”溫念看看秦夫人,不明白她提貴妃娘娘名諱的意圖。 秦夫人:“陳夫人你是后來才定居的京城,所以不知道。十多年前,京城誰人不知柳飄飄的大名,多少男人見過她之后茶飯不思,多少女人見過她之后寢食難安。嘖嘖嘖。”卻原來重點是要八卦貴妃娘娘的當年事,“那個時候,求娶她的人簡直要把柳家的門檻踏平。就連皇上也沒能逃脫她的魅力,以貴妃之禮把她納入了宮中。” 溫念聽貴妃娘娘親口說過,只是沒有秦夫人說的那么詳細。 “當年柳家可不是現在的龐然大物,只不過是住在湖邊的舉人之家。”秦夫人口若懸河,“只不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柳飄飄變成了貴妃娘娘,柳家漸漸也在朝堂上發展起來,到今天為止,朝堂上超過一半的官兒都是柳派的。柳飄飄式的飛上枝頭變鳳凰是至今為止最成功的典例。” “可是按照這樣的說法,錢皇后才是至今為止最成功的典范吧?”溫念說道。錢皇后是本朝的開國皇后,是開國皇帝在乞丐堆里撿到并娶回家的,當時那一窩乞丐后來都成了大大小小的開國功臣。飛上枝頭變鳳凰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最成功典范應該是錢皇后才對。 “這你就不懂了。”秦夫人微微一笑,問溫念:“開國皇帝娶了錢皇后,但他的后宮還有其他女人吧?” 溫念聽著秦夫人的問話莫名其妙:“當今的后宮也不止貴妃娘娘一個人啊。” 秦夫人:“那怎么一樣。開國皇帝是在娶了錢皇后之后不斷納新人。當今在納了貴妃娘娘之后,后宮就再也沒有進過新人了。而且——” 秦夫人點出最關鍵的一點:“開國皇帝共有七子十三女,其中只有一子一女出自錢皇后。而當今無一子。” “什么意思。”溫念徹底暈乎了,當今皇帝沒有子嗣和貴妃娘娘有什么聯系? “哎呀,這里頭彎彎繞繞的,一時半會真說不明白。”秦夫人一拍腦門,道:“咱們邊喝茶邊說。” 說罷,秦夫人起身取來珍藏的花茶泡出一壺香茶,擺出長聊的架勢,“這事情還得從貴妃娘娘入宮說起。貴妃娘娘美顏盛世,一入宮便得了專寵,除了皇后能憑借著地位與她一爭之外,其余人皆成了后宮的隱形人。憑借著皇帝的專寵,貴妃娘娘入宮的第二年年初便誕下了一對龍鳳胎。” “龍鳳胎?我只知道貴妃娘娘生過一個皇子。”溫念知道的都是市井中流傳的那些說法。總感覺自從嫁給陳澤昇,展現在她眼前的世界完全變了個樣。 “這又是宮廷秘辛了。在宮中沒有滿周歲就夭折的皇嗣不會對民間公布。”秦夫人說,“貴妃娘娘所生的龍鳳胎在降生之初便是龍生鳳死。你不知道也正常。” “然后呢?”溫念迫不及待想聽后面的故事了。 “貴妃娘娘生育時傷了身體,再也不能有孕了。”秦夫人微嘆,仿佛為貴妃娘娘的不幸心疼,“存活下來的皇子就成了她的命根子。” “……”溫念沉默不語,后來的故事她大概知道——貴妃之子死于十多年前皇宮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這對貴妃娘娘而言肯定是極大的打擊。 第28章 二合一 可如果僅僅是這樣, 那也不能說明當今皇帝無子就和貴妃娘娘有關系。貴妃生的皇子養了四年, 后死于明德第八年正月, 同年冬五皇子、三公主誕生, 說明皇帝并沒有因為三皇子的死亡而悲痛得不能自已。 溫念臉上出現些許困惑, 她嘴唇微動正欲說什么, 秦夫人卻抬手阻止了她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秦夫人道:“上次和你提了冷宮的事情卻沒有說全,這回便一道告訴你吧。相信你聽完以后就會發自內心認同我所說的,皇帝對貴妃娘娘的特殊了。” 溫念聽了秦夫人的話, 抿了口花茶,洗耳恭聽:“請說。” 秦夫人于是嘆了口長長的氣,再開口語氣竟然沉重了百倍, 她慢慢述說著:“起先只是可惜。健健康康長到四歲的皇子說沒就沒。而且那個時候皇后剛剛誕下了太子, 正是普天同慶的時候,其他皇子出事便不那么讓人傷懷了——年幼夭折的皇嗣太多了, 三皇子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但是不久之后的一天, 奇怪的事情出現了, 二皇子去過皇后宮里看望太子殿下回來沒多久就倒下了。生病的癥狀和當時三皇子一模一樣。”秦夫人說到這兒, 嘴巴無聲張合幾下, 看起來是想找個合適的形容去描述當年的境況,但她沒找著, 只能簡單粗暴地說出結局,“總之, 五歲的二皇子死了, 和他一母同胞的二公主隨即生了一樣的病,死了。伺候他們兩個的下人因為同樣的病癥死了幾個。” 溫念捂著嘴,驚訝道:“這個傳染的速度,是瘟疫!” 秦夫人放下手里的杯子,杯底磕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是瘟疫的一種,天花。” “啊。”溫念沒有想到“瘟疫”其實是天花,“那……皇后娘娘?” 她想問是不是皇后做的,但是她馬上又想到了那天在茶樓中被兩個夫人稱為怪物的太子殿下。 “沒有人懷疑是皇后娘娘做的,也確實不可能是皇后娘娘做的,畢竟太子殿下年幼,為了太子殿下,她絕對不會在宮里放天花病源這種那么危險的東西。而且皇后娘娘要做這種事情,完全可以做的更加悄無聲息。”秦夫人果然否認了,“這件事情遠比想象中的要復雜。” “皇帝排除了皇后娘娘和深受天花其害的貴妃娘娘和二皇子生母燕妃娘娘之后,在宮里進行了大搜查,一路查到了無子的韓妃娘娘頭上。皇帝一怒之下直接賜死了韓妃娘娘。”秦夫人道,“事情到這里本來應該要結束了,可是,宮里又死了大皇子。短短一個月,宮里就從數量眾多的四個皇子變成了只剩下太子殿下一根獨苗苗。皇帝怕太子殿下也沒了,直接把皇后娘娘的棲鳳宮布置成鐵桶。如此,宮中風平浪靜地渡過了兩個月。” “……”溫念心想肯定是找錯兇手了,在兇手過分囂張卻又不知道是誰的情況下,皇帝的做法是正確的。 “但是,兩個月后的一天,皇帝帶著二公主去皇后宮里和太子殿下玩耍……”秦夫人減緩了說話的語速。 溫念打斷了秦夫人的話,直接道:“二公主死了?” 秦夫人不惱溫念貿然打斷她的話,她點頭回答道:“是,二公主去看過太子殿下之后沒多久就死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一個接著一個皇嗣的死亡在宮里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人們開始傳起各種版本的流言,最主流的版本是皇帝不是明君,所以上天降下懲罰。說實在的,要不是眾多皇嗣死去的消息壓下來了,民間肯定也免不了流言四起,有心人很有可能會揭竿起義。” “所以,皇子和公主們其實都是因為莫名其妙染上的天花死的,而不是像張貼在民間的訃告中說的在不同時間因各種理由離世。”溫念想起了過去那些年陸續有來的訃告,她分析道:“也因此,皇帝才會一反常態在風調雨順的明德第八年夏開祭壇向上天宣讀罪己詔。” “聰明。”秦夫人給了溫念一個贊賞的眼神,她吸氣繼續說皇宮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