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給靈府破碎的廢人 第72節(jié)
聽聞這話的霍玨卻眼前變幻,他置身的情境中的女子所說的話,再度和穆晴嵐的聲音重合。 一樣的語調(diào)輕描淡寫。 “你急著辯解什么,喜歡就是喜歡,你以為你藏得住嗎?大不了我也修仙唄。” 他面前站著的女子,將一截蜜色的手腕伸到霍玨面前,對他道,“你幫我查查靈根嘛,我應(yīng)該也是有靈根的吧?我從小無論學(xué)什么都很快,無論多難的繡樣,我看一眼就會!鎮(zhèn)里那些書生們口中佶屈聱牙的詩,我聽過,就算不懂但也能記得的。他們都說我秀外慧中,還有老道士說我有旺夫相呢!你快看看,我有靈根,我就拜小仙君為師嘛。” 她像個初生不怕虎的牛犢,有種天真地勇莽。可也正是這勇莽,輕而易舉撞碎了才剛剛步入修行一路,還未能修成磐石不可轉(zhuǎn)的小修士的心。 霍玨聽著女子的話,心中也像是生出橫沖直撞的角,覺得只要用力,便能撞碎這世間的一切。填平山與海的距離。 霍玨眼睜睜看著自己真的伸出了手指,顫巍巍地搭在了女子的手腕上,為她查探靈根。 可是聽到女子說要拜他為師,霍玨猛地收手,近乎低吼地打斷,“那怎么行!我不可能收你為徒!” 師徒茍合乃是背德□□!若是做了師徒,那他們還怎么,還怎么……相好? 而在這情境之外,段琴軒也道:“師徒茍合乃是背德,你怎能如此想?我?guī)煹懿粫獾摹!?/br> 穆晴嵐聞言雙手拄在桌子上,想起她曾經(jīng)也要拜霍玨為師,霍玨卻不同意的事情,莫名笑起來。 “你笑什么?”段琴軒問。 穆晴嵐搖頭,想到霍玨那樣的性子,確實是不肯做出背德之事的。 可那又怎么樣!他答應(yīng)和她相好的時候,是她師叔! 穆晴嵐美滋滋道:“沒什么啊。” “師尊,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霍郎以前喜歡過一個女子嗎?其實這也沒什么嘛。反正霍郎今后愛我就好了。”穆晴嵐給段琴軒倒酒。 她一開始還醋一下,但很快就不醋了。穆晴嵐從不為過去的事情煩惱,也不為未來的事情憂愁。 段琴軒是修士,凡酒本不應(yīng)該喝醉,但是她因為回憶起往事,氣血上涌,竟然真的有幾分迷蒙。 段琴軒一直在看著穆晴嵐的表情,始終看不出她有任何的破綻。 段琴軒已經(jīng)篤定,穆晴嵐就算是那個人,如今也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了。 穆晴嵐見段琴軒不說話,只是喝酒,就殷勤地倒酒,柔聲道:“師尊喜歡這酒,待會我給師尊拿上兩壇子。” 段琴軒呼吸有些粗重,她已經(jīng)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說了。因為再往下,便不是什么風(fēng)花雪月了。 穆晴嵐卻不知死活地還在問,像聽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話本子一樣,興味盎然:“那后來呢?他們在一起了嗎?若那女子沒有修仙,凡人的壽命只有百年,霍玨今年一百七十一,那女子……死了嗎?” 段琴軒猛地抬頭看向穆晴嵐,這瞬間她想不管不顧說出一切,好讓穆晴嵐不再渾噩下去,看清楚他們之間橫亙的生死和錯位。 這段孽緣,到如今亦是……人鬼殊途。 可段琴軒卻像是被堵住了喉嚨,看著穆晴嵐含笑的眉眼,似是望著一從嬌嫩盛放的山花,一個字都沒有再吐。 她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么霍玨當(dāng)年只不過下山歷練一次,便會淪陷在一個凡女手中。 現(xiàn)在她有點明白了,如果穆晴嵐一直都是這樣子,從未改變過,那霍玨會淪陷,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他生在仙山,舉目是一片莽莽雪原,身邊都是求問長生苦修劍道的無趣修士,北松山連只色彩鮮艷的鳥兒都沒有。 乍一入了凡塵,驚見穆晴嵐這樣心思分明純澈如他熟悉的雪,卻性似繁花一般茂盛的人,怎能不眼花繚亂,難以自拔? “他們當(dāng)時沒能在一起。”段琴軒最終說。 穆晴嵐張大眼,認真聽著,段琴軒看著她,慢慢道:“但是后來……那個女子找到了她愛的人。” “真好。”穆晴嵐說,“霍郎也找到了他愛的人!他愛我!” 段琴軒突然笑起來,笑得有些不可抑制,連淚花兒都要笑出來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飄然道:“確實很好……師弟也確實愛你。” 哪怕霍玨不記得穆晴嵐,哪怕她這一次連個人都不是,霍玨還是愛上她了。 哪怕穆晴嵐也不記得霍玨,卻陰差陽錯入了穆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見傾心,再度與他相遇癡纏。又如從前一樣,輕易相愛。 段琴軒從前總覺得,這般兒戲的鐘情,左不過是少年躁動的情潮作祟,到底能有幾分真?總覺得他們不過因為沒能再一起,才格外的銘心刻骨罷了。 但輕易愛上,便是膚淺嗎? 顯然不是的,他們已經(jīng)用彼此的命慘烈的證明過一次了。 正如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段琴軒想到這里心中突然豁然開朗。她甚至久久不曾再升的境界,也隱隱有動搖之勢。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生死循環(huán)輪轉(zhuǎn)不休。像盛極而衰,又似野火燎原春風(fēng)再生。 注定會發(fā)生的事情,總會發(fā)生。 她又何苦枉做惡人,還未等緣結(jié)出因果,便斷定是苦果,那才是愚人自錮。 段琴軒從桌邊起身,吩咐穆晴嵐道:“將穆家的人放出來吧,我親自把他們送回去。” 穆晴嵐還沒聽過癮,還想鼓動著段琴軒再說一點呢。不過師尊到底忙得很,要走了穆晴嵐也不好纏著師尊講故事。 穆晴嵐將穆家半死不活的修士放出來,段琴軒很快讓弟子們將這些人捆起來。 臨走之時,段琴軒深深看著穆晴嵐,親昵掐了下她圓嘟嘟的臉蛋,道:“等霍玨重生,我再來。” “徒兒,新年……平安啊。” “嗯!”穆晴嵐又笑起來。 送走了段琴軒,已經(jīng)后半夜了,今晚要守歲的,一眾精精怪怪們再度進屋,繼續(xù)熱熱鬧鬧。 穆晴嵐有一搭無一搭地喝酒,吃著年夜飯,和大伙愉快地說著話。 忍不住回想起段琴軒說的那些話,沾沾自喜霍玨為她破的各種戒。 一晚上都在“嘿嘿嘿”,“嘿嘿嘿”。 穆晴嵐偶爾也會想,她身前到底是個什么人,又有過什么經(jīng)歷?會不會像霍玨一樣,也愛上過什么人? 但是這種想法總是一閃而逝,她不甚在意。 她喝了很多酒,一個人喝了兩壇子。 她醉醺醺地抱著重生池嘟囔:“原來你還喜歡過其他的姑娘啊……村姑好看嗎?好看嗎?” “嘖,我肯定比村姑好看,你當(dāng)時親口夸我好看呢!” “對,我至少比她白!嘿嘿嘿嘿……” “而且我堂堂山鬼,我肯定比村姑活得久!能一直陪著你……你一定要愛我更多一點……嗝……” “你快點重生吧,我們嗝,生個盈盈……我們生個盈盈嘛,這名字多好聽啊……” 穆晴嵐終于醉倒了。趴在桌子上眼睫顫動。 她把重生池放在桌上,就放在自己的面前,輕輕用手指點著,醉眼蒙眬的說:“師尊真吊人胃口,哪有故事說一半兒的?” “你跟那個村姑,既然互相喜歡,為什么分開了呢……” 而被她絮絮叨叨了許久的重生池之中,重生蓮之上,兩片花瓣悄無聲息地綻放。 這昭示著里面重塑的神魂,正在飛速融合。 霍玨因為穆晴嵐的聲音,陷入了一重又一重的情境,他幾乎要被這些情境撕扯成無數(shù)個。 他一會兒在某個紅霞漫天的午后,同一個女子不知羞恥地滾在稻草堆里面,生澀的唇齒相碰,心如擂鼓。 轉(zhuǎn)眼他又同女子在山間奔跑追逐,聽她清脆的笑聲貫徹山林,驚飛鳥群。 轉(zhuǎn)眼他又進入女子的夢中,感覺到溫暖平靜的夢境將他包裹。在旁人夢境里面兇神惡煞翻天覆地的夢魘獸,伏在她掌心像個受傷的小狗。霍玨不受控制拉著那撫弄夢魘獸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感受她掌心的guntang和粗糙。 他和她在房檐下聽雨,聽不遠處喜樂歡騰,有戶人家在娶親。 她說:“你去偷兩塊喜糖出來,這家和我家關(guān)系不好,我要不來。我想吃!去啊,用仙術(shù),你那仙術(shù)學(xué)來是擺設(shè)嗎?偷兩塊糖都不會……” 很快劣質(zhì)的甜味兒散在兩個人的舌尖,卻一路甜到心底。 她為他漿洗不需要漿洗的法袍,騙他吃一種咸甜的餅子。 告訴他:“這可是婆娘餅,吃了,就是我的男人。反悔不了的!” 他沒有吐出來,而是又拿了一個,當(dāng)著她的面全塞進嘴里,腮幫子鼓得像個偷了干果的松鼠。 他們躲在山中的暖泉親吻,他生澀得不敢看她的臉,被她咬破了嘴唇,舔了舔,卻覺得血都是甜的。 他給她封了靈識的玉佩,承諾她砸碎,便來找她。 “你一定要來找我啊。”他離開的時候,她說,“等我安置好了家里,就去跟你修道。不做你徒兒,做你師妹,師妹可以搞的嘛。” 他面紅耳赤,卻輕輕點頭。 玉佩碎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還是晚了。 他在暴雨狂風(fēng)之中跑遍山林,只找到了她血rou尚未被啃干凈的尸骨。 他殺光了整座山的豺狼虎豹,他得知她是被追逐入山,對凡人動了殺念。他對著滾滾天威,無視天雷劫閃,一便便地喊——“我要殺了他們!” 然后他便真的提劍,將害她不慎跌落山林遭受猛獸撕扯的人全都殺了,尸體全都砍成碎塊,他們必須和她一樣!死無全尸! 不染纖塵的法袍染了凡人血,靈府和本命劍一同破碎。 他因此染上了因果,他注定要以死償命。他心魔叢生,道心破碎,幾欲墮魔。用束魂絲束便山林,想要將她拘入拘魂鼎,投入重生蓮。 他以命相挾已經(jīng)說通了父親。 可是他尋不到她。 他又聽人說以獸骨鑄劍,便能令獸靈被封入劍中,成為劍靈。 他以她尸骨合自己的精魄鑄劍,只求能拘住她一絲意識。 他失敗了。 他去應(yīng)了因果——血濺她死去的那片山林。 霍玨從未覺得,肝膽俱裂撕心斷腸的滋味,竟會是這樣的難捱,痛苦到似乎只有撕裂了自己,才能緩解,才能平息。 他呼吸急促環(huán)顧四周,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刻骨,他終于明白,這些不是噩夢,而是真的——是他的記憶。 夜風(fēng)卷來的草木清香撲鼻,不知為什么如此熟悉。 霍玨佝僂著清癯的身形,內(nèi)府翻攪不休,頭腦渾渾噩噩。他提著以她尸骨鑄成的本命劍,橫在自己的頸項之上,仰頭望天,跪在山林。 他內(nèi)心終于不再埋怨天道不仁,而是祈求天道降下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