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李寄和梁母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尷尬氣息，梁母第一次見到他本人，比梁鍍手機(jī)里的照片還要生動一些。

    很干凈高大的一個小伙子，如果忽略他指縫里的泥土的話。

    李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待在這里，他捉摸不定梁母對自己態(tài)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只能一點(diǎn)點(diǎn)挪到床邊，硬著頭皮說：“阿姨你好。”

    梁母面無表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坐。”

    李寄連忙從床底下抽出板凳，規(guī)規(guī)矩矩坐好，咳了一聲，到嘴邊的話被梁母搶先開口，她說：“你哥剛才來看我了。”

    李寄凝噎。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打擾我，”梁母語氣不怒自威，帶著一股千錘百煉后的淡然：“他跟我說，他父親目前沒有找到合適的心臟供體，可能無法安排移植手術(shù)，隨時(shí)有可能去世，而你，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后的親人。”

    李寄聽得皺起眉，想說些什么，又作罷，忍耐著等梁母繼續(xù)說下去。

    “他告訴我這些是出于什么心理，你我都明白，”梁母直接了當(dāng)?shù)溃骸八Ｍ慊氐剿磉叄灰偌m纏我兒子，搞得你們?nèi)齻€人都雞犬不寧，睡不上一天好覺。”

    李寄沒有抬頭看她，拳頭緊緊握起又松開，說：“然后呢？”

    梁母停頓片刻，接著道：“我并不想關(guān)心你是否真的要回去，我需要的答案是，你能給梁鍍什么。”

    “....”

    “你成年了吧，”梁母瞥了他一眼：“成年了就應(yīng)該知道，這個世界沒那么多免費(fèi)的付出和善意，梁鍍不要回報(bào)，我要，他父親也要。”

    “我們養(yǎng)了半輩子的兒子，早些年叛逆不懂事，如今好不容易選擇安定下來，回歸安穩(wěn)人生，卻還要為你cao心勞累，忙前忙后。”

    “我們不求他從軍，就業(yè)，甚至不求他做一個多光明磊落的人，只求他后半生平安一點(diǎn)，別再活在拳頭和血里，打打殺殺，像個陰暗的怪物。”

    “所以你能為他做什么。”

    “你能給梁鍍什么。”

    “....”

    “你什么都給不了，”梁母從他的沉默中得出結(jié)論，笑了一聲：“幼稚。”

    李寄閉了閉眼，低下頭，他很想為自己爭辯些什么，可梁母說的每句話字字泣血，沒有任何一處語氣是不對的。

    事實(shí)就是這樣，他在透支梁鍍的精力，打亂他的生活，享受他的付出，卻除了身體和感情以外什么都回報(bào)不了他。

    這是他從兜風(fēng)那天開始，便預(yù)想過的一種局面。

    甚至比預(yù)想中還要沉重。

    李寄深埋著頭，梁母親眼見證他的臉色慢慢發(fā)白，最終停留成一片死寂的灰。

    她并不覺得自己話說的有多重，如果不是看在梁鍍對李寄有感情的份上，她保不準(zhǔn)自己可能會說出更難聽的話。

    李寄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您答應(yīng)李珉了？”

    “我支持他帶你回去，支持你從我兒子身邊離開，”梁母說：“但我沒有趕你回去的能耐，結(jié)不結(jié)束這一切，你自己選擇。”

    “或者，”她頓了頓：“如果梁鍍非要拯救你，那就等他幫你解決完這些事，你立刻，馬上離開他。”

    “要么以后離開他，要么現(xiàn)在回去找你哥，選吧。”

    “總之橫豎都要分開，是吧。”李寄苦笑了聲。

    “是。”

    是。

    梁母話落的這一剎那，病房陷入安靜，李寄視線飄向了窗外，思緒也跟著漫無邊際。

    他想起昨晚醫(yī)院走廊，在梁鍍身上看到的傷。

    那些縱橫交錯的，新舊交替的傷。

    其實(shí)這么久以來，不止受傷，梁鍍更頻繁的總是會在晚上很輕易地被驚醒，他沒有刻意向李寄掩飾過這個現(xiàn)象，因?yàn)轶@醒他的人，就是李寄自己。

    無論是深夜上廁所時(shí)發(fā)出的腳步聲，還是睡夢中的喃喃囈語，梁鍍都會捕捉到，然后立刻醒來。

    像這樣的高度戒備狀態(tài)，他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多月。

    梁鍍很累，無比的累。

    即使沒有親眼見過梁鍍年少時(shí)的模樣，李寄也能想象到他那時(shí)候的意氣風(fēng)發(fā)，天不怕地不怕，永遠(yuǎn)瀟灑熱烈而自由。

    可現(xiàn)在的他，卻總是會在半夜被驚醒后望著天花板發(fā)呆，很久很久之后，才會再次懷著警戒心睡去。

    對他來說，休息一陣子.....可能確實(shí)是件必要的事。

    良久之后，李寄松開了不知何時(shí)握緊的拳。

    他說。

    “我承認(rèn)我現(xiàn)在很需要梁鍍的幫助，”他停頓了一下：“但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也可以學(xué)著一個人去面對。”

    “您要我接受完梁鍍的幫助之后再和他分開，抱歉，很難。”

    “我可以回去找李珉，”李寄終于抬起頭，每一個字都咬得簡短而堅(jiān)定：“但回去不代表妥協(xié)，我依然要抗?fàn)帲呐率撬溃乙惨範(fàn)帯！?/br>
    梁母看著他，不語。

    “我拿梁鍍的東西太多，借用您兒子這么長時(shí)間，害他受了這么多次傷，我也很抱歉。”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拜托您一會兒幫我多拖延一段時(shí)間，給我留出整理行李的功夫，我今天就會搬離出租屋。”

    梁母平靜地看著他，吐出一個字：“好。”

    “我還有最后一句話想說，”李寄輕聲道：“我爭取盡快解決我這邊的事，如果成功，到時(shí)候您能不能考慮給我一個回到梁鍍身邊的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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