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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60節

    無盡悔恨與激憤燃燒著他,世間萬物變得模糊不清,唯獨那朱袍少女的面容清晰映入眼簾,牢牢刻在心上。

    宋鳴珂昂首挺立,清亮明眸中的驚懼一閃而過,逐漸換成凜然之色。

    她活了兩世,歷經過數次生死險境,更曾真真切切死過一回。

    假如兩輩子的生命,都只能終結在十八歲這一年,相較而言,今生的她已無太多遺憾。

    與前世懦弱無能的嘉柔長公主相比,她這一世女扮男裝,憑借自己的雙手,創造了她此前不敢想象的奇跡。

    最大的幸運,莫過于擁有霍睿言的愛,以及兄弟、元禮、靜翕他們的情誼。

    最大的遺憾,莫過于失去他們,尤其是他……

    想到二表哥,她眸光輕移,落在霍睿言焦灼的俊容上,繼而粲然一笑。

    她不曉得,安王以利刃相挾,有何目的。

    更不曉得,她會否當場血濺垂拱殿,慘死在文武百官與至親面前。

    所以,她要留給霍睿言最燦爛的笑容,以表達對他的愛慕與感激。

    這完美無瑕的容顏,堪可比得過世間最嬌美的花兒,笑時如滲著甜甜的蜜意,宛如完全忽略咽喉處鋒利的刀刃。

    于外人眼中看來,長公主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無處不透露鎮定與灑脫。

    大伙兒驚恐之余,無不嘆服。

    霍睿言滿目懊悔與憐愛,薄唇翕動,啞聲道:“晏晏……”

    元禮離宋鳴珂不遠,雙手藏在袖內,暗地摸索著什么。

    秦澍對寧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護著宋顯琛。

    寧王猜出他要和霍睿言聯手,遂眨了眨眼。

    龍椅上的宋顯琛驚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方顫聲問:“叔父,您、您把刀放下!有話……慢慢說!”

    緊張使他說話磕磕巴巴,顯得分外無力。

    安王橫刀立在宋鳴珂身后,用她的小身板和寬大禮服作掩護,心頭思緒萬千,并不比旁人輕松。

    他尋不著兒子,大致猜出,饒蔓如之死嚴重割裂了他們本就不牢靠的父子情。

    如今秘密通天,宋顯揚無緣帝位,安王苦心經營的種種終究付諸流水。

    此舉,不過是垂死掙扎。

    安王豁出去了:“陛下若想要回長公主的命,請務必允準臣一件事!”

    “叔父所求何事?”宋顯琛和寧王異口同聲發問。

    “所有的事,皆是我一人所為!我的命,你們拿去便是!請陛下赦免趙氏和揚兒,不再追究!”安王自知無法全身而退,唯有盡心竭力,保住趙慕槿母子。

    宋顯琛沖口而出:“我、我答應便是!快放開晏晏!”

    不料宋鳴珂冷聲道:“不成!”

    安王原本聽宋顯琛一口應承,驟然面露喜色,忽聽宋鳴珂否認,怒道:“死到臨頭,長公主還敢囂張?”

    邊說邊從往右側邁出半步,扭頭看她側顏。

    宋鳴珂麗色透著凜冽,“這話應該由我說才對,叔父死到臨頭,還敢囂張?”

    眾人見她處于生死邊緣,竟還出言頂撞安王,均替她捏了把汗。

    卻聽得宋鳴珂淡聲道:“叔父,今日不論你殺我與否,你逃不過此劫。我宋鳴珂,自問執政數年,功勞苦勞兼有,一言一行對的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列祖列宗。

    “而你呢?覬覦先帝的妃子、穢亂宮廷、下毒殺人、買兇行刺、無惡不作,讓我宋氏家族蒙羞!他日九泉之下,你要如何推卸責任?你有何臉面去見先祖?”

    安王臉上暗現猙獰之意,張口欲語。

    宋鳴珂絲毫不給他機會,清音響徹大殿:“姑且不談此事抖出后,北海郡王是否還有公開露面的勇氣,單說趙太妃,她父兄被削爵,愛子無影蹤,名譽折損,顏面掃地……活著能比死好受?”

    安王身子不由自主一震,嚇得霍睿言肝膽欲裂。

    “王爺!穩住!”他真怕對方手一抖,心愛的小丫頭就這么沒了!

    他掃向元禮,元禮與他四目相接,不經意往前挪了半尺。

    宋鳴珂又道:“再說,你殺了我,只會給他們增添罪孽,你自個兒想想,有何益處?”

    “的確無益處,”安王冷笑,“但同歸于盡,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說罷,他手中長刀稍稍挪移,仿佛隨時要用勁,切開宋鳴珂的咽喉。

    “且慢!”霍睿言與秦澍突然大聲疾呼,飛身撲出。

    元禮從旁斜跨一大步,以極快速度緊緊抓住安王的刀刃,奮力往外推。

    借著刀鋒停滯的極短一瞬間,霍睿言搶先而至,雙指帶著凌厲之勢,直插安王雙目!

    安王一手摁住宋鳴珂后背,一手持刀,無從抵擋,只得閃身避過。

    如此一折騰,宋鳴珂趁機往邊上錯開半步,躲開刀鋒銳芒,被身后的元禮一拽,連退數步,得以脫身。

    元禮抓刀的手套了一副銀絲編織而成的軟套,是他平日親自上山采摘草藥,為防止被毒草尖刺割傷所制。

    多虧他每日隨身攜帶,關鍵時刻不至于傷到手。

    安王眼看宋鳴珂脫離掌控,把心一橫,挺刀向霍睿言一頓猛劈。

    他武功不及霍睿言,但勝在手中有刀,且出招極有章法。

    霍睿言東閃西避,試圖抽出秦澍腰間的長劍,未料秦澍側身一轉,繞到二人之間,在安王怒目瞪視下,強行奪了其手中長刀!

    安王暴怒:“臭小子!”

    霍睿言恨他以宋鳴珂的性命相逼,忿然揮出一記重拳,卻在即將擊中時,被秦澍攔下。

    “你!”霍睿言心中長久的疑問,在這一刻得到徹底的證實,當下凝神防備二人聯手。

    然而,秦澍棄了長刀,撲通一聲,直挺挺跪倒在安王面前。

    他雙目翻涌著愴然的濕氣,顫聲道:“收手吧!您這又是何苦呢?”

    安王怒不可遏,抬腿連踢他數腳。

    秦澍不避不讓,任由他泄憤。

    這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霍睿言有點懵,搞不懂是否該插手,忙掠至宋鳴珂身邊,確認她和元禮均未受傷,才勉強安下心。

    因宋顯琛兄妹未曾下令,侍衛們只沖上前,拔刀將安王與秦澍二人團團圍住。

    秦澍仍跪在原地,抬目直視對方。

    “您風姿出眾,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文采武略,又一方之主,威名遠播……我從小到大,一直視您為楷模,可入京后的這兩年,您太讓我失望了!”

    安王激憤之下,右手使勁甩了他一個耳光:“你!你住口!這不肖的家伙!竟敢指責本王!”

    秦澍顯然沒運內力抵抗,左臉瞬即多了五個清晰的指印。

    他當眾受辱,眼眶赤紅,深吸了口氣,哽咽道:“是的,我不肖!可您又何曾視為我親兒子?”

    此言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單朝臣們震悚不已,霍睿言、宋鳴珂、宋顯琛、元禮和寧王皆瞠目結舌。

    哪怕此前元禮說過,秦澍和宋顯揚五官有幾分相似,哪怕他們已得知安王與宋顯揚的關系,卻遲遲沒將秦澍和安王聯系在一塊兒。

    宋鳴珂陡然落淚。

    她受安王以刀逼迫,未曾流過一滴眼淚;得悉秦澍是她的堂兄時,憶及他曾坦言自己是私生子,頓時了然。

    前世今生有關秦澍的點點滴滴,如洶涌潮水翻騰而至。

    上輩子,他曾躍至大樹頂端,救過她的貓。

    他也曾在她因母親之死而痛哭時,驅逐躲藏周邊看熱鬧的仆侍宮人,并悄悄對她說,太后的死,絕非她的過錯。

    他甚至為阻止宋顯揚玷污她,公然違抗圣命,過后守了她大半日,更因此事被宋顯揚親手鞭笞羞辱……

    這一世,他們相遇在酒樓上,未知曉她的身份前,他已如兄長般呵護她。

    后來得知她不是真皇帝,而是長公主時,他承諾為她保守秘密。

    此后,他還提醒過她,如沒打算嫁給霍睿言,別與之單獨相處。

    對于其他堂弟,他同樣細致入微,例如為宋顯琛烤魚烤筍,閑時代替霍家兄弟與寧王喂招……

    而今細想,他早從一開始,已擔起堂兄的職責,對他們處處相護,事事體貼。

    他也是宋家血脈!卻無任何名分。

    眾人熱議聲中,安王定定注視秦澍,神色復雜,如有哀憐,如有諷刺,如有憤懣,如怒其不爭。

    良久,他收斂各種情緒,漠然回應:“不錯,我確實沒把你當兒子!你……根本不是我兒子!你不是!”

    秦澍跪地不起,周身微顫,黯然承受他劈頭蓋臉的怒吼。

    “我讓你做的事,你全數敷衍了事!問你話,你沒一句實在回答!自始至終,你都護著他們兄妹!你壓根兒沒將我放心上……你有你的堅持!你能耐了!羽翼豐滿了!好好享受你的榮華富貴、遠大前程吧!”

    話音未落,安王猛地飛出一腳,將秦澍踹翻在地。

    宋顯琛尚未反應,宋鳴珂嬌喝道:“還等什么!快拿下!”

    這一回,安王沒再拘捕,只恨恨瞪了秦澍一眼。

    待安王被一眾侍衛押下去后,宋鳴珂提醒道:“陛下!請下旨捉拿趙太妃!嚴加審問!”

    宋顯琛方回過神:“是是是!快去!”

    頓了頓,他似乎覺得差了點什么,補充道:“即刻起,廢除趙氏太妃封號!削去宋博衍之王爵!剝奪宋顯揚的郡王爵位!速派人去濱州,緝拿相關人員!南下追尋宋顯揚的下落!”

    他畢竟沒真正當過皇帝,號令不倫不類,略顯含糊。

    宋鳴珂點了幾名賢能武官,交代巨細。

    領命官員退下后,一隊侍衛目視長跪殿中的秦澍,不知該攙扶他們的長官,還是要將他扣押。

    秦澍狼狽萬分,木然不動。

    宋鳴珂不忍細看他臉上的傷,小聲道:“秦大哥……起來說話。”

    “不,”秦澍轉了個方向,朝龍椅上的宋顯琛拜伏,行了大禮,“罪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宋顯琛為難,改而對百官道:“諸位先回吧!今日之事,想必很快能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