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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10節

    就在黑衣人執禮告退之際,宋鳴珂忽道:“且慢!”

    “陛下有何吩咐?”

    “北海郡王曾言,過完年南下回藩地,只因朕讓他把下海撈珠所得上繳,他便借故一拖再拖,滯留在京數月之久……現今情況如何了?”

    “北海郡王確曾派人南下去取金銀財寶,據稱月底可抵京。”

    宋鳴珂冷笑:“他堂堂一位郡王,姑且不談母家趙氏尚有財力物力,單單是他為親王時收斂的財物,也足夠讓他抵這筆債,何苦費盡心機演戲?只怕另有目的……盯著,一有消息,即刻來報。”

    “是。”

    待密探首領退下,宋鳴珂回到案邊,正欲理一理手上的奏本,忽見案頭的筆床內擱著幾朵形態各異的干花,還有霍睿言多年來為她雕刻的閑章……心猝然一痛。

    那人……是將她當作小表弟,才會細細捧在手心的吧?

    盡管他對女子裝扮的她也呵護備至,可終究予她“大人哄小孩”的感覺。

    為他歸來而雀躍不已的心,在這月華如練的孟夏夜飄忽不定,如置于風浪中的扁舟上,絲毫不受控制。

    …………

    在昭云宮住了大半個月,內侍、宮人、侍衛成群,受到時刻關注的宋顯琛周身不自在。

    他于北山寺廟一帶閑居時,所見者不過寥寥數人;回皇宮后,應酬越來越多。

    宗親重臣的女眷,譬如幾位堂姐、饒相夫人、北海郡王妃饒蔓如等,總會借拜會太后、趙太妃之機,“順便”探視他這“長公主”,教他不得不硬著頭皮,以盛裝見人。

    他著實懷念北山院落的清靜,也懷念與阿翕朝夕相對、研究草藥的時光。

    說話的能力日漸恢復,他卻不如想象中歡喜。

    更甚者,他心生畏懼——荒廢政務數年,有朝一日坐上龍椅,他能否有meimei一半優秀?

    五月,宋顯琛借宮中不比山上涼快為由,帶了裁梅、紉竹等人重回北山小院落。

    宋鳴珂攔不住,只得請李太醫兩頭奔走,對兄長多加照料,又調遣大批侍衛、護衛輪番保護。

    宋顯琛抵達北山當日,按捺不住,繞道去了凈庵尋阿翕。

    凈庵規制不大,信眾往來也不多,內里簡樸清凈,莊嚴肅穆,仿佛一入法門,紅塵皆被拋諸腦后。

    庵中老師太聽聞長公主親臨,領一眾弟子靜候,見宋顯琛、裁梅紉竹等人信步而來,皆躬身施禮道:“殿下安好。”

    宋顯琛合什還禮:“請問師太·安否?”

    “貧尼自在。”老師太年逾古稀,親自領他入庵。

    宋顯琛環視四周,庵內不過二十余人,不見阿翕。

    他不好直接相詢,踏著足底青石道,穿過藏經樓之間,入正殿禮敬兩側持劍、琵琶、傘、蛇的四天王像,以及大殿正中供奉的釋迦牟尼像。

    宋顯琛眉目間無比虔誠,對中殿供養阿彌陀佛、藥師佛像,后殿的觀世音菩薩也一一敬奉。

    他偶爾聽阿翕說起在庵中的清修,跪在蒲團上時,也盡己所能感受她過往所領略的氛圍,方折返回前院。

    還是不見阿翕。她上山采藥了?

    當著一眾佛家子弟前,宋顯琛不便多問,悄聲命裁梅布施過后,再私下問問老師太。

    他由紉竹攙扶坐上馬車,如坐針氈。待裁梅從庵中行出,他催促道:“怎么?她、她去哪兒了?”

    “殿下,”裁梅抿唇道,“阿翕小娘子她……修行期滿,已離開凈庵一段時日。”

    脂粉覆蓋了宋顯琛的面目,掩不住他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頹然靠在馬車角落,怔然片晌后,心生一念——興許,阿翕臨走前,曾到他之前的住處留下書信?

    “快!快回山居小院!”

    余人應聲離開凈庵,催馬往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趕。

    沿途成蔭綠樹,閃掠而過,模糊了宋顯琛的世界。

    他干脆閉了眼,滿心期待,阿翕已留下片言只語,好讓他來日與之共聚。

    畢竟,他這“長公主”待她從無任何架子,視她為知己,她不會就這般不辭而別的……

    抵達小院落,他無視留守宮人的禮迎,張口就問:“阿翕……可有來過?”

    幾名仆侍面面相覷:“回殿下,不曾來過。”

    宋顯琛忽覺這小小院落的花草樹木比任何時候刺目,包括阿翕親手所栽的一整排懷菊、金銀花、山茱萸等,越繁盛,越錐心。

    她曾說,愿陪他養護草藥,共采四時花,伴他一路好轉。

    什么“容成”、“玉英”、“金精”、“長生”……縱相大半年,相聚日短,而今只剩他獨自守著。

    他悵然立于庭中,垂下眉眼,眸底深深,如有冷涼光芒劃過。

    …………

    五月下旬,霞光破空,朝陽萬丈金芒暈染著人間的勃勃生機。

    宋鳴珂親率宗親與百官,站在京城西門外,長長隊伍后,圍攏了一圈圈的百姓。

    他們沐浴燦然晨輝,懷著殷切的盛意,莊重迎接離京四年的定遠侯霍浩倡,和班師回朝的雁門、北安等三關的將領。

    旭日普照下,數千人浩浩蕩蕩出了林子,下馬恭敬地執了軍中禮。

    為首的霍浩倡神情端肅,朗聲道:“臣霍浩倡,叩謝陛下相迎圣恩!”

    說罷,領著長長的人龍下跪。

    他所帶來的有功軍將,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乍眼看,人人精神抖擻,斗志昂揚。

    但仔細觀察,定能發覺,當中有人袍袖空空,有人需由仆從攙扶而跪,有人面上、手上布著不同程度的燒傷或刀痕。

    宋鳴珂知道,會有更多的四肢不全者,生怕御前失儀而隱匿在后,有的更是早早回鄉休養,還有的……戰死在千里之外的沙場上,再也無緣見這京城繁華、故土昌盛。

    她雙目含淚,遙想上輩子的此時,興許是同樣的一幫熱血男兒,在同樣的惡戰中披肝瀝膽,而最后有功不得賞。

    念及此處,她情不自禁執禮而還,顫聲示意大伙兒平身,并上前親手扶起久別的表姨父。

    愿此生能授予他們該得的榮光與敬意。

    霍浩倡受寵若驚,抬目望向宋鳴珂的瞬間,竟有須臾失神,“陛下……”

    宋鳴珂啟唇欲語,忽而身后一魁梧身影閃出,“爹!”

    正是與父分別了四年有余的霍銳承。

    “瞧你這沒規沒矩的樣子!”霍浩倡低聲呵斥,慈愛目光卻片刻未離心愛的長子。

    宋鳴珂笑道:“自家親戚,無須顧慮太多。”

    霍睿言也從人群中行出,與眾將相互禮見,因今日迎歸,特意改穿了武服。

    寬肩窄腰外套著淺青色竹葉紋窄袖武服,以銀線滾邊,精細銅扣雕著蓮花,清雅不失細膩,更顯英氣逼人。

    他們在滿城臣民的歡呼與祝福下,翻身上馬,帶著戰勝的喜悅與榮耀,朝城中行去。

    立在主干道旁迎候的百姓大多為有頭有臉之人,不乏臣屬家眷等,其中不少妙齡女子正熱切議論霍家兩位俊朗挺拔的公子。

    誠然,霍睿言早在文舉時已獲高度重視,此番與邊關將士談笑自若,免不了勾起人們心中遐想。

    京城的少女從不曾見他鎧鎧銀甲加身的模樣,只能憑借他端坐馬背的颯爽風姿,及晨光下的英朗面龐加以想象。

    出身名門,俊美無雙,文才武略,戰功顯赫,滿足了女兒家心事的種種幻想。

    偏生……與皇帝身側的昂藏指揮使傳出了斷袖傳聞。

    隨夏日微風卷席京城各角落的,除了喜慶相告聲,還有灑落一地的心碎嘆息。

    于是,她們轉而偷瞄霍家世子。

    人潮中,一名年輕少婦挽了同行麗人的手,站在一座茶館門口眺望。

    “來了來了!”少婦裝扮的翠紗女子正是林相的孫女、沈國公世子的嬌妻沈少夫人,“窈jiejie,定遠侯和兩位公子都在!”

    “你心真大!他們一家回來了,輪到沈大人駐守薊關,你還樂成那樣!”

    舒窈身著鵝黃色上襦,挑絲霜色羅裙甚是素雅,她深知閨蜜的夫婿于成親當夜接到急報,快馬北行,丟下愛妻已大半年,總算打完仗,卻又來了新的調任。

    沈少夫人笑道:“我若非對你放心不下,早就北上尋他了!你趕緊定下來,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舒窈遠遠偷望了皇帝和霍家兄弟一眼,心頭滋味難言。

    她至今想不通,自己緣何得罪了皇帝。

    去年湖心亭一別后,皇帝出面調和了她與符家的沖突,事后便對她不聞不問。

    閨蜜曾勸她改而考慮霍二公子,未料霍睿言很快去了前線。

    經歷夏秋冬春,她一顆芳心在空中,不知為誰盛放和凋零。

    見舒窈默然不語,沈少夫人又笑道:“你忘了我跟你說的?如今霍二公子以文官身份立了戰功,可是不得了的事!你……”

    “別提了!”舒窈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不嫌害臊!再說,你成天呆在沈國公府,大概不知。我姐說了,人人都說……說霍二公子……是那個那個……什么!”

    “又是那傳聞?不早跟你講了,是霍家家教森嚴之故,作不得真的!”

    “這次不一樣,據說逮了現行,具體我也沒問……反正霍二公子和秦指揮使出雙入對,成天粘在一起……確是事實。”

    “……”沈少夫人婚后極少在外走動,一時無法辯駁,改口道,“那就……霍世子!”

    她語氣篤定,嗓門稍稍提高了些,恰好霍銳承騎在馬上,正在為皇帝開道,聽聞有人喊他,狐疑扭頭。

    舒窈霎時間滿臉緋紅,腿腳發軟,搖搖晃晃,險些跌倒在地。

    霍銳承瞬即認出她,眸光亮起驚喜與擔憂,當即指揮下屬繼續前行,自己則勒馬道旁,關切問道:“舒小娘子沒事吧?”

    舒窈萬萬沒料到他居然跑到自己跟前,登時嚇得手足無措,原本勉強站穩的身子一軟,眼看便要跌坐地上,在全城士庶面前丟盡顏面……

    冷不防霍銳承飛身下馬,右臂往前一撈,輕輕圈住她纖細柔弱的背。

    舒窈心跳得快從嘴里吐出來,水眸凝向咫尺外濃眉大眼的一張豪氣勃發的俊顏,更覺他臂彎如燒,燃點了她渾身上下。

    那一年汴水河畔,他曾護送她和父親回程,彬彬有禮送至府門外,卻不好意思入內喝口清茶。

    湖心亭內,他曾因符家世子對她出言不遜、拉拉扯扯而怒發沖冠,不惜以動手的方式為她討回公道。

    此后,他們在沈國公府上有過數次會面,竟僅有點頭之交,他傻愣愣的,她只顧著羞澀回避,連句話沒說。

    街頭重遇,就在沈少夫人隨口提及他時,他便來到她面前。

    她甚至沒搞明白他是如何從馬背上抵至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