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00節
他忽而記起,皇帝遇刺的可不止一回,“那北山的赤月族刺客……?” “是我從中挑撥。如一舉殺了他,今時坐在龍椅上的人,就是你。” “可……我那會兒,在北海啊!”宋顯揚震驚。 “當時若能刺殺成功,我會先扶持阿維那小子,等你回來,再逼迫他讓位,”安王淡淡一笑,“你比他年長八年,即便你外祖父失勢,你母妃也比他那宮女出身的太嬪母親要強一百倍。 見宋顯揚驚色未退,他又道:“可惜阿琛不光大難不死,也不肯發兵清剿赤月一族,那次襲擊的成效,大大折損。” “您何曾與赤月族結仇?” “你以為我的安王世子怎么來的?那是赤月族的野種!”安王冷笑數聲,“我也只是想借刀殺人,省點力氣。” “怪不得,您把宋既明縱容成那副德行。” “不然呢?”安王揚起嘴角,“沒打算讓這便宜兒子成棟梁之才,既可掩飾野心,亦可顯得我迂腐無能。遺憾的是,喊我父王的人,與我無任何干系!我的親生兒子,從未喊過我一聲爹爹。” 宋顯揚猜想他在為自己方才的那句“叔父”而難過,心下不忍。 可他過往的人生中,一直認定自己是先帝名正言順的二皇子,哪怕被削去親王爵,他也是正統的天家血脈。 未料看似端莊優雅多才、不屑于爭寵的母妃,暗與小叔子私通,污染了他僅存的驕傲。 爹爹也好,父王也罷,他實在沒勇氣開口。 安王等不到他一句親口承認,長眸光華暗淡,低聲道:“你是在怪我和你母妃瞞著你?傻孩子,我們滿心希望為你掃除障礙、鋪平道路,等你高坐龍椅,君臨天下,才慢慢向你坦誠多年來的恩恩怨怨。 “畢竟,這是殺頭大罪,不讓你知情,你的日子才能過得舒心些。陰錯陽差,你既窺見一絲端倪,咱們聯手亦未嘗不可。這些年,我和你外祖父假意不和,背地里所作的一切,難道為的是我自己?全是為了你們母子啊!” 宋顯揚心念一動。 誠然,面前放著有生以來最巨大的誘惑,進可直達青云之巔,一洗他在南國茍且度日的屈辱,盡情施展抱負,讓所愛之人安享錦繡人生。 但一步走錯,他本人、尚有太妃之位的生母、努力呵護的愛妻、剛滿百日的女兒……將直墜懸崖,萬劫不復。 前些年,他的確想過,把宋顯琛擠下儲君之位。 憑自己的實力,而不是用暗殺、毒害兄弟的殘忍方式。 他猛然驚覺,怪不得,一向寬厚仁和的三弟,在康佑十七年九月的秋園講學后,突然性情大變、展露鋒芒! 原來對方把安王的下毒謀害,推到他頭上了!無需多問,臘月的街頭刺殺,更如是! 真是天大的冤屈! 宋顯揚的遲疑,引發安王眉宇間的凜然之氣更盛。 安王宋博衍目視自己的親骨rou,多年來假裝不熟絡、實則默默捧在心尖上的兒子,最愛之人為他所生的、他最想承認的兒子。 過往的二十年歲月中,他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與之赤誠相對的一刻。 無奈,這時刻完全不像他所期待的那般溫馨、愉悅、感動,更多的是窘迫、彷徨、疏離。 眼前的兒子,早無當年的銳氣與高傲。他在閑居京城及貶謫南方的時日中,日漸變得保守懦弱。 安王心如刀割,疼痛后催生出更多怨恨。 恨被宋顯揚喊了十多年父親的先帝,恨把宋顯揚銳角磨平的宋顯琛,恨與輔佐宋顯琛的謝氏家族,恨與謝氏家族如一丘之貉的霍家! 安王眉峰凝聚蕭殺之意,長目直視和自己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年輕容顏,“揚兒,趁謝國公年老體弱,趁霍家在北域奮戰,你我聯手,一舉拿下皇位,以正你外祖父和你母妃之名,如何?” 宋顯揚心亂如麻。 盡管他有所預估,但親耳聽到,則是另一番心境。 倘若此言在先帝駕崩時道出,沒準兒他真敢謀逆。 時至今日,龍椅上的三弟已羽翼豐滿,且能力超乎所有人預料,自問換成是他這二哥,未必能臻此境地。 邊境戰事緊急,篡位大舉所帶來的引誘再多,他仍不敢作決定。 他躊躇道:“目下諾瑪族與胡尼族二十萬大軍進犯,要是咱們貿然奪位,只怕邊境軍心不穩,帶來深重災難,屆時國將不國……就算我真奪了位,恐怕要面臨不可收拾的爛攤子……” 安王淡笑道:“就等霍家與異族斗個兩敗俱傷,無力匡扶阿琛,咱們再來個漁人得利。” 宋顯揚心不在焉,隨口應道:“甚好,伺機而動,方為良策。” 安王不滿之情乍現:“哼,皇帝不能動,邊境的霍浩倡也不能動,謝老兒、太后和長公主不涉政,沒必要費力氣,那……動動霍家兩小子總行吧?” “好!”宋顯揚表示贊同,“當初霍二讓我當眾下不了臺!這回又派人探聽母妃的隱私,居心叵測!可他遠在薊關……” “你放心,我已作了部署,靜候佳音即可。” 風雪交加,二人密議了近半個時辰。 因怕引人注意,安王縱然不舍,也只得倉促道別。 宋顯揚本欲下地行禮作別,安王制止道:“父子之間莫講究虛禮,外頭風大……被人瞅見也不好。” “父子”二子使得宋顯揚眼神微微一滯,他墨眸傾垂,悄聲道:“積雪路滑,您回去路上小心。” 安王總算從對方口中聽出些許關懷,眼底堅冰漸融。 他裹好淺灰色大氅,目送宋顯揚的車駕往梅林方向行駛,既歡喜,又失落。 心心念念的兒子當上了父親,他也由此榮升祖父。 可自始至終,宋顯揚未喚過他一句“父王”或“爹爹”。 苦苦等了二十年,還要等多久? 安王呆立于大雪中,猶自記起他與趙慕槿初相遇的那年冬天,同樣是銀花珠樹,寒梅獨開,檀心香烈。 他年方十六,氣宇軒昂,文武兼修,意氣風發;她年僅十四,膚勝脂玉,玉頰檀唇,清淺一笑,一眼便是萬年時光。 杳無人跡的雪地梅林,春雨連綿的山澗清溪,夏日炎炎的蓮湖一角,秋來丹楓飄降的山野,他們以蕭琴合韻,發乎情止乎禮,只等他東行歸來,求圣上賜婚。 最美好的年華,最完美的一對璧人,莫過如此。 然而,兩心暗許,她終歸被兄長奪了去。 他宋博衍也曾是儲君候選人,兄長能給的,他也能給! 為此,他恨上了恩師趙國公,恨他沒攔下圣旨,確曾一度與之生了齟齬。 直至康佑元年,奔龍山行宮祈福之行,他再遇如被打入冷宮的趙慕槿,情懷激蕩之際,終于徹底失控。 假如廣池邊上的那場纏綿繾綣,趙慕槿沒懷上宋顯揚,后來的種種,大概截然不同。 時也,命也,且看鹿死誰手。 安王眺望遠山雪峰的眼眸越發冷峻,嗓音也如寒冰刺骨:“阿栩在皇帝身邊數年,起不了半點作用,怕是該鏟除了。” 他身后的黑衣男子恭敬應道:“是。” “彥中,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謝王爺關心,對付一文弱小醫官,綽綽有余!” 安王轉念一想,復道:“罷了,殺雞焉用牛刀?既然這小子一心向著皇帝,咱們便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找人透露口風,就說—— “有人下毒弒君。” “遵命。” 安王回頭看了一眼,眼光落在他作揖的左手上,雖帶著皮手套,三個指頭的位置則空蕩蕩的。 “不日便可替你報斷指之仇,等著吧!” “謝王爺。”猙獰面目漫過一抹感恩笑意,過后盡是陰辣狠戾之色。 ………… 臘月大雪紛飛,宋鳴珂躲在溫暖殿閣內,手腳怎么捂都覺冰冷,干脆起身到處走動。 從半掩殿門往外望,雪中庭院別有一番景致。 雪似玉屑碎珠,紛紛揚揚,盡蓋萬物生機。 臺榭如純銀雕琢,亭閣似水晶燦爛,朱梁碧瓦、蒼松翠柏,皆靜靜地隱沒在厚雪之下。 宋鳴珂搓手跺腳,自言自語道:“說好這兩日上山把‘晏晏’接回宮中,以在忌日祭奠先帝,雪不見頹勢,路可不好走。” 余桐給她披上一件貂裘:“陛下,此處風大,您別站太久了。” “北海郡這些天在忙活什么?”她允準宋顯揚開春再離京,自是常常關注他的動向。 “回陛下,據說,北海郡王常去各山頭走動,每次回府,車中均堆滿梅枝、青竹、小松樹等花材。” 宋鳴珂冷哼:“國難當頭,他倒好雅興!” “想來,郡王妃常回饒府陪伴雙親兄嫂,而京城眾宗親也不大敢主動邀請他……北海郡王閑來擺弄花草,以消磨時日?” “也對,由他去吧!” 她若連一點小小的興趣也不給他這二哥留著,太不近人情。 京中已滴水成冰,北境各地想必更受煎熬,戰士們境況可想而知。 宋鳴珂免不了擔憂霍睿言。上一份奏報中提及,他已代替姐夫獨領前軍,奔走關外,銳不可當。 至于為何代替朱將軍,奏報未明說。 當時,宋鳴珂無暇細究,忙著和樞密使、知樞密院事、殿前都指揮司、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等重臣討論,委任何人為率臣。 今日靜下心氣,她突發奇想——雖說,她密旨上交代霍浩倡便宜行事,但再隨心所欲,二表哥暫不具備統率前軍的資格。莫非……表姐霍瑞庭出事了?以致于表姨父作此安排? 正自惶惑,殿外細碎踏雪聲由遠及近,輕如落羽。 宋鳴珂剛想說一句“元醫官來得好早”,卻見殿外那身影高大魁梧,絕非中等個子、稍顯消瘦的元禮。 “陛下。” 是秦澍的聲音。 “進來烤烤火,”宋鳴珂微感訝異,“秦指揮使不是休沐么?大雪天還來?” “方才,樊樓為籌資支援邊關戰事,舉辦果品大賽。京城七十二家正店帶來了秋時所制的干果、蜜餞,我想著陛下愛吃,給您捎一份。” 秦澍穿了私服,靛藍色長袍外披玄色大氅,行至殿角抖落一身雪氣,才從懷中摸出大包小包的事物。 余桐見狀,忙命人準備各式淺碟,將諸物擺放整齊,讓宮人暗中檢驗過無毒,方呈至御前。 宋鳴珂見十六個天青色汝瓷盤上排列有序,各裝有五顏六色的果品,積郁悶氣一掃而空。 秦澍笑時長眸微彎:“陛下,此為州西宜城樓的四干果,分別是荔枝、桂圓、棗圈、林檎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