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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東邪在線閱讀 - 18. 失蹤

18. 失蹤

    與言江寧的碰面,現在已經成為了韋楚誠每周的重要安排。連公司的高層例會都不能這么奢侈地占用他的時間,可是言江寧輕輕松松就占了幾個月。韋楚誠給了他一種特權,讓他可以對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人一旦在頂端站久了,往往就會通過給別人特權來進一步展現權威——給人特權的同時又保持可以隨時收回恩典的能力,這種可收可放的掌控感能夠讓他們反復確認自己居高臨下的位置。江寧早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很識相,從不恃寵而驕。每一次在碰面之前,他會提前和韋楚誠商量,再三確認對方沒有為此而推掉重要的工作。這樣懂事的好處很多,最直接的好處就是,他因此收獲了更多的特權。

    對于韋楚誠來說,他則收獲了前所未有的自在和舒適。在此之前,他交往過的所有男人中,沒有一個不是在名分的問題上跟他糾纏個沒完。說來可笑,這種糾纏好像舊社會的姨太太們要求扶正那樣急切甚至不擇手段。可是韋楚誠什么都能給,恰恰給不了的就是名分。他有自己真正的伴侶,在加拿大,從研究生時期開始算,兩個人已經在一起十四年了。這樣持久的關系,甚至比很多正常的夫妻都要穩定,更別說在“吃快餐”盛行的同性圈子里。穩定得益于兩地分居——這是韋楚誠總結出的一個讓天下飽受異地之苦的情侶們都瞠目結舌的結論,可這確實是他與伴侶天長地久的奧秘。情侶之間的激情是很稀缺也很昂貴的東西,往往在幾年之內就會耗散干凈,而越是稀缺昂貴,人對它就越是上癮。韋楚誠從不認為一段關系喪失了激情的滋養,還有維持下去的可能或者必要。激情可以向親情轉化,可是當激情轉化殆盡卻沒有得到及時的補給,那么關系也就變質了。那個時候對方的角色本質上是親人,而不是愛人。但人是如此需要源源不斷的激情,于是出軌就發生了。好在韋楚誠和伴侶都是想得開的人,他們沒有婚姻中那種上有老下有小的牽絆,也不會發生柴米油鹽這種充滿煙火味的爭吵,他們可以矢志不渝地做彼此的親人,同時也各自秘密地從外部尋找激情的補給,心照不宣。他們彼此尊重對方是獨立的個體,也充分給予對方隨時離開的自由,而人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自由和選擇,反而更傾向于留在原地。一留就是十四年。

    言江寧當然是迷人的,不只是他的臉和身體迷人,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從不在乎對方是否拿他當正餐吃。可是這一點又讓韋楚誠在輕松自在的同時感到了一點沮喪,他發現原來自己是這么需要被人圍著轉的,他一方面嫌棄那些圍著他打轉的人,一方面卻希望他們永遠也不要停下。韋楚誠沖著方向盤苦笑了一下,一不留神差點闖了紅燈,他急忙跺了一腳剎車,讓行人一個個翻著白眼從他車前面的斑馬線走過去。他舒了口氣,每次和江寧見面之前都會冒出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十分詭異。

    他把車子開到新天地廣場,遠遠就看到江寧正抱著上個月自己送他的那只tumi背包東張西望。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橙色的薄毛衫,外套都沒穿,淺色牛仔褲的褲腿被綰起,露出一截白色的耐克襪子。三月末的上海乍暖還寒,大街上一眼望去穿什么的都有。

    韋楚誠不顧市區內不能鳴笛的規定,輕輕按了一下喇叭。江寧似乎對這聲音有所辨認,望過來,眼里瞬間堆起了層層笑意。寶藍色的賓利無聲無息地泊在他身邊,“怎么穿這么少?不冷?”車窗安靜地降下一小半,車主人半張臉被墨鏡遮住,另外半張隱藏在車窗里,仿佛外面是冰天雪地。“都快四月份啦,大叔。”江寧頑皮地眨了眨眼,繞到另一側嫻熟地上了車。盡管對自己的年紀時常保有敏感,但韋楚誠從不介意被他叫做“大叔”,就像江寧會被叫做“小朋友”一樣,都是在所有不必指名道姓的私下場合中,對彼此親密的確認。

    每一次見面的行程大抵相似:先吃飯,然后散步,最后是zuoai。假如偶爾興致好,還會在中途某兩個環節之間插入一些娛樂活動。韋楚誠特意選擇了一家可以吃得慢條斯理的西班牙餐廳,以此來表明自己最期待的不僅是最后一個主題。江寧用不慣刀叉,于是韋楚誠就把三文魚和牛柳切成一個個小塊,放在他面前。他是如此耐心而優雅地料理好這一切,如同高級酒店里的侍者。每一次兩人碰面,他都兢兢業業地當好秘書、司機、導游,而在最后一個環節,他的地位會更低,有時甚至需要用到自己的膝蓋。

    用完餐回到住處已經快要夜里十點了,韋楚誠剛剛輸入了門禁的密碼,就被江寧一把從后面抱住。混合著淡淡煙草香味的粗重鼻息上來了,熾熱而急切地噴在他耳垂后方那塊最知冷知熱的皮膚上。客廳空曠而且幽暗,月光通過落地窗登堂入室,把所有沉默不語的靜物都挑逗得意味深長。墻上那副杰瑞米·里皮金的畫被撞掉了,玻璃碎了一地,可是誰也聽不見。紐扣成了障礙,拉鏈也成了障礙,一切體面在氣喘吁吁的狂亂中都成了障礙。手和腳完全亂了套,為了迅速徹底地清除障礙顯得笨拙而失序。

    言江寧陷進沙發里,對方細碎的胡茬讓他的腳底板一陣陣地癢。他翻身起來,用手托住對方的下巴,習慣性的把腰往前一送,可對方卻突然別過臉去。

    “怎么了?”江寧放縱地呼吸,在這個環節中他一向掌握著不可侵犯的,甚至可以被稱作父權的威嚴。

    “先洗澡。”

    他向來清楚韋楚誠的潔癖,每次都是,不論事情進展得多么水到渠成,他都不會在正式開始之前放棄洗澡這個步驟。而且他往往會在浴室呆上很久,一遍遍地把自己從里到外地處理干凈。盡管江寧每次都表現得很耐煩,但是這一次,還是被看出了掃興。

    “有的是時間,急什么。”韋楚誠收拾起兩人散落在地上的衣褲和鞋襪,然后把言江寧推進了浴室。

    一切準備都已就緒,可是沒想到正事卻進行得相當潦草。結束后,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呼吸凌亂不堪。“抱歉,沒讓你盡興。”韋楚誠說得漫不經心,像是機場廣播為航班延誤而向乘客抱歉。他抽出很多紙巾來,一些被迅速按在了腹部,另一些用來擦手。江寧懶洋洋地笑了笑,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香煙。

    “能抽嗎?”他問。

    “可以是可以。”他又抽出幾張紙巾,把剛剛用過的團成團,一絲不茍地包進新的紙巾里,仿佛它們最終的歸宿不是被丟進垃圾桶,而是會和他那些從世界各地搜羅來的藝術品平起平坐地陳列進書房的巨大展柜。“能不能等我一會兒去洗澡的時候你再抽?我覺得應該先幫你解決一下更緊要的問題,你想我用嘴還是用手?”

    江寧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并表示讓他不用客氣,完全可以先去洗澡。緊要的問題拖到現在已經沒那么緊要了,更何況讓一個解決完緊要問題的人幫忙解決緊要問題是非常不合適的,這就不是個禮尚往來的事兒。

    半個小時以后,兩個人又重新衣冠楚楚地坐在了飯廳的吧臺上,四周環繞著菲爾德的鋼琴曲。韋楚誠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熨燙平整的襯衫,brioni小小的花體英文在袖口若隱若現。他一邊優雅地往桌上的兩個高腳杯里倒上灰比諾酒,一邊談論那幅被摔壞的杰瑞米·里皮金的畫,談論當初在畫廊買下它時的前因后果,以及這幅畫創作的時代背景和藝術價值。言江寧饒有興味地欣賞著面前這個重新優雅高貴起來的男人——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絲不掛的男人中間果然橫亙著崇山峻嶺,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在同一具皮囊中切換來切換去。

    江寧最終沒有在這里留宿。事實上,除了第一次之外,他從不在這里過夜。他解釋說自己更習慣一個人睡,盡管對方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讓人一個人睡的房間。韋楚誠也不強留,他的表達都是含蓄而且克制的,他受到的精英式教育要求他對一切本能的熱烈渴望都保持距離。

    江寧穿好衣服,謝絕了主人開車送他回家的好意。兩人互道了晚安,并叮囑對方早點休息。這個環節被搞得分外客套,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賓主盡歡的晚宴。這個小區很大,夜深更加不好辨認方向,直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表落在了韋楚誠家里。他“嘖”了一聲,只好立刻掉頭,趁著還有把握找到回去的路。

    在他離開之后,主人顯然是把家里收拾了一番的。大包等待處理的垃圾被堆放在門口。不過令他納悶的是,如果是垃圾的話,也多得過分了,足足三大包。他好奇心上來了,順著沒有系上的袋口往里瞧,床單、被罩、枕套,他記得剛剛并沒有弄臟它們,就這么扔了?可是等他看到后面包裹,就完全明白了,里面是自己剛剛用過的浴巾、拖鞋、睡衣和剃須刀。言江寧認真地回想了一下,似乎每次用的這些東西都是全新的,原來并不是因為自己多重要,需要用全新的東西來款待,而是這些東西相較于一個有錢人的潔癖來說實在太無關緊要。他幾乎可以想象自己離開以后,韋楚誠是如何帶著口罩和一次性手套,把這些東西打包扔出來的,又是如何費盡周章地去給馬桶和地毯消毒。他的平等和尊重都是一種意識層面的自我要求,那只是他所處階層的必備禮數,而對所有人都保持一種冷冷的嫌惡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他敲開了門,韋楚誠對他去而復返表示十分困惑。

    “放心,我不是打算回來留宿的,否則又要浪費你一套新的床上用品。我來取落下的手表。”

    韋楚誠在衛生間的洗手臺上找到了它,在物歸原主之前,他本打算解釋一番。可是江寧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從他手里把表搶過來,沒費什么勁,韋楚誠的行為準則里不會允許自己的肢體做出什么過激的動作。江寧把手表戴上,夾槍帶棒地說:“幸虧回來得及時,否則要到垃圾堆里去撿它了。”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這一次出小區比之前順利很多,一路上他掛斷了韋楚誠四五個電話。坐在出租車里,他打開手機里的一個excel表格,在里面找到“韋楚誠”這個名字。他重新看了一遍表格上關于他的所有記錄,心滿意足地在“當前狀態”那一欄里,寫上了兩個字:“收網”。

    言江寧已經消失快要一個月了。韋楚誠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男孩子在他認知中的登記幾乎是一片空白——他供職的公司、在上海的住處、家人或身邊的朋友......關于他的一切,韋楚誠幾乎一無所知。唯一掌握的信息就只有一個手機號碼,不過對方最終也厭煩了一次次掛斷他的電話,所以從上周開始,不論他什么時候打過去都是關機狀態。

    江寧的消失讓他郁悶無比。他行事向來無需跟任何人解釋原因。無論工作還是生活,他都把個人邊界看得比什么都重,邊界之外是他用禮貌和教養設計的處世之道,而邊界之內是對誰都無可奉告的私人領域。所以如何處理自己的潔癖,他自己當然有絕對的話語權。對于臟的東西,有的人去洗,有的人會扔,他至今都不認為這是個誰在冒犯誰的問題。至于用一次算臟還是用很多次算臟,rou眼可見的臟算臟,還是心理感受的臟算臟......這些都是很主觀的事情。別說是他言江寧用過的東西,即便是自己父母或者伴侶用過的,他也一樣會做相同的處理。在一個月前引起風波的那個晚上,憤怒都沒有影響韋楚誠條理清晰地整理出這些論點。他的確氣壞了,從來都是他攆人出去,還沒有誰敢在他面前摔門而出,他言江寧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自己眾多玩具中還算得上得心應手的一款。現在好了,門被他這么一摔,也就沒那么得心應手了。于是接下來的幾天,韋楚誠都沒有再主動聯系他,畢竟只有小孩子才會對一個已經失去的玩具戀戀不舍。可是他沒想到,情緒上的一驚一乍還是不可救藥地被手機叮叮咚咚的提示音牽扯著。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感到沮喪極了,上一次投資失敗都沒讓他這么沮喪,他沒想到自己快要四十歲的人了,小半輩子里都是贏家,如今卻被個小毛孩攪得心神不寧。

    沒過幾日,他還是把那天整理出的道理和一部最新款的iphone手機一起準備好,打算給對方一個臺階下。他在頭腦中彩排了好幾次,將對話設計得不卑不亢。iphone手機必須在最后出場,在道理講得差不多的時候,在對方認識到自己的無理取鬧并為此感到羞慚的時候,一份代表著寬容和恩寵的禮物必定可以讓他乖乖束手就擒。可是讓韋楚誠沒想到的是,對方給他省了很多事兒,因為從始到終他都沒有得到任何開口的機會。

    “今天先到這。各業務部門的leader下班前把自己手上項目的進度發給我。大家撤吧。”等人陸陸續續離開會議室,韋楚誠才把手機的網絡打開,各類app的推送消息鋪天蓋地地擠進來。他最近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工作時一定要把網絡切斷,否則他會被這些提示音折磨得死去活來。以前他從沒有這種困擾,因為根本沒有什么消息能讓他緊張到需要在幾秒鐘之內做出回應,哪怕是重要的合作伙伴發來的商務意向,他也可以趾高氣昂地讓對方“再等等”。可現在不行,只要屏幕一亮,他那番早早準備好的對話就自動在腦袋里進行了好幾個回合。他當然可以選擇置之不理,但這就好像吃螃蟹時嵌進牙縫的螃蟹殼,它并不會導致你多大的痛感,頂多算是個小小的不適,但就是這個小小的不適會在你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提醒著你它的存在。所以他必須切斷網絡,強迫自己默認那條苦苦等待的消息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只有這樣他才能稍稍把精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至于每一次重新打開網絡后,收獲的究竟是被延遲的滿足還是被延遲的失望,他可以留到下一個時間段去感受。

    他覺得自己真的病了。

    “索多瑪”上言江寧的id仍然顯示在線,韋楚誠發了無數條消息過去,但是每一條都是扔進深淵里的石頭,沒有任何回響。他一遍遍打開軟件查看消息的狀態,通通都是“已讀”。這讓他時而心生怨恨,時而又在心里冷笑:誰知道又爬上了哪個老男人的床呢?可他沒有意識到,“老男人”這個曾經最能刺痛他的詞,在這個語境中把他自己也一起罵了。公司的人不知道他們的老板這段時間是怎么了,常常陰沉著臉,而且一點就著。開會時每個人都提心吊膽,文件提交之前恨不得三審三校。大家都在猜測會不會是老板在海外的某一樁生意失敗了。嗨,失敗就失敗了唄,反正還有好多樁生意呢,老板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可是誰也不會想到,他們的老板雖然年近不惑,可卻像高中生一樣又談了一場死去活來的戀愛。

    接近下班的時候,他無意從錢夾里翻出一張卡片,那是圈子里的某一個朋友曾帶他去過的一個會所的會員卡。那是一家掛羊頭賣狗rou的會所,外面看是健身房,可是圈里人都知道內里的乾坤。他用ipad掃了一下上面的二維碼,直接進入了一個網站。韋楚誠手指輕輕滑動著屏幕,眼睛像是瀏覽菜單一樣冷冷地掃過一具具待價而沽的健壯rou體。他嚴格地篩選著他們的長相、身高、年齡、身材等各項指標,享受著這場由荷爾蒙主導的優勝劣汰。

    這世上哪里還有用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嗡嗡地震起來的,他腦中的電路瞬間被再次接通。他想,要是那小子此時來道歉,決不能那么輕易就原諒他。可電話卻是秘書打來的,詢問展會的邀約名單。韋楚誠一股無名火“蹭”地就竄上來了,他聲音不帶起伏地問她:“到底你是我秘書還是我是你秘書?!”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他定定地在辦公桌前呆坐了好幾分鐘,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其實是個沒什么教養的人,所有的優雅和教養,都在言江寧一次次掛斷自己電話的過程中被瓦解了。辦公室很暗,外灘初上的華燈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忠實地照進室內。他“騰”地起身,抓起了桌上的車鑰匙以及那張會員卡。

    這不是一個門面很大的會所,從外面看起來和高檔的私人健身工作室沒有什么區別,器械區甚至人滿為患。會所有ab兩種會員卡,韋楚誠出示了b卡,然后被服務生帶進了暗門。能進入這道暗門的客人都明白將會在此處獲得什么樣的服務,因此根本無需服務生多言。韋楚誠被領進一個燈光幽暗的房間,房間里裝飾得素樸典雅,空氣中浮動著若有似無的暗香,很有一番格調。服務生退出去,將日式的紙拉門掩上。五分鐘后便有人來敲門,正是一小時前他在辦公室里精挑細選的那個男模。

    jacky,他這樣介紹自己。jacky看上去比照片顯得小,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脫衣服的時候甚至有些害羞。聊天的過程中,他告訴韋楚誠自己本來是做健身教練的。

    “那怎么后來又做了這個?”

    “做這個賺得多唄。”

    “健身教練也不少賺吧?”

    “沒這個來錢快。”

    “你很缺錢?”

    “瞧您這話問的,誰不缺錢呢,老家的女兒馬上就上幼兒園了,哪兒哪兒都用錢。”

    “這么說,你是直男?”

    “怎么?”jacky笑了,“您瞅著不像?”

    說話間,他加快了手上的頻率。韋楚誠感到腰腹的肌rou不自覺地越收越緊,那種眩暈的快感像電流一樣一陣陣地從下身襲來。他猛地抓住jacky的手腕,迫使他停下來。

    “怎么了?”

    “不要用手。”韋楚誠捏著jacky的下巴,食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嘴唇,“用這里。”

    對方怔了一下,隨即有些為難地支吾道:“我們經理說不做這個的。”

    “我給你加錢。”

    “加多少?”

    “你說加多少?”

    “那加一倍吧,畢竟......”

    “開始吧。”韋楚誠不耐煩地打斷他。

    他看著jacky在他兩股之間埋下頭,嫻熟地吞進外來的堅硬異物,喉嚨里發出輕微的干嘔。他閉上眼睛,忽略肌rou的顫栗,忽略jacky在他胸口掃來掃去的手。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即將燒開的熱水壺,終于在沸點到來的瞬間頂翻了蓋子,guntang的開水噴涌出來,洶涌恣肆。

    韋楚誠氣喘吁吁地平躺在床上,大腦仿佛缺氧一般持續地眩暈。此時jacky再湊上來和他親近時他卻只覺得嫌惡。他從錢夾里點出一小沓鈔票,又添了幾百湊了個整,規規矩矩地放在了茶幾上。

    一晚上的荒唐并沒有讓他的內心重獲自由。等韋楚誠重新衣冠楚楚來到停車場,卻發現那種揮之不去的空虛非但沒有放過他,反而將他越攥越緊。他又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有任何一通來電。他攥緊拳頭,原地轉了幾圈,然后照著自己那輛寶藍色賓利的車門,飛起就是一腳。警報應聲而響,聯合周圍幾輛車一起尖銳地表達抗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韋楚誠發現自己被跟蹤是一星期之后的事情。

    這段時間,他總是能夠微妙地感到被一雙眼睛在秘密地觀察著。只要出現在公共場合,他就會覺得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一對陌生的準星里。有時他會若無其事地四下看看,可是一無所獲。剛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可直到又一次在公司樓下的餐廳碰到那個女人,他才坐實了自己的判斷。

    或者不應該說是女人,在韋楚誠眼里,準確地說,這根本就是個女孩子。雖然化著扮熟的妝,但是他判斷她的年齡也就二十多歲。韋楚誠每天都在這個餐廳里用工作餐,碰到過她好幾次。雖然這棟寫字樓里有很多公司,在餐廳碰到一副熟面孔也實在沒什么可奇怪的,但是韋楚誠的用餐時間很特別,他幾乎每天都是下午2點才下來吃飯,而那個時候,很多公司應該早就已經結束午休開始上班了。更何況,這家餐廳的價格也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白領可以承受的工作餐標準。

    可是真正讓他鎖定這個女孩子的,還不止這些線索。前幾天他在自家附近的羽毛球館打球,以及昨天與客戶在楊浦的一家咖啡廳碰面,在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她像鬼魅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視野里,和其他前來消費的顧客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都沒有朝他的方向看過一眼。可即便如此,這仍然讓韋楚誠感到毛骨悚然。

    今天餐廳的人格外少,那個女孩子此刻就坐在他斜后方靠窗的位置上。印象中她沒有一次比自己先離開過餐廳,這的確可疑,所以今天吃完飯他沒有立刻就走,他為她準備了足夠的耐心。韋楚誠在椅子上側過身子,看起來像是在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休息,而實際是為了確保目標對象可以準確地落在自己視線的余光里。接著,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打通了某個下屬的電話,那是一通長達半個多小時的通話,下屬緊張地回答著上司隨口謅出的問題,可憐的下屬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自己的上司是在什么樣的環境下聆聽工作匯報的。

    果然,一通電話打完,甜點吃完,咖啡又續了兩杯,女孩子仍然沒有走。韋楚誠終于失去了耐心,他徑直朝她走過去,在她對面的位子上坐下來。對方顯然沒有想到他會以這么直接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臉色瞬間變得狼狽不堪。

    韋楚誠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這目光讓人不寒而栗,就是這樣的眼神,曾經讓公司里多少趾高氣昂的總監、經理在他面前汗如雨下,講話時像個病情嚴重的口吃患者。半晌,他開口了:“小姐,你的跟蹤技術實在太爛了。”

    對方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嘴上卻毫不退讓:“先生,我們認識嗎?”

    韋楚誠看了看桌上,她只點了一份店里最便宜的甜點,還有一杯免費的檸檬水從頭喝到尾。“我也想問,我們認識嗎?”他問。

    回答是一個美式動作:聳肩同時微微地翻眼——只有上帝知道。她把剛剛用來補妝的小鏡子放回包包里,然后拿起迭放在一旁的外套,打算離開。

    “你最好告訴我為什么要跟蹤我?”

    “不好意思,“她站起身,把外套掛在小臂上,“我實在聽不懂您在說什么。”

    韋楚誠也站起來,“沒關系,你聽不懂沒關系,會有人讓你聽懂的。”

    “你干什么?”

    “報警。”

    她停住腳步,似乎在判斷對方有多大的幾率會實施這個威脅。最終她還是決定不要冒險,于是重重地跌回到位子上,眼睛里涌滿了悲傷,仿佛在一場豪賭中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家當。“我不是為了跟蹤你,我在找人。”

    “找誰?”

    “找誰?”女孩子對著桌上的水杯木訥地笑了一下,紅了眼眶,“言江寧。別說你不認識,現在你倆好上了,對吧?”

    韋楚誠猜想,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像死人一樣難看。由這三個字引發的神經的激蕩,麻酥酥地竄遍全身的時候,他的思維基本上就已經死了。對面的女孩子還在說些什么,可是突如其來的耳鳴卻占據了他聽覺的信道。一瞬間,無數個念頭,無數的問題和猜測像彈幕一樣飛快且密集地從他垂死的頭腦中經過。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剛剛那兩杯咖啡全白喝了。他當即意識到,接下來的談話非同小可,絕不能在大庭廣眾下進行。于是他不顧禮數,粗魯地打斷了對方,然后連忙讓餐廳的值班經理打開了樓上的一間小型會議室,這些會議室是餐廳租給那些沒有會議室的小公司臨時開會用的。他們談了兩個多小時,甜點一口也沒動,冰淇淋化得一塌糊涂,卻喝光了所有的飲料。

    女孩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她遞給了韋楚誠一張名片,上面只有一個英文名字:shirley。韋楚誠并不在意她叫什么,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光是這棟寫字樓里就不知有多少個shirley。可是真正讓他震驚的是,她說自己是言江寧的未婚妻。

    “姑娘,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他覺得自己的臉僵硬成了一塊鐵皮,五官成了毫無必要的擺設。他的話脫口而出,而那不過是一種基于形式主義的否認,就像急于否認一樁板上釘釘的事故。他難道會不清楚?人家跟蹤了這么多天,眼淚掉成了不值錢的珠子,就是為了和自己開個玩笑?

    她給韋楚誠看了他們一起拍的各種合照,若不是帶著特殊的記憶,任憑誰都會不假思索地堅信照片里就是一對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男女。shirley告訴他,她是偷看了江寧的手機才發現了他們的事,她震驚、她憤怒、她惡心、她哭、她鬧、她懇求、妥協甚至是低聲下氣地挽留,可還是沒能留住她的未婚夫。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音信全無,她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

    韋楚誠這才明白,這就是shirley跟蹤自己的原因。她將偷看到的關于自己的線索斷斷續續地拼湊起來,大海撈針地開始找。她像鬼魅一樣跟著自己,無非是基于一個渺茫的假設:她的未婚夫必定會和情人碰面。她想好了,如果真的等到言江寧出現,她不會吵也不會鬧,更不會要死要活,甚至她可以盡量不哭。她只希望能和他當面把話說清楚,她覺得自己配得上得到一個有前因后果的交代。

    shirley泣不成聲,身體顫抖成了一條波濤洶涌的河,她懇求韋楚誠告訴她言江寧的下落。韋楚誠遞給她紙巾,同時對面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一些自責。盡管他深知她的痛苦與自己無關,即便沒有他,他們的婚姻也不過是一個虛設的應酬。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心里同情shirley,就像同情彼時彼刻、此時此刻甚至不知未來還會持續多久的,深陷其中的自己。他苦笑著把自己和江寧的事情也告訴了shirley:他們怎么認識、如何發展,以及那最后一次莫名其妙的爭吵。韋楚誠善良地措辭,刻意簡省地匆匆帶過那些不必要的甜蜜回憶,他坦言自己也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過言江寧了。

    shirley空洞地注視著角落里郁郁蔥蔥的綠植,眼淚像漲潮一樣迅速地涌上來。最后一絲線索也斷了。韋楚誠讓她仔細想一想,還有沒有什么其他的地方沒有找過,或者他在上海有沒有什么親戚朋友以及關系比較好的同事。可shirley只是機械地把頭搖了又搖。韋楚誠覺得事情變得很蹊蹺,如果江寧只是為了躲著自己,根本犯不著和所有人都切斷聯系。而且他認識的江寧是一個多么隨和的人,即便有再深的誤會也斷然不會一聲不響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這一點在shirley那里也得到了證實——連她也覺得,江寧這一次的突然消失十分反常。

    韋楚誠心煩意亂地在會議室里踱著步子,內心中的焦躁直白地寫在臉上。shirley在一旁哭哭啼啼,說如果再找不到人就要去報警。可是說到報警,她的臉色突然間就變了,她猛地想到了一件令她不寒而栗的事情。shirley告訴韋楚誠,大概半年之前,江寧曾經提到過自己利用工作之便接了一個朋友的“私活兒”,也就是私下幫助這個朋友cao作資金買賣證券。金融的東西她不懂,所以沒有多問,但她知道這筆錢后來還是賠了。江寧說過不用擔心,因為在“接活兒”之前簽過協議,他只負責cao盤不保證穩賺不賠。可是后來有兩次,江寧回到家的時候臉上都有輕傷,但不管怎么問,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說。再后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韋楚誠問她認不認識那個請他“接私活兒”的朋友。shirley說那其實根本算不上什么朋友,不過是一個熟人介紹的。那有辦法聯系上他們嗎?shirley把臉埋進手掌里,絕望地搖了搖頭。

    shirley離開后,韋楚誠獨自在會議室里坐了很久,一種不好的預感像霧一樣從他心里緩緩地升起。他和shirley互換了電話號碼,并約好一旦有消息就及時知會對方。韋楚誠打開“索多瑪”,江寧的id仍然在線,并顯示距離自己10.3km。剛剛shirley在的時候,他對這個軟件只字未提。他突然覺得很荒謬,他那個身在蒙特利爾的男友一定無法想象,此時他的伴侶正在為另一個女人的未婚夫憂心忡忡。甚至,他還故意留了個心眼,隱瞞了重要線索——他一定要先找到江寧,因為他和shirley始終無法成為真正的同盟。在她拿出合照的那個瞬間,在他看到照片里那對幸福男女的瞬間——不論這種幸福是真是假,他都被深深地刺痛了。

    接下去的幾天,韋楚誠發瘋一樣地尋找言江寧的下落。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應該不是在故意躲著自己,而是很可能正處在危險之中。他不知道江寧到底虧了人家多少錢,更無法想象對方為了錢能做出什么事情。“索多瑪”上,江寧的id仍然一直在線,可是發過去的消息仍然一條條地石沉大海。他緊緊捏著方向盤,手心滲出了細密的汗,頭腦中那個不祥的念頭一次次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又被他一次次連忙三聲呸掉。

    和shirley碰面的那天晚上,韋楚誠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或許可以利用“索多瑪”上的位置信息找到言江寧。雖然軟件上不可能提供對方的詳細位置,但根據上面的線索,他與自己之間的距離顯示始終是10.3km。換句話說,如果以公司所在地為圓心,10.3km為半徑畫一個圓的話,那么言江寧此時應該就在這個圓形邊緣的某個點上。他當即讓秘書去買了一張繪制詳細的上海地圖,在圖上找到公司的位置,計算好比例尺之后迅速畫出了范圍。根據他的觀察,10.3km這個距離從來沒變過,這說明言江寧應該是長期停留在某一個地方,于是他將這個圓的邊緣所經過的隧道、公路、高架、黃浦江等不太可能長期停留的地方做了刪除。但即便如此,要想在剩下的范圍內確定一個人的位置,仍然是大海撈針。可是韋楚誠管不了那么多,不論用什么方法,他必須找到他,他必須確保他平安無事。

    于是從第二天開始,韋楚誠便開著車,沿著地圖上那個圓形邊緣兜兜轉轉,指望著出現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奇跡。他把他的賓利開成了老爺車,緩慢地駛過一條條大街小巷。每開過一段路,他就趕緊停下來,查看軟件上自己和那個熟悉的id之間有沒有縮小一點距離。他像是一個迷失在叢林中的旅人,憑借一份不可靠的地圖就此孤獨地尋找出路。地圖被畫上了越來越多的復雜標記,可是卻沒有進度條提示他還需要尋找多久。

    他最終是在一個小巷子里的包子鋪找到言江寧的。那天他像往常一樣開著車到處轉,一路上走走停停。可是開到場中路附近,他發現軟件上顯示的距離縮小到了1km,于是他趕緊在路邊把車停下——隨便交警要貼多少條子——然后開始徒步尋找。當他走進那家包子鋪,站在江寧面前的時候,兩個人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多月沒見而已,韋楚誠幾乎認不出眼前的這個人。那是一張落拓到簡直可以去冒充乞丐的臉,堅硬的胡茬刺穿本該細嫩的皮膚,臟兮兮地圍在嘴唇和下巴四周。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沉默了足有十幾秒,然后江寧咧開了嘴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包子含在嘴里和舌頭打架。韋楚誠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他那只藏在餐桌下面纏著繃帶和石膏的左手,那只手像是不好意思被人看到,往桌下的暗處躲了又躲。

    韋楚誠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來,地方很狹窄,但他盡量讓身體不要碰到那張油膩膩的桌子。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更加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還試圖將面前這個失魂落魄的乞丐和曾經那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男孩子聯系起來。

    “很吃驚吧?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又從碟子里夾起一筷子涼拌海帶送進嘴里。

    “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

    江寧毫無準備睜大眼睛,像是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場伏擊。他怔了幾秒,隨即又低下頭恢復了咀嚼,“你怎么知道。”

    “shirley來找過我了。”

    “shirley?”

    “你未婚妻。”

    韋楚誠看到他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眼睛垂得很低,像是在接受訓斥。這個停頓太久了,有太多要說的話堵在了喉嚨的出口,最后卻導致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告訴她我在這里吧?”

    “你放心,我沒說。”韋楚誠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著他別過去的側臉,“現在你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寧笑著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他嘆了一口很長的氣,然后轉過臉,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個開局不利的玩家經歷了幾輪團滅之后,終于無可奈何地放棄了一場注定會輸的游戲。

    在韋楚誠的不斷追問下,江寧終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半年多以前,他在一家小型私募基金公司做基金經理,經一個朋友介紹認識了一個姓孫的人。姓孫的說自己手上有一筆閑錢,想拿來做投資,但是因為對金融市場一竅不通,所以想要委托他代理進行投資cao作。江寧一開始并不同意,但經不住朋友和那個姓孫的一再軟磨硬泡,加上對方許諾的報酬又非常豐厚,所以他就動了心思。可即便如此,江寧還是非常謹慎地要求簽署協議,他深知金融市場的風險難以預估,所以在協議中非常明確地規定了雙方的權責,甚至著重約定“虧損額度達到初始投入的10%時強制止損,且代理人不為此承擔責任”。剛開始一切運行的都很好,姓孫的嘗到甜頭后還追加了一筆投資,連江寧也覺得一切順風順水。可是好景不長,幾個月后他托管的一只基金出現了斷崖式的虧損。姓孫的不干了,他懷疑江寧伙同他人暗中cao作股價,人為制造虧損從中套利,并且要求他全額賠償損失。江寧百口莫辯,而介紹他們認識的那個朋友也音信全無。那姓孫的跟黑道好像有些瓜葛,一次次發來威脅,甚至有兩次找人在下班的路上堵截。

    “你們不是簽了協議嗎?為什么不報警?”

    “你不懂。”江寧把一口煙深深吸進肺里,火星瞬間變得耀眼,“金融從業人員私下幫人買賣證券本身就是違法的,怎么報警?”

    “所以你一聲不響地撇下shirley——也就是你的未婚妻,就是因為這個?”

    他看著韋楚誠的眼睛,“我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能連累人家。本來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我想就退出這個圈子然后和她結婚,也算給家里一個交代。”他突然笑了,被香煙嗆得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我呢?”韋楚誠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腰板拔得挺直。他沒想到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那我呢——你到底算誰啊?

    “你?”

    “我是說,你為什么不來找我幫忙?”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最想問的問題。“你到底虧了多少錢?”

    “27萬。”

    “那你的胳膊......”

    江寧把纏著繃帶的左手又往桌子下面藏了藏,仿佛在藏匿一個見不得人的贓物,“這只是個警告,我已經把存款里的3萬塊都給了他,還有24萬。下一次不知道是另一條胳膊,還是哪一條腿。”他咧了咧嘴,不知道算不算是在笑。

    韋楚誠看著他,內心的酸楚像井水一樣源源不斷地返上來。他很想過去抱抱他,或者檢查一下他左手的傷勢。可是他一動沒動,他擔心自己的輕舉妄動又會像上次那樣刺傷這個男孩子脆弱的自尊。包子鋪里人聲鼎沸,這個簡陋的擁擠的店面,一到中午竟然如此熱鬧。沒有人在意西裝革履的韋楚誠與這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他的考究穿著一點也沒有對其他人造成影響,能坐在這里的人,渾身上下的名牌再多也肯定都是假的。反而他在周圍人的眼里看到了一陣深深的嘲諷:怎么會有人特地跑到這里來裝逼。

    韋楚誠從錢夾里拿出一張卡,輕輕地推到他面前。“我沒想到你虧了這么多,我只準備了15萬。”他頓了頓,然后補充道:“這是借給你的。”

    江寧看了看桌面上那張建設銀行的儲蓄卡,一條中國龍正張牙舞爪盤踞在卡片的正中央。他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眶瞬間就熱了,他說:“你瘋了?”

    韋楚誠沉默著,兀自從桌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點上。他是從來不抽煙的,可此時他覺得很有必要抽一支。他透過骯臟的玻璃窗看向外面那條逼仄的小巷子,路面坑坑洼洼,房屋殘敗傾頹,可是在這里你能吃上油墩子,能給自行車換鏈條,還能花5塊錢剪個頭順便再刮個臉。就是這樣一條簡陋的巷子,收容了這個社會最底層的民生,也收容了這個體面的大上海中最不體面的一群人。

    “錢拿走,還有9萬我明天取給你。”他把煙徐徐地噴到江寧的臉上,“你說得對,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