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藻也不知，正巧黃絹從南三所膳房拿了點心回來，聽此便道，“奴婢知道小鄧子會一些，不如格格叫了他過來問問？”

    小鄧子？“好，把他叫過來吧。”

    小鄧子確實會侍弄花草，且還真有兩把刷子。

    宋冉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驚喜。

    “奴才剛進宮是被分到御花園灑掃的，那時候跟著一位老師傅，便厚著臉皮讓他教奴才侍弄花草的技藝，他本不想教的，經不住我磨著便松了口，后來也正式磕了頭拜了師，又認了干爹，只是后來干爹得罪了一位主子被罰到梅園修剪梅枝去了，坐著冷板凳，奴才本也跟著他去的，但他拼著自己昔年的人脈把奴才活動到了南三所，后來就跟著格格您了，奴才真是享大福了！其實要說是侍弄花草的手藝，奴才只能說是一般，奴才干爹才厲害呢。”說著，他又抹起眼淚來，可能是想起自己的干爹了。

    宋冉一時無言，沒想到問個話牽扯出那么多來，雖是個悲傷的故事，但看著小鄧子抹淚的樣子，她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宋冉賞了他二兩銀子，讓他抱著花出去了。幾個小太監里，他最看中小鄧子，老實本分又不失機靈，從不躲活，他今兒個說這么多，總不能是一時話趕話，宋冉覺得他是想讓自個幫幫他干爹，最好是能把人調過來。

    這事不難，難的是這其中有沒有風險，會不會對她產生影響，她不是個感性的人，相反還很理性，她讓黃絹和綠藻去打聽打聽當年小鄧子的干爹得罪了什么人，查清楚了才好幫，若真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比如四妃什么的，她也無能為力。

    所幸最終的結果是好的，還沒等綠藻和黃絹打聽出什么來，董嬤嬤知道了此事，她見過這位李太監，因著他是花房的，她之前還跟他打過幾回交道，只知道他極會侍弄花草，后來得罪了一位當時正得寵的常在，好像是說因他送他的花蔫了，他是個性子直的，保證說自己的花絕不會有問題，其實是被人擺了一道，那時花房總管出宮頤養天年去了，有位張太監和他都在競爭這一崗位，這才被算計了。

    不過現下已是無事了，那位常在小主只得寵了幾個月，曇花一現罷了，后來便得病死了，張太監最終也沒當上總管，生了病被遣出宮了，也不知現下活沒活著。

    宋冉聽此便放了心，轉頭和胤禛說自己不會侍弄花草，院里的人也毛手毛腳的侍弄不好，聽說有位姓李的太監手藝極好，還是院中小太監小鄧子的干爹，胤禛沒說什么就答應了，當日這位李太監就來了清香院，專門侍弄這兩盆芍藥和院中的花花草草。

    只沒想到她這一善舉日后卻救了她。

    九月中，暑氣才消散，屋內的冰也用完了，宋冉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這馬上就要足月了，不定哪會就得生，董嬤嬤說正好，等坐月子的時候不熱了。

    奶娘，接生嬤嬤已經準備好了，劉太醫也說這幾日不出宮，就等著宋冉生產了。

    產房也收拾好了，就在清香院的西廂房里，等做完月子再搬回去。因著這一胎有些懷相不好，宋冉也挺擔憂的，越臨近生產，她心越提著，每日里還是雷打不動的鍛煉一個時辰，就怕生產時出事。

    這日董嬤嬤說天好，就讓她去院子里走動走動，李老太監正修剪著一叢菊花，這是他過來后新移栽的，這會生的極旺了，她在一旁看了一會子，便去一旁走動了，她邊走動邊揮著手臂鍛煉，一個不甚腳下突然滑了一下，還是李老太監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她沒事，李老太監卻閃到了腰。

    院中人都嚇了一跳，董嬤嬤連忙把她扶進屋去，又問她肚子如何，宋冉道有些疼，剛才她雖沒事，但也踉蹌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這會肚子就有些疼。

    董嬤嬤把她扶到床上躺好，連忙讓人去請太醫，她自個懂醫理，把了脈說好似有些動了胎氣，等劉太醫到了果然如此，當即就開了安胎藥。

    不過也不算太差，這段時日注意著，熬到平安生產就好了，只是她的懷相本就不好，生產時可能有些危險。

    胤禛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發了好大一通火，看著宋冉面色慘白的樣子，又怕嚇到她，叫了劉太醫去小廳內說話了。

    胤禛過了兩刻鐘才回來，劉太醫并沒跟來，他坐到宋冉床榻前，“爺讓劉太醫去煎藥了，一會喝了安胎藥就好了，沒有大事，你放寬心，等平安生下孩子，你想做什么爺都答應你。這次你險些滑倒的事，爺會查，若是真是有心人做的手腳，絕不會姑息。”說著，眉頭也緊緊皺起來。

    宋冉此時并不在乎生下孩子后的事，越臨近產期她本就越緊張，怕出了事自己被抹殺，沒想到臨了臨了還是滑了一跤。

    至于胤禛說的他會查，她相信他，也相信他的手段，這件事就交給他吧，她現下也顧不上這些了，在結果出來之前，只能讓綠藻緊緊盯著院內，若是旁人做的也就罷了，但要是自個身邊出了岔子，那可就防不勝防了。

    宋冉想起為救她閃著腰的李太監，他年紀也不小了，得找個人給他看看，這會就與胤禛說了，“李老太監為救妾身受了腰傷，麻煩爺請個醫士給他瞧瞧，畢竟是為妾身才受的這傷……”

    胤禛深看了她一眼，“你啊你，自己還不舒坦呢，還惦記著別人。”不過他雖如此說，但眼里卻帶著滿意，目光也更柔和了。

    宋氏是個好的，不枉他最看中她。

    胤禛前院還要去上書房，不好告假，是以陪了她一會就走了。

    第27章

    沒多久，李老太監過來對宋冉道謝，他受著腰傷還堅持行禮，小鄧子在一旁扶著他，“小鄧子，還不快扶你干爹回去，好好歇著才是正經。”

    又讓綠藻拿了二十兩銀子賞了李老太監，作為救自己的答謝，這銀子是少了點，但賞太多也打眼，以后慢慢來吧。

    李老太監卻很堅持，行了禮還不走，站在一旁看宋冉喝藥，藥已經煎好了，剛剛送來她嫌熱沒喝，這會溫度差不多了。

    她端起碗吹了吹，正要入口卻聽李老太監大叫道，“格格快放下，奴才聞這藥不對勁。”

    宋冉一驚，拿藥碗的手抖了抖，藥灑在了被子上一些，董嬤嬤眼疾手快的接過，遞給李老太監，劉老太監接過去細細聞了聞，“這藥里邊混了夾竹桃汁，奴才修剪了一輩子的花花草草，肯定不會聞錯。”

    他雖不懂醫理，但也知道夾竹桃汁對婦人來說危害極大，格格再有兩天就要生產了，若是這會出了事，胎兒和母體都得受損傷，即使能平安生下孩子，怕也會對胎兒有影響。

    聽他如此說，宋冉偏頭看向董嬤嬤，后者一臉沉重的點點頭，是這樣沒錯，若格格真喝下了這碗藥，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宋冉心一沉，頭突然有些暈，肚子也疼起來。

    “奴婢有罪，這藥是奴婢看著劉太醫煎的，只中途走開了一會，讓蘭香端過來給您，沒想到卻出了這事！”董嬤嬤跪在地上，萬分懊惱，若不是這劉太監，格格必會出事，她也討不了好，到底是誰要害格格！

    她不像李太監一輩子侍弄花草，并沒有聞出夾竹桃的味道來。

    “小鄧子，快把蘭香看住，別讓她跑了。”不管跟她有沒有問題，總要查過再說！

    宋冉這會臉越來越白，額上大滴大滴的汗往下落。

    “嬤嬤，我要生了。”她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一時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又是滑倒，又是下藥，這會還要生了，不過不管怎么說，還是應該慶幸的，雖然受了些影響，但兩回都躲過了，還有那夾竹桃汁，若是沒有劉太監她應就喝下去了。

    她這話一出，屋里安靜了片刻，而后便炸開了鍋，董嬤嬤先反應過來，她先扶著宋冉進產房，一時又安排小鄧子去喊接生嬤嬤，又讓黃絹去南三所的膳房要碗雞湯素面，做的越快越好，吃了東西才有力氣生產。

    至于綠藻，就把那碗藥看住了，這可是證據。

    接生嬤嬤就住在南三所，很快就過來了，看了說還早呢，宮口還沒開呢，不著急，就是胎位有些不正，并不是頭朝下，可能有危險。

    宋冉立馬就慌了，怕出事，董嬤嬤還算鎮定，問接生嬤嬤可有解決的法子，接生嬤嬤也沒辦法，說若是發現的早，還能通過按摩轉過來，但這會只能硬生了。

    劉太醫還沒走遠，董嬤嬤連忙讓人把他叫來，夾竹桃汁的事一會再說，現下最重要的是格格能不能平安生產，而且她知道劉太醫是佟皇后的親信，定不會害格格。

    他過來一看也是嚇了一跳，“怎會如此？”

    胎兒八個月的時候，他看還是正常的，也就沒再管，這才兩個月，胎兒怎么就腳朝下了。

    難道是險些滑了一跤的原因？宋格格本就懷相不好，但也不應該啊。

    “只能硬生了，一會可能會難產，實在不行只能喝催產藥了，就是對胎兒和母體都有損傷。”劉太醫面色很不好看。

    宋冉心里拔涼拔涼的，但這會也沒有心情傷春悲秋了，必須拼了，若不然她今天就得交代在這。

    “不喝催產藥。”她自己倒也罷了，孩子體弱可怎么辦，不到萬一她是不會喝的。

    她心里有預感，總覺得腹中懷的是歷史上宋氏夭折的大格格，她生下來也是體弱，后來也沒養住。

    一碗素面她堅持吃了，撐得不行，但身上也有勁了，宮口這會也開了，已經兩指了，宋冉疼的額上都是細汗，卻不敢叫，得保留力氣。

    董嬤嬤怕她脫力，早準備了人參片備著，那人參正是德妃送的。這會也不在乎貴不貴了，這可是能救命的東西！

    李霜知道她生了也過來了，滿院子的人都顧不上她，還是小榮子給她搬了個酸枝木的椅子，她就在院中坐下了。

    等開了三指四指的時候，宋冉就忍不住喊出生來，這一陣陣的痛，把她疼的死去活來，渾身上下大滴大滴的汗落下來，李霜聽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她還未經過生育之事，這會臉色也慘白慘白。

    胤禛就是這個時候來的，他一下了學就回了南三所，因惦記著宋冉早晨險些滑了一跤，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

    晌午的時候他本想來的，但額娘尋他過去，也就沒走開。

    額娘許久才找他一次，這次找他也是為了十四弟的事，十四也六歲了，就要進入上書房了，額娘的意思是想讓他多照顧照顧十四，別讓他被欺負了。

    胤禛想到十四那小霸王的樣，誰敢欺負他？不過他也答應了，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雖然兩人不甚親近，但自己還是盼著他好的。

    誰知走到清香院門前，卻聽到里面有女人的嚎叫聲，他一急，也顧不上什么君子之風了，立馬跑過去，被門框拌的險些摔了一跤。

    一進院子看到李霜坐在那，還有些疑惑，“你來做什么？”

    李霜正出神呢，見此連忙起身行禮，“回爺，宋jiejie在生產，妾身理當過來……”

    “什么？宋氏要生了？”胤禛面色一緊，眉頭緊緊皺起。

    李霜也愣了，“爺不知道？”

    她怎么說爺沒過來，依著宋jiejie在爺心中的重視程度，不應該啊。

    還是黃絹聽到動靜走過來道，“給爺請安，爺吉祥。”

    “你們家格格如何了？怎么發動了也沒人去回個話。”胤禛見了她，著急問道。

    第28章

    黃絹緩緩跪下來，李霜和胤禛看了心里具是一驚，“回爺，格格是晨起發動的，也有大半天了，宮口已經開了四指了，到五指就能生了。當時格格險些滑了一跤，劉太醫開了安胎藥，格格正要入口時，正巧李老太監過來謝恩，他常年侍弄花草，說聞到藥碗中有夾竹桃的味道，幸虧格格沒喝，若不然得出大事了，而后格格就肚子疼，可能是被驚到了。接生嬤嬤過來了說是要生了，只是情況不太好，胎兒的腳朝下，不好生，恐怕要難產……奴婢們就沒來的及去給爺報信，請爺贖罪。”頓了頓，她又道，“還請爺給格格做主，格格險些被歹人害了！”說著，又流下淚來。

    一旁的李霜都蒙了，沒想到內里還有這些事，她原以為一切順利呢。

    胤禛的臉瞬間變得鐵青，他也不再追究沒報信的事了，估計清香院里亂做一團，也沒想起這事，他問黃絹，“你家格格現在情況怎么樣？”

    “格格目前狀況還算平穩。”黃絹回了話，又搬了個椅子過來，胤禛卻沒坐，而是走到產房前給宋冉說了幾句話，宋冉這會也沒功夫理他，他又在門前站了一會，才走到酸枝木椅前坐下。

    一旁的李霜見此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天兒漸漸黑了，宋冉的宮口也開了五指了，開始發力，董嬤嬤拿了個軟木塞讓她咬上，“格格盡量少喊，還得許久呢，保存力氣。”

    宋冉眼前一黑，頭微微抬起，又重重摔在枕頭了，還要許久！

    屋內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胤禛就有些坐立不安，他問李霜怎么回事，李霜也不知道啊，沒辦法了，他又走到產房前問，屋里回說正在發力呢，嘴里含了軟木塞，所以沒有聲音。

    胤禛稍稍放下心，回到椅子前坐下。

    天色漸晚，已經亥時了，屋內還沒傳出動靜，李霜看了胤禛一眼，猶豫了一會，還是道，“爺還是回去吧，明兒還要去上書房呢。”

    胤禛卻沒答應，只讓李霜自個回去，李霜坐了一天了，屁股都坐麻了，但爺都沒回去，她也沒準備回，只站起來走了走。

    一直到子時的時候，產房的門才開了，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胤禛“騰”的站起來了，唬了李霜一跳，他走過去問怎么回事，這會也沒人有空理他，劉太醫也是一臉凝重，過了一會才向胤禛回道，“格格難產了。”

    兩人都是一驚，“這可如何是好？”

    劉太醫，“實在不行，只能用催產藥了，奴才過來問爺一句，若是有事，保大還是保小。”

    胤禛一驚，他沉吟了一會，道，“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保大人，盡量兩個都保。”

    劉太醫面上有些驚訝，他以為爺會讓保小呢。他應了一聲，就快步過去了。

    李霜見此并沒有什么嫉妒的心思，相反心里還松快了些，這說明爺并不是不講情分的，若有一日她遇到此情此景，爺應也不會放棄她。

    子時過去，胤禛看李霜實在撐不住了，就讓她回去了，他自己在院內坐著等，黃絹過來勸了幾回了也沒勸動，也就由著他去了。

    產房內，宋冉已經快沒有力氣了，董嬤嬤和接生嬤嬤著急的喊，“格格再使把力，腳已經出來了，孩子不能憋的太久，要不然憋壞了。”

    “格格，使力啊！格格！”

    “再使力！”

    “使力啊！格格！”

    宋冉躺在床上一片悲涼，真的沒有勁了，她渾身上下全是汗，就像從水里出來一樣，面色慘白慘白，她覺得自己可能要交代了。

    人參片也用了，但還是生不下來。

    可能她命里該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