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有太多的悲傷與悔恨，讓嘉勒希無法像沃雷那般，第一時(shí)間便毫無芥蒂的張開雙手擁抱克里爾。

    「……」

    似是以為等不到回應(yīng)了，克里爾不發(fā)一語、緩緩地起身離開，可雙腳才剛踩在地板上卻又被嘉勒希給拉住了。

    「等一下！」

    克里爾沒有停留，更是試圖擺脫牽制，嘉勒希著急了，張開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他。

    「等等、克里爾、給我一些時(shí)間……不要走！」

    其實(shí)還沒想好要說什么，可直覺告訴嘉勒希若是現(xiàn)在讓克里爾離開，他們之間的關(guān)係便再也不能修復(fù)了，因此他無論如何都要把克里爾留在身邊。

    被緊摟住的克里爾側(cè)臉貼在嘉勒希的胸口上，猛烈的心跳聲宛若戰(zhàn)鼓在耳際打響，整個天地彷彿都為之震動，如此深切的感受令人忍不住嘆息。

    「為什么……即使讓自己陷入這種矛盾的痛苦，也不愿意殺了我呢？」

    殺了你？

    過于殘忍的話語直擊胸口，嘉勒希稍微放開手中的力道，不可置信地對上克里爾仰視的眼神，除了以往的平靜外，還多了幾分悲傷。

    嘉勒希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被這孩子的語出驚人給嚇到了，正常的十二歲男孩會讓人殺了他嗎？還是說這一切，早就不正常了？

    「只要?dú)⒘宋遥磺惺虑槎紩兊幂p松簡單啊。」克里爾的神情再認(rèn)真不過，甚至還提及了另一件嘉勒希不愿被他人知曉的事：「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shí)，你在我睡著時(shí)做的，掐死我，就能終結(jié)惡夢了。」

    那是在這一世甦醒后，嘉勒希唯一一次對克里爾動過殺心的時(shí)刻，從那之后他便下定決心要讓克里爾走上正軌，拯救他被扭曲的心靈。

    可那一時(shí)的鬼迷心竅偏偏被克里爾發(fā)現(xiàn)了，似乎也解釋了那一覺醒來后發(fā)生在克里爾身上的種種轉(zhuǎn)變，忽然親暱地喊著「皇子哥哥」，溫順又乖巧，似乎都是以「保命」為前提所做的舉動。

    但若是為了活命才如此，為何還要讓嘉勒希殺了他？這樣不是很矛盾嗎！

    「呵……」嘉勒希已經(jīng)完全搞不明白克里爾在想些什么了：「原來你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了，為何還選擇我呢？」

    仔細(xì)想想，至今遇到的一些事還真像是有人刻意設(shè)計(jì)，包括在黑市調(diào)查的賽倫，將正在被追殺的「那個人」帶到他跟前；以及沃雷走在半路上忽然被魔法器具打到，上頭的魔法還被人動了手腳，直接把他們傳送到坤札特伯爵府……除了克里爾外，似乎還有人在幫助他。

    這些事都還可以調(diào)查，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克里爾真正的想法。

    「蘋果派……真的很好吃。」

    克里爾垂下了頭，像隻喪氣的敗犬，他倒抽一口氣，再次開口時(shí)嗓音已含著哽咽。

    「真的、真的……非常……好吃……」彷彿是用盡力氣才將破碎的話語從齒縫間擠出，眼淚更是沒有停過地在凈白臉龐畫出晶瑩的痕跡：「那是只有你會給我的……只有你、即使看過我所有的面貌、即使害怕我……也愿意擁抱我……只有你，愿意給我溫暖……」

    上一世，嘉勒希見過克里爾冷血無情的面貌、崩潰又扭曲的模樣；這一世，也曾見過他因?yàn)樗槠顐四_而嚎啕大哭，可從沒有一次比這樣流著淚、彷彿乞討般的悲鳴更加觸及心臟。

    這是他的真心話。嘉勒希能切實(shí)感受到，身為無魔者、天生感識殘缺的克里爾，那飽受摧殘而破碎不堪的心靈。

    因?yàn)槟銓ξ液茫晕蚁矚g你、想待在你身邊。這樣簡單的原理，其實(shí)就足以說明一切。

    克里爾抬手用袖口抹了抹臉，可淚珠卻仍是止不住的冒出，他抽抽鼻子，不發(fā)一言，默默地拭淚，如此模樣讓人不自覺的產(chǎn)生憐惜之意，更何況是對克里爾保持復(fù)雜情感的嘉勒希。

    「克里爾……」嘉勒希執(zhí)起被遺忘許久的毛巾，將克里爾的臉宛如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捧起，替他擦拭淚水：「謝謝你，聽到你這么說我很高興，表示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有感受到，哥哥非常開心呢！」

    他能感受到克里爾的心計(jì)，可另一方面也深深了解，克里爾還是個渴望被愛的孩子的事實(shí)。

    「我會努力相信你的。」嘉勒希將克里爾擁入懷中，溫柔地?fù)嶂谋常宰钪苯拥姆绞綄岫葌鬟f給對方：「夢里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我會好好專注在眼前的你身上。」

    克里爾也伸手回?fù)碜∷游锇阌H暱地蹭蹭嘉勒希的胸口，后者在發(fā)絲的搔癢下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回敬似地捏了捏克里爾的臉頰。

    和第一次見面時(shí)相比，現(xiàn)在的克里爾在充足睡眠以及均衡飲食等多方調(diào)理下，氣色好轉(zhuǎn)，皮膚也變得有光澤，讓這張俊秀的臉蛋更加光彩耀人了，若不是還謹(jǐn)守著身為好哥哥的道德底線，嘉勒希真想親上好幾口。

    兩人依偎了許久，讓嘉勒希都誤以為他們倆今夜會這樣抱著抱著便睡著了，正覺無比幸福時(shí)，克里爾忽地拉開距離。

    「等我一下。」

    語畢，在嘉勒希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克里爾一躍起身，轉(zhuǎn)眼便不見人影。

    「克、克里爾？」

    嘉勒希慰留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懷里的溫暖瞬間抽離，彷彿心臟也被掏空了好一大塊，讓嘉勒希錯愕又失落。

    好在克里爾的腳程算快，大約一分鐘便跑了回來，手中捧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

    「這個。」

    他將盒蓋掀開，映入眼簾的是鑲著黃水晶的手環(huán)，以黑色為底，金色流線刻紋宛如夜空中劃過的星輝，低調(diào)而浪漫。

    「哥哥，這個是你的。」克里爾將手鐲取出，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右腕上已經(jīng)戴了一只樣式相同的手環(huán)，很顯然是一對的。

    「咦？克里爾想跟我戴一樣的——」看著克里爾撬開手環(huán)的開關(guān)想替他戴上，嘉勒希顯得受寵若驚，可在接觸到皮膚的剎那，他忽然大夢初醒般反抓住克里爾，抑止他的行動。

    「魔法器具？」

    「嗯。」

    「你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上回才在魔法器具上吃了一次虧，讓嘉勒希無比忌憚，尤其是克里爾這樣什么都不說清楚就想幫他戴上，怎么想都很有問題啊！

    「我請人做的。」克里爾回答：「我說想做禮物給嘉勒希哥哥，莉歐娜和侍女們就一起幫我想辦法了。」

    嘉勒希幾乎能想像克里爾拜託他人的模樣，如此可愛的孩子，誰又忍心拒絕呢？

    「哥哥，你不戴上嗎？」

    「你先告訴我這上頭附加了什么魔法？」

    「因?yàn)槲沂菬o魔者，嘉勒希哥哥的追蹤魔法對我并不管用，但有了這個，您可以以手鐲感應(yīng)我的一切狀態(tài)。」

    「還有呢？」直覺告訴嘉勒希事情鐵定不是這么簡單：「如果只是需要追蹤魔法，隨便拿一個飾品由我來施加就好，這點(diǎn)奶媽她們也是知道的，不需要大費(fèi)周章地請人製作。」

    「大家只是幫忙申請手續(xù)及挑選樣式，并不知道我填寫的需求內(nèi)容。」

    「所以，你到底還在這對手環(huán)上加了什么魔法？」

    克里爾盯了他半晌，望見嘉勒希神情中的認(rèn)真與堅(jiān)持，在這個無比嚴(yán)肅的時(shí)刻竟噗哧地笑了出來。

    「嘉勒希哥哥若是覺得我不聽話，或是在做壞事，只要在手環(huán)灌注魔力，就能啟動我這邊的機(jī)關(guān)，將大量的麻醉劑注入在我的體內(nèi)，這樣哥哥就不用害怕無法阻止我做壞事了。」

    克里爾以帶著笑意的嗓音，訴說對自身無比殘忍的話。

    ——殿下覺得我該愛誰、該恨誰呢？

    「你在說什么傻話，這么危險(xiǎn)的東西怎么可以戴在手上，快拿下來！」

    前世記憶中那張歪斜的笑臉忽然浮現(xiàn)在眼前，讓嘉勒希爆出一身冷汗，更是抓住克里爾的手想替他把手環(huán)取下，卻是徒勞。

    「拿不下來的，我這支設(shè)計(jì)成一旦戴上就會拿不下來。」

    「這是高塔的作品吧？我讓他們想辦法。」

    只要找出製作魔法器具的工匠定能破解機(jī)關(guān)，嘉勒希是這么想的，可克里爾卻搖了搖頭。

    「如果哥哥真的想讓我把手環(huán)拿下來，就砍斷我的手吧。」

    一般而言，為了書寫或行動方便，通常會將飾品戴在非慣用手上，可克里爾偏偏將手環(huán)戴上了右手，嘴里說出來的話更是勾起了嘉勒希心中的恐懼。

    上一世，嘉勒希曾經(jīng)親手將克里爾的右臂砍下，只為讓他再也無法揮劍傷人，此舉不僅讓克里爾的身體受到重創(chuàng)，對嘉勒希來說更是將自己曾愛慕的對象變成殘廢。

    「你……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就為了讓我安心嗎？」

    竟然抓準(zhǔn)了他的恐懼……這是巧合嗎？還是……

    嘉勒希啞口無言，而克里爾則是還沒放棄說服他而再度向前。

    「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真如同母親說的是個怪物，或是明明傷了人，卻以為自己在做好事。」克里爾用雙手牽起了嘉勒希的右手，凝睇他的眼神比起以往的毫無波瀾，更是多了幾點(diǎn)瑩瑩閃動的星芒：「所以，我希望由嘉勒希哥哥替我系上韁繩。」

    「我的一切，都是屬于嘉勒希哥哥的。」

    拉著嘉勒希的手，克里爾在手背上輕輕烙下一吻。

    ——是的，殿下，我的一切都是屬于您的。

    這一刻，一股真相大白的瞭然盈滿胸中，嘉勒希終于明白在克里爾身上種種的違和究竟出自什么原因，這言語間的毫不掩飾，若再繼續(xù)否定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其實(shí)真相再簡單不過，克里爾之所以如此成熟，不但能利用身邊的人替自己解圍，甚至對嘉勒希的思想行為也瞭若指掌，無非就是因?yàn)榭死餇柡退话銚碛星笆赖挠洃洝?/br>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就收下你的心意吧。」

    最終，嘉勒希仍是遂了克里爾的心愿，當(dāng)開關(guān)扣上的那刻，他立刻感覺到一股熱流從手環(huán)發(fā)出直竄腦門，克里爾的模樣浮現(xiàn)在腦海中，雖與眼前所見相差無幾，卻明顯是透過魔力的流動將他的模樣刻劃了下來，如此即使克里爾身在遠(yuǎn)方，嘉勒希也可以隨時(shí)感應(yīng)到他。

    克里爾將這個手環(huán)給了他，讓嘉勒希得以監(jiān)控他的生活，彷彿是為了應(yīng)證那句話——他的一切，都是屬于嘉勒希的。

    嘉勒希笑了笑，接著便牽著克里爾的手，帶他回到替克里爾準(zhǔn)備的房間。

    「明天就要開始上課了，早點(diǎn)睡吧，晚安。」

    在此之前，嘉勒希曾進(jìn)來過一次，以黃白兩色為基底的布置顯得乾凈又明亮，據(jù)說這些布置都是迎合克里爾的喜好所準(zhǔn)備的。

    「我們有問過克里爾少爺為什么喜歡黃色。」莉歐娜笑呵呵地向他道：「他說，那是很溫暖的色澤，更是殿下您的發(fā)色呢！」

    想來，一個人的喜好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上一世的克里爾喜歡蘋果派的原因也是因?yàn)槟窍袷羌卫障５陌l(fā)色。

    這樣的喜歡到底算什么？我能從你口中聽到真正的答案嗎？克里爾……

    將克里爾帶到床上，嘉勒希細(xì)心地替他拉上被子，正要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卻被克里爾給叫住了。

    「嘉勒希哥哥。」

    回首時(shí)，那雙紫紅色的眼睛宛如火焰，在漆黑的房間中顯得格外明亮。

    「我也做過惡夢喔。」

    克里爾微微揚(yáng)起嘴角，眼底卻不見任何笑意。

    「對我而言，遇見嘉勒希哥哥以前的人生，就是最可怕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