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小衛(wèi)紅卻一本正經(jīng)的摸了摸自己的刺猬頭，用一副大人的口吻說：“我今天的頭發(fā)很像小刺猬，對嗎？”

    啥？臺下觀眾一愣，這孩子是在上面跟大家聊天？不是說講故事嗎？

    不僅觀眾來了精神，就是評委老師們也都坐直了身子，他們聽了一整天家喻戶曉的各種小故事，有哭的，尿褲子的，說真的是很疲勞了，選手們說一句，他們就能知道下一句是啥，打分不是憑故事有多吸引人，而是看他們的完成度和發(fā)音神態(tài)。

    臺下觀眾繼續(xù)笑，有個評委老師拿過話筒，輕輕拍了拍，“衛(wèi)紅小朋友是吧，你的頭發(fā)確實很像小刺猬，那是為什么呢？”

    “因為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故事。”她是一點不怵，也壓根不知道問話的是誰，以前菜花溝的書記隊長也是愛用紅綢布包裹的話筒說話，說不定這是另一位“大隊長”呢？

    “哦？你要講的故事叫什么名字？”另一位評委接過話筒問。

    “我先不說名字，等大家聽完我的故事再來猜一猜，可以嗎？”她的語態(tài)實在是太自然了，就像在跟家里的長輩聊天，既有尊敬又有從容。

    衛(wèi)孟喜動容，帶頭說：“好！”

    其他觀眾聞言，也跟著說可以，反正這孩子還挺大方的，就好好聽一下，看她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從前，在遙遠的森林里住著很多小動物，有狡猾的狐貍，勤勞的小鹿，還有機靈的小兔子，當然也有一只愛美的小刺猬。”

    前面其他選手的故事嘛，要么都是文化典籍里的成語，滿滿的歷史味兒，要么就是課文里節(jié)選的原文，有股教材味兒，她這樣開頭的還真不多，觀眾們的身子坐得更直了。

    “小刺猬每天都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一天，它在路上遇到了餓著肚子的大灰狼，因為習慣了很多人的夸獎和贊美，它得意洋洋地問大灰狼自己漂亮嗎？”

    “大灰狼說漂亮，但不夠漂亮。”她頓了頓，觀眾和評委的注意力果然被吊起來，有性子急的已經(jīng)小聲問“為啥”了。

    她就學著大灰狼的語氣，捏著嗓子說：“要是能把你身上這些yingying的刺燙平，就會更漂亮了！”

    隨即，她又苦著臉，“小刺猬不知道真假，于是又問了一遍，大灰狼還是告訴她一定會變漂亮，擁有光滑的皮膚呀，那可是全森林最漂亮的小動物啦！”

    “于是，小刺猬連忙來到理發(fā)店，要求理發(fā)師把她所有刺燙平，那樣她就能擁有光滑的皮膚了，刺猬mama不同意，說身上的刺是保護我們自己的，要是沒了刺，受到攻擊會完蛋的，但是小刺猬不聽mama的話，就是想做世界上最漂亮的刺猬……”

    觀眾多數(shù)是成年人，到這里基本已經(jīng)想到結(jié)局了。

    果然，衛(wèi)紅用一種沉痛的語氣說：“于是，沒了刺的小刺猬，來到大灰狼面前問它漂亮嗎，大灰狼卻說自己只想嘗嘗刺猬rou是什么味道，才不管你漂不漂亮呢，直接一口把它吞進肚子。”

    有的聽得入迷的小朋友，頓時被嚇哭了，這也太慘了吧！

    “大灰狼真壞！”

    “怎么能吃小刺猬呢？嗚嗚……”

    衛(wèi)紅收起所有情緒，“所以，現(xiàn)在大家猜到故事名字叫什么了嗎？”

    不待別人回答，衛(wèi)東那大嗓門就嗷出來：“漂亮的代價！”

    “對，這就是漂亮的代價。”一語雙關(guān)，評委們?nèi)急砬橐涣痢?/br>
    前面的選手，上來就是背書一樣，介紹完自己就要說故事名，然后再毫無感情的把故事背出來，可這姑娘不一樣，先不說名字，賣個小關(guān)子，最后講完了才引導(dǎo)觀眾說出名字，這就像做閱讀理解題，考驗的的是觀眾的綜合概括能力，只有認真聽故事的人才能概括出來。

    更別說，她的發(fā)音標準，語態(tài)自然，小刺猬被人夸獎贊美時的喜悅溢于言表，被大灰狼建議時的猶豫不決，被mama反對時的生氣，都惟妙惟肖，仿佛……她自己就是那只小刺猬。

    “我講這個故事，就是因為昨天我沒聽mama的話，想要愛美，卻不小心過敏了，然后我的臉就成這樣了……”她摸了摸自己發(fā)面饅頭一樣的臉。

    這動作惹得眾人大笑，原來如此，難怪大家都說她的臉怎么不化妝，還這么奇怪。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愛漂亮要適當，掌握一定的度，不能聽信壞人的花言巧語，還要學會聽mama的話。”她笑瞇瞇的說。

    雖然跟漂亮不搭邊，但衛(wèi)孟喜就是覺著，此刻的衛(wèi)紅，好像在發(fā)光，她的漂亮是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是真正的理解了故事的含義的，不是在背書。

    衛(wèi)孟喜眼眶發(fā)酸，她昨天是真的生氣，可到了晚上又后悔沖她發(fā)火，直到現(xiàn)在她一點也不后悔生氣了，因為只有這樣，她的女孩才能知道小刺猬是為什么死的，才能懂得如何避免成為下一個小刺猬。她今天的發(fā)型，其實就是對自己這段時間過分愛美的一種反省。

    這丫頭，今天是在倔強的用自己的方式向mama道歉，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場。

    真是……昨天有多氣人，今天就有多可愛！

    衛(wèi)孟喜擦了擦眼淚，這才想起來咋沒掌聲呢，忽然臺上評委老師帶頭，掌聲就一陣一陣的從全場不同角度響起，并且經(jīng)久不衰。

    故事雖然相對來說新穎一些，但真的就是個很簡單的小故事，沒有什么復(fù)雜的邏輯關(guān)系，語言也很簡單幽默，在成年人心目中或許都不算啥，但這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當著幾百號陌生的成年人和小朋友，大大方方，不帶一個猶豫的說出來的。

    這種就是講故事的能力！

    一開始的評委拿過話筒，“衛(wèi)紅小朋友，能問一下，是誰教你這樣講故事嗎？”

    能講故事不稀奇，前面有兩個選手就表現(xiàn)不錯。稀奇的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她還能調(diào)動觀眾的情緒，讓所有疲憊的觀眾打起精神認真聽，講完故事說完道理，還能聯(lián)系自身實際經(jīng)歷，與一開頭的自己為什么會這副打扮的疑問首尾相應(yīng)……這樣的邏輯和語序安排，如果大人事先沒教過，沒演練過，評委們都不信。

    一句話，前面那些小朋友的表現(xiàn)才是正常的。

    他們是評委，也是爸爸mama，知道五歲的孩子什么樣。

    誰知衛(wèi)紅卻搖搖頭，脆生生的說：“故事是mama給我們講的，我一直記得，但講故事的方式是我決定的，因為mama說，我只要聽懂道理就行了，方式我可以自由選擇。”

    這也是衛(wèi)孟喜的原話，無論怎么倒裝，怎么組合，只要她能講出故事，能熟練地運用這個道理，衛(wèi)孟喜真不拘泥于形式，所以她才能在課堂上運用同一個內(nèi)核梗，作無數(shù)次加工創(chuàng)作，還不被其他小朋友發(fā)現(xiàn)。

    什么叫語言的組織能力？衛(wèi)紅真是個小天才！

    評委老師絲毫不懷疑她會說謊，又接著說：“剛才我聽說，你昨天參加彩排和報名的故事都不是這個，能告訴我們?yōu)槭裁匆獡Q嗎？”

    小衛(wèi)紅其實有點累了，但她還是站得腰背筆直。

    蘇奶奶剛來的時候是真受不了這幾個孩子的儀態(tài)，她常常咬牙切齒的說太差了！明明是很正常的孩子儀態(tài)，在她嘴里卻變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所以她花了很長時間，每天不停的訓練他們，什么場合應(yīng)該怎么站，怎么坐，要是做不好是直接打板子的。

    當時衛(wèi)孟喜還心疼，現(xiàn)在到了大場面就知道效果了，蘇奶奶絕對是大家世族出身的，衛(wèi)紅的儀態(tài)在所有選手里絕對是最出眾的，出眾到能讓人忽略她的“奇裝異服”的程度。

    哎呀，又是想念蘇奶奶的一天呢！

    “本來我報名的參賽節(jié)目是《小馬過河》，也做了很多準備，但昨天因為不聽mama的話，付出了‘美麗的代價’，所以我就想重新講個故事，希望能讓更多的小朋友知道，愛美不能太過度，不然就會受到別人花言巧語的蠱惑。”

    她說得頭頭是道，邏輯清楚，口齒伶俐，實在是讓人心生喜歡。

    于是，又有評委問她幾歲，平時喜歡干啥，家住哪里，有幾口人之類的，她都能一一對答。

    本來是56個人的比賽，差點成了她的個人秀專場。幸好，評委是成年人，看著時間，后門還有兩名小選手呢，隨便問幾句就讓她下去了。

    后臺，陸廣全一直聽著呢，心里也是說不出的欣慰，一把將小姑娘撈起來往上拋了兩下，嚇得她“啊”一聲，又怕吵到其他人，“爸爸高高，再來高高哦！”

    陸廣全把她撈到外頭空曠的地方，真又給她來了好幾個連環(huán)拋，整個小花園里回蕩著她的笑聲，這一刻，她壓根想不起剛才的表現(xiàn)，也不關(guān)心成績?nèi)绾巍?/br>
    孩子本就愛出汗，這么幾下子，頭發(fā)全黏腦袋上，陸廣全就掏出自己的手帕幫她擦，“故事講得不錯。”

    “嘿嘿，大姐二哥也會講哦，下次咱們一起來。”

    衛(wèi)孟喜聽見這話，差點腳下一滑，這家伙咋這么會說話呢，爸爸夸她，她還知道功勞不能獨占，要把哥哥jiejie帶上。

    很快，張虎蛋也趿著破得大腳趾露外面的綠膠鞋出來，眉飛色舞的正想跟衛(wèi)紅說話，忽然看見陸叔叔跟衛(wèi)阿姨都在，忙又縮著脖子準備往回走。

    “喂，張虎蛋你過來呀，你跑啥？”

    虎蛋現(xiàn)在也學會了看大人臉色，看見叔叔阿姨不生氣，阿姨還沖他招手，這才嬉皮笑臉跑過來，鞋底都差點讓他甩飛出去。

    “衛(wèi)紅你真棒！你咋這么會講故事呢？”

    衛(wèi)紅嘿嘿傻笑，“都是我mama講的喲。”

    虎蛋看著衛(wèi)阿姨的眼神崇拜極了，“阿姨您真厲害。”

    衛(wèi)孟喜心說，這孩子也越來越知道生存之道了。摸了摸他腦袋，“你跟你哥咋來的？”

    “我們走路，哥哥說走小路快。”其實是能跟衛(wèi)阿姨他們錯開，不能老麻煩他們，有錢就自己坐車，沒錢那當然就自己走路咯。

    衛(wèi)孟喜嘆口氣，這張狗蛋也太倔了，主意太大，自尊心太強，可能他也感覺出自己不想跟他們有太多牽扯，每次幫忙都是“錢貨兩清”，完事就很少再在她跟前晃蕩。

    “小路上有危險，不許再走了，回去的時候等著我們一起坐車，聽見沒？”

    虎蛋眼睛一亮，“真的嗎？”

    “那當然，我mama是這世界上說話最算數(shù)的mama！”

    虎蛋再次傻樂，一副好朋友說啥就是啥的架勢。衛(wèi)孟喜裝作不經(jīng)意的看見他的鞋子，“上次幫衛(wèi)東根寶買的鞋子太大，就送給你和你哥穿吧，好不好？”

    小伙子當然想要一雙不那么破的鞋子，這雙還是上次侯奶奶送來說是好心人捐贈的，但他又怕自己私自收下阿姨東西的話哥哥會生氣，就在那兒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憂愁的。

    衛(wèi)孟喜決定，自己再也不會投鼠忌器了。

    以前，她總擔心如果李秀珍知道自己幫助兄弟倆的話，會被她誤認為自己是在跟她搶奪孩子的喜愛，怕她明面上對自己沒辦法，私底下卻加倍為難兄弟倆……可這段時間的暗中幫助，她可以確信自己是沒露餡兒的，可李秀珍不也沒對他們好？

    既然橫豎都不會真心對他們好，那她干啥還要委屈孩子，干啥委屈自己，做好事都要迂回轉(zhuǎn)幾個彎，加一層又一層的包裝？

    憑啥啊，就憑她足夠綠茶嗎？衛(wèi)孟喜還真不是怕李秀珍這個人，也不是怕那所謂的小福星小錦鯉，反正她們打不過她，罵也罵不過她，還不如她有錢，她憑啥還要忌憚她們？

    想通這一層，衛(wèi)孟喜也不再掩飾，“聽我的，去把你哥叫來，就說衛(wèi)阿姨說了，要是不跟我們一起坐車回去，那阿姨下次也不幫他了。”

    “阿姨你幫我哥啥？”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能說哦。”

    “好吧。”小家伙抓了抓頭發(fā)。

    衛(wèi)孟喜決定，既然衛(wèi)紅的命運已經(jīng)跟上輩子不一樣了，為什么還要防備這兄弟倆呢？生在那樣的家庭并不是他們的原罪，如果自己不拉一把，說不定走投無路的兄弟倆哪天真就誤入歧途了呢？如果自己拉了，還是無法阻止他們的變壞，那她也問心無愧，也算對得起衛(wèi)紅這段真摯的友誼了。

    很快，所有小選手的節(jié)目結(jié)束，評委完成計分統(tǒng)分，準備宣布獲獎名單了，幾人趕緊往觀眾席上去。

    小呦呦已經(jīng)睡著在柳迎春懷里，額頭汗津津的，其他三個正在跟前后排的小朋友嘰嘰喳喳，炫耀的無非是今天的小主角衛(wèi)紅嘛。

    “根據(jù)五位評委老師打出的分數(shù)計算，1號選手86分，2號和3號選手沒上臺，以零分計，4號選手92分……”

    臺下一片歡呼，畢竟《小馬過河》姑娘的表現(xiàn)也不錯，后面的多數(shù)在80至91分之間，一直到……

    主持人清了清嗓音，“54號選手，衛(wèi)紅小朋友，最終得分是——”

    所有人伸長了脖子，其實已經(jīng)有預(yù)感，這必將是全場最高分，但要真等到讀出來，還是挺正經(jīng)的。

    “一百分。”

    “嚯！”

    “滿分吶！”

    “五個評委取平均分，那就是所有評委都給她打了100分？”

    衛(wèi)孟喜也沒想到居然會這么高，她一直認為龍國人做事不求圓滿，尤其是這種主觀性很強的打分制度，為了不讓孩子驕傲，都會酌情扣一點，顯得不那么“滿”。

    可衛(wèi)紅，就是在1981年10月1號這天，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一百分！

    第62章

    這次比賽的五十六名小朋友, 都是從各區(qū)里選派上來的，要不怎么說一個好學校就是一個好平臺呢？要是還在金水村小學讀書，衛(wèi)紅需要通過村小、鄉(xiāng)中心小, 過五關(guān)斬六將到區(qū)里, 再由區(qū)里選拔，才能進入這場市級的比賽。

    這其中可能面對的阻礙就太大了, 不僅競爭人數(shù)增多，可能遇到的有關(guān)系的選手也多啊，像后世某些社會新聞里爆出來的一樣，某些比賽獎項甚至可以量身定制。

    但根據(jù)金水村的閉塞落后來說, 很可能這樣的比賽通知老師們壓根不會放心上, 也不會鼓勵同學們積極參與。

    所以，她上輩子壓根就與這樣的比賽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