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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區美人養娃日常[八零] 第101節

    死人不用煙酒, 更何況衛衡活著的時候也不抽煙, 倒是喜歡讀書看報, “你給我爹燒幾張報紙, 說不定他老人家在天之靈還高興。”

    陸廣全皺眉,但也沒說啥。

    衛孟喜這次回來, 轉戶口是一, 其二就是給她爹上墳, 最重要的當然就是菜譜。在謝家那幾年,就連上墳這樣人之常情的事,孟淑嫻都生怕謝鼎不喜,只偷偷帶著年幼的她去過兩次,一直到她自己成家了,才堅持每年回來掃的。

    當然,那時候條件有限,大家庭里事多,她也得錯開正月清明和十月。

    衛孟喜是不搞封建迷信,但她覺著上墳掃墓是一種心理安慰,是寄托哀思的方式,以前是她沒臉回來,現在她幫父親拿回那幅臨摹作品,也能告慰他一下。

    當然,來之前她也問過衛紅衛東的意見,如果他們想去給他們的親生父親上墳的話,她也可以帶他們去。

    誰知姐弟倆先點頭又猛地搖頭,他們雖然小,不怎么記事,但當年那邊的爺爺奶奶逼著mama改嫁,要mama嫁給瘸老頭,mama不同意就把他們扔進豬圈,說不許他們吃那家人的飯,睡那家人的炕……他們全記得。

    衛孟喜從沒哭哭啼啼跟他們說過這些,就是怕他們對自己的出身太厭惡,越是會在無形中強化和根花根寶的對比,心理越是自卑。

    原來,大大咧咧的孩子,也有能記住的事。

    衛孟喜也不是非要強迫他們去,反正以后長大,慢慢的就能看開了,到時候他們就會知道,上墳的意義。

    吃過餃子,一行人買了幾個罐頭,陸廣全還真買了幾份報紙……不是隨便拿,而是認認真真挑選了半天,要找那種時政新聞和文學藝術性兼具的!

    下午三點,來到墓地。

    衛衡葬在衛家祖祖輩輩的墓地,那一片幾十座墳墓都是衛家人,衛孟喜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每年都來,老宅里有祠堂,按照石蘭省重男輕女的尿性,她即使是衛家這一支里最后一根獨苗,也是進不了祠堂的。

    但父親偏不,他不僅讓她進去,還把她駝在肩膀上,大大咧咧堂堂正正的,挑著人最多的時候,大張旗鼓的跨過高高的門檻,還能指著牌位教她,這是誰誰誰。

    她還記得,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衛家其他族人臉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有個白胡子老爺爺直接氣得心絞痛,痛罵父親“不成體統”“亂了規矩”。

    狗屁的規矩,他們懂規矩,那自己這“衛家獨苗”在謝家吃糠咽菜當小保姆的時候,他們怎么不去解救她?她被剝奪上學機會時,他們怎么不出去主持公道?

    對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衛孟喜早早的看透了。

    衛家在朝陽縣是曾經的名門望族,族人眾多,遍布全縣,可衛衡這一支的墳墓,卻多年無人看顧,衛孟喜最后一次來的時候是三年前,滿地的枯枝落葉,鳥屎四濺,有的墳頭倒了,有的被雜草掩蓋,她找了好久才把誰是誰給分清楚。

    而此刻,看著被打理干凈,露出完整墳頭的墓地,她有點發懵。

    這肯定不是街道辦干的,也不會是衛家其他族人,更不可能是她。

    莫非是孟淑嫻回來過?

    衛孟喜覺著不像,她即使真敢來給前夫掃墓,也只會掃衛衡一人的,不可能還把其他先祖的也清理出來!

    因為她對衛家其他人都怨念頗深,總覺著他們嫌棄她生不出兒子,張羅著要勸衛衡離婚重新娶個能生的,這要是在舊社會,小老婆都能給抬進門了。

    在衛孟喜的記憶里,這些事她哭哭啼啼,顛來倒去說了一遍又一遍,全是衛家人的不好,而這些不好都是他的丈夫帶來的,他要是不姓衛,他的妻子就不會有這些困擾。

    衛孟喜后來懂事了,她再哭訴的時候,就會反問她:那你在衛家享了那么多年福咋不說痛恨父親姓衛呢?

    有權利就要有義務,而且兩者大多數時候是對等的,憑啥好處都讓你占?吃點虧就要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幾十年?

    更重要的是,即使族人怎么勸說,父親始終不動搖,一遍又一遍勸她別理那些老家伙,轉頭她又“三叔公”“六叔公”的腆著臉上門。

    用衛孟喜現在的話說,孟淑嫻就是又慫又玻璃心。

    這樣的人是不會回來給衛家族人掃墓的。衛孟喜想到這個可能,頓時心頭一喜,會是誰來過呢?

    莫非是父親生前的舊友?因為她發現父親墓前還有半壺酒,半壺茶,以茶會友,是他們讀書人的社交禮儀。

    衛孟喜把自己還有印象的幾位叔叔伯伯想了一下,有的父親生病后不來家里了,有的文、革期間全家出國了,也有的本身身體也不好,沒幾年就去世了。

    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會惦記父親?惦記到連他的祖先的墓也掃了?

    衛孟喜的視線在墓地搜尋一圈,沒看見人,心里淡淡的失望。

    要是能知道誰還惦記父親,她心里也會替父親高興,這才是真朋友。

    陸廣全蹲下身子,掃了掃墓碑前的石頭,拿出打火機,準備給他老丈人燒幾份時代最前沿的1981年的頭版報紙。

    五個孩子不用爸爸mama教,“噗通”跪下,“哐哐哐”就是幾個響頭。

    衛孟喜回頭一看,衛東那傻小子,額頭都磕紅了,衛紅從懷里拿出幾顆話梅,“姥爺你在天上要好好吃東西哦。”

    根花和根寶也跟著叫姥爺,他們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mama生的孩子啦。

    小呦呦也跟著磕倆頭,但小人兒定不住,就喜歡看東看西,姥爺墓前擺放著一個茶壺,是個材質很普通的瓦做的,她偏要低下頭去看看。

    最近她的好奇心是越來越旺盛了,家里的瓶瓶罐罐都被她看了個底兒朝天。

    這一看,忽然叫了聲“mama”。

    衛孟喜一愣,衛東反應最快,以為meimei被蟲子嚇到了,一腳踢翻茶壺,將meimei摟進懷里,“不怕不怕,蟲子被四哥打死啦。”

    跟著仇大叔練了幾套強身健體的基本功,他現在的身手倒是越來越利索。

    被他“保護”在懷的呦呦,無奈的小老太似的,唉,“笨哥哥,壺壺,壞啦。”

    茶壺已經摔壞了,這可是給姥爺的,姥爺在天上就沒茶水喝啦。

    衛東頓時后悔死了,苦著臉忙說對不起,“我咋就這么笨手笨腳呢?我真是個大笨蛋。”

    他“痛苦”地垂頭,忽然腰間就多了雙小手。

    他的小丑妹摟住他,“不哭哦,哥哥是保護我,沒事滴。”

    那個“滴”拉得老長,孩子們都笑起來。

    而此時的衛孟喜,驚奇的發現,碎了的茶壺底上居然有字。估計剛才閨女就是看到字,才叫她的。

    衛東小心翼翼看著她,看在他歪打正著的份上,衛孟喜也不說他莽撞了。

    她現在看著那四個小字出神——衛孟之喜。

    她在父親的很多書上都看過這四個字,剛開始以為說的是她,其實也不是她,而是父親與孟家的友誼。

    在很講究門當戶對的舊社會,孟淑嫻當年小門小戶出生,父親早逝,姐弟倆靠母親給人漿洗衣物生活,連學都沒上過幾天……最終卻還能嫁進衛家做正房,其實還是源于她姓“孟”。

    她家一位堂兄曾經救過衛衡的命,倆人志趣相投,是真正的莫逆之交。

    很老套的故事,衛衡為了報恩常去孟家玩耍,于是認識了這位來做客的旁支堂妹,并一見鐘情。

    為了紀念兩家人的友誼,他們把家里很多用品都印上了“衛孟之喜”字樣,就連出生的女兒也取名衛孟喜。

    而那位孟堂兄,按輩分衛孟喜應該叫舅舅的,后來文、革期間被造反派迫害得太慘,舉家出國了。

    即使在上輩子的很多年里,衛孟喜也沒聽過孟舅舅的消息。

    而現在,當年衛衡的東西早已被人洗劫一空,這把茶壺的來源只有一個可能——孟家舅舅。

    衛孟喜忽然心頭一跳,孟舅舅家有人回國了嗎?

    也是,當年出國的很多人,看國內形勢好轉后,又舍不得故土,重新回來的也不少。

    “走吧,咱們再去縣城一趟。”

    陸廣全一愣,“還有什么事嗎?”主要是他只請了一天假,最好今天趕回金水煤礦,明天還要跟著楊壽禮教授出門一趟,最近他老人家也加入了氣肥煤項目,他想跟著多學點東西。

    衛孟喜心里拿不準,怕白歡喜一場,于是只說:“我想去我父親舊友的老宅看看。”

    孟家跟以前的衛家不在一個方向,進了城往南邊去,車子在衛孟喜的指揮下,停在了一個古老的門楣之下。

    當年查封的封條已經撕開了,但大鎖還在,衛孟喜失望,估計是調皮孩子撕掉的。

    也是,孟舅舅要當真在國外過得好,又怎么會回來呢?好友早逝,堂妹改嫁,這里沒有他牽掛的東西了。

    衛孟喜心說,自己這是怎么了?上輩子孤身一人也沒有這種失落感的。

    她為什么會有期待呢?大概是因為在成長過程中缺乏父愛吧,見到跟父親年紀相仿,又曾經慈愛的把她駝在肩頭的男性長輩,她都會有代入感。

    后來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她跟大夫說起這段往事,大夫說這叫“移情”作用。

    嘆口氣,正準備往回走,忽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側門轉出來一位老者。

    小呦呦興奮得拍手手,“爺爺爺爺!”

    衛孟喜在車另一面看出去,那清瘦的老者穿著長衫,戴著費多拉軟呢帽,但走路姿勢衛孟喜很熟悉,“孟舅舅?”

    老者也看向車子,小呦呦最先下車,他發現這孩子叫他爺爺,眉眼之間十分熟悉,像那個女孩。老友去世沒多久,也就是1967年春天,他看著形勢不對就全家出國了,等再聽到淑嫻和小喜消息的時候,就是上個月。

    “小喜?”這熟悉的跟老友一樣的眉眼,太像了!

    呦呦老干部似的把小手背在身后,“我不是小喜,我是小呦呦。”

    “孟舅舅,您是孟舅舅嗎?”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的成年女同志,孟金堂一愣,如果說剛才的女孩有點像衛衡的話,這個的身形眉眼,就連神態,也跟衛衡一模一樣!

    “你是小喜?”

    “對,我就是衛孟喜,孟舅舅您什么時候回來的?”她像搶答大人問題的孩子,答對了,雀躍都寫在臉上。

    孟金堂沒克制住,看著她的眉眼,嘴唇顫抖。

    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了,胡同里嘈雜的孩子吵鬧聲,貓叫聲,狗吠聲,仿佛隔著幾個世紀那么遠,只剩兩雙滄桑的,發紅的眼睛,對視著。

    他哽咽著說:“我上個月回來的,聽你母親說你嫁去了金水煤礦,沒想到你孩子都這么大了。”

    衛孟喜掩飾眼角的淚光,帶著鼻音教呦呦:“叫舅公。”

    “舅公。”奶聲奶氣,甜甜的。

    孟舅舅眼睛不敢眨,生怕一眨這畫面就沒了,直到把呦呦都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清了清嗓子,“可……可真像你小時候。”

    衛孟喜也笑,“這是老五,前面四個已經五歲了。”說著又叫他們下車認人。

    她的孩子,別的方面可能很普通,但教叫人很爽快,叫得又響亮又好聽。

    孟金堂有點吃驚,但看眉眼間的相似,再聯系堂妹說的小喜二婚嫁給了一個同樣喪偶的挖煤工人,那應該比較活潑那兩個是她親生的。

    甭管是不是親生的,只要是叫他一聲“舅公”,那就是小輩,“快進屋坐。”

    祖產返還后,他們沒有走正門,只是開了一道側門,平日都從側門進出。外面墻磚又黑又臟,誰承想里頭卻別有洞天,以前衛孟喜熟悉的亭臺樓閣都還在,只是多年沒人打理,現在忽然重見天日還有種腐壞的氣息。

    “我們家的墓地是孟舅舅打掃的吧?”

    孟金堂點點頭,目光有意無意落最后那個抱孩子的男人身上。聽孟淑嫻的意思,他以為小喜再嫁的丈夫是個普通的挖煤工人,當時他還惋惜好久,小喜那樣容貌和才智都出眾的女子,有點埋沒了……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樣。

    衛孟喜趕緊介紹,“這是我愛人,陸廣全,今年剛考上清樺大學。”

    陸廣全先垂首,叫了聲“舅舅”,孟金堂這才挑眉,“年輕人,倒是有上進心。”

    他是用長輩的目光看陸廣全的,哪怕這人長得好,是高材生,還體貼小喜幫忙抱孩子,可他依然不滿意……這些行為,本就是他該做的。

    這世道,做了點本來就該做的事,忽然就值得夸贊了!

    哼,他們的小喜,值得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屋里的老物件全沒了,當初他們還沒走,就被人順走,后來人走了,更是片甲不留,就連亭子外的假山也被人鑿開過,生怕他們還在里頭藏了金銀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