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多少年沒有來到這里？申寂然站在尹琛住的大樓前，楞楞的看著這個社區(qū)。明明從小就是在這里長大的，但高中奶奶去世，尹摯昏迷兩年死亡之后，他就沒再回來過。這里變了很多，鋪在地上的磚變成鵝黃色，旁邊園圃種植的花卉也變成紅色居多。

    就在前面幾步之遙，他看見尹摯落下，鮮血灑了滿地。明明已經錄取醫(yī)學系了，但他手足無措，救不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連叫救護車都慢半拍。

    看著硬是拖著杜朗星前進的尹琛一眼，裴渺渺拉了拉申寂然的袖角，在他的眼前彈指，拉回他的注意力，「事情都過去了，不是你的錯，不要再多想。」

    申寂然吐出一口氣，對著渺渺一笑，按捺住躁動的心臟，跟上尹琛的腳步。

    搭著電梯上樓，尹琛利用杜朗星發(fā)抖的手臂壓下自己的惴惴不安。「你們準備好了嗎？」站在家門前，他深吸一口氣，「還沒準備好也要準備好。」語畢，他拿出鑰匙開門。

    看著從未變過的屋內擺設，申寂然再度出了神。小時候，他很喜歡來尹摯家玩，這里有爸爸mama，還有一個可愛的弟弟，是個完整的家……但現(xiàn)在卻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了。

    看見一位鬢邊斑白的婦女朝門口走來，他和杜朗星一起開口：「阿姨。」

    尹琛的母親看到他們時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而后微微一笑，紅了眼眶。「你們來了……寂然、朗星，好久不見，小琛……」她看向渺渺，「這位是？」

    「我們樂團的主唱。」尹琛領著眾人走進家里，沒有直視母親的眼神。

    「樂團？」他母親楞楞的望著他，「你們組了樂團嗎？你跟……寂然還有朗星……」

    「不重要，我們回來找完哥哥留下的譜就走。」拖著杜朗星，尹琛頭也不回的走向尹摯的房間。

    「你怎么這么跟阿姨說話？」杜朗星抽出自己的手，定在尹摯房門口，沒再向前一步。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別管那么多了，你們這次只是要來找樂譜，沒有要跟我爸媽敘舊吧？」尹琛轉開哥哥房間門把，他留下都一切都擺在相同位置，除了那把被他拿走的貝斯。

    藍色的窗簾隨著開門的風壓揚起，玻璃窗緊閉，一切都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申寂然直楞楞的看著那扇窗，尹摯那時就是從那里跳下去的。

    杜朗星已經紅了眼眶，他踏不進去這個房間。

    裴渺渺站在兩人身后，用力的將他們推入房里，「別忘了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她道，「因為還有遺憾，所以我們才來的不是嗎？」

    「別忘了等一下還要跟裴渺渺回去。」尹琛走到書桌前，拿出一把小鑰匙打開最上層的上鎖的抽屜，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回頭看向他們，「你們記得這本嗎？」

    申寂然走向尹琛，「尹摯的秘密筆記本……」他記得，尹摯有任何想法都會記錄在里頭，而且嚴禁其他人翻閱，即使是他。「這是我們能看的東西嗎？」

    「誰叫他做傻事，要自己承擔后果。」尹琛勾了勾嘴角，把那本筆記本遞給申寂然，「反正我是看過了，他要介意也沒辦法。」

    「朗星。」申寂然看向杜朗星，卻發(fā)現(xiàn)他臉頰上掛著兩行淚，「你還好嗎？」

    杜朗星搖頭，嘴角掣動幾下，「我能先離開嗎？我覺得……我好像沒辦法……」

    「寂然哥，朗星哥就交給你了。」尹琛看了兩人一眼，拉起渺渺的手臂走出門外，「我們在隔壁房間，你們好了再過來叫我們。」語畢，他便把門帶上。

    「欸？」裴渺渺錯愕的看著尹琛。

    「相信我，我們不適合在里面。」尹琛吶吶。

    裴渺渺皺起眉，「可是……申寂然……要是里面寫了怪他的話，他一定會崩潰。」

    「我看過，沒是的。」尹琛望著那扇門，「知道哥哥真實想法之后就沒事了，他們是那么好的朋友，一定會懂的。」他望向裴渺渺，「要擔心的是朗星哥。」

    「欸？」裴渺渺瞪大雙眼，「他不是好好的嗎？」

    尹琛搖頭，「他是最不好受的吧？」

    ※※※

    像高中時期那樣席地而坐，他們習慣性的給尹摯留出一個空間，彷彿他去拿飲料，一會兒就會回來加入他們似的。申寂然望向比他還更不安的杜朗星，按著那本黑色筆記本，「我要打開了。」

    杜朗星拭去臉頰上的淚水，點頭，深呼吸，看著申寂然打開筆記本第一頁。

    這本筆記的故事由上課時對老師的牢sao開始，角落記了一段音符。每翻一頁，看著尹摯留下的話語，彷彿他又重新活過來一般，而音樂和學習是他生活的重心。

    「寂然真的是吉他天才，改去彈貝斯是對的，完全比不過啊。」

    「朗星打鼓的時候真的超帥，就像超級巨星一樣。」

    「隔壁班的女生都已經告白了，寂然還是不懂，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天才吧？」

    「數(shù)學考輸朗星真的好丟臉，而且小琛今天還來炫耀自己數(shù)學一百分……心情好復雜。」

    「成績總是差了一點，似乎不想當醫(yī)生了……不然我也去當獸醫(yī)好了。」

    看著這些，申寂然露出笑容。尹摯的稱讚和牢sao后，偶爾會跟著幾段旋律，某些他們曾在他做的曲子中聽過。書頁中間夾了一張三個人在舞臺前的合照，就跟他留下的那張一樣。

    隨著頁面上的日期向后推移，杜朗星的臉越來越蒼白。

    「寂然完全不懂，不管我怎么暗示都不懂，也是，他怎么可能懂我的心情。」

    「怎么辦，感覺沒辦法再支撐下去了，他的每個動作都好可愛。」看到這句，申寂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把角落的旋律哼出來，是〈mysuperstar〉的副歌。

    「寂然……」朗星抓住他的手，望著他時，淚水已在眼眶氾濫，「不要再看了好不好？」

    申寂然沒有預料到杜朗星會有這種反應，看起來他心中的陰影并不亞于他，明明……重新見面的時候看起來很正常的。「你和尹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杜朗星臉漲得通紅，拚命搖頭。

    抽出自己的手，申寂然繼續(xù)向后翻。

    「寂然應該會諒解吧？但爸媽一定無法接受我說不想考醫(yī)學院了，我又考不上，也不想考上。」

    「心情差的時候，看到朗星就好了，他真的好可愛。覺得他可愛的我大概是瘋了吧？」

    「喜歡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呀……」

    申寂然拿起那張只有尹摯和杜朗星的合照，他記得那是他拍的。先是三人合影，然后尹摯要求要跟朗星單獨合照，但說跟他太熟了不用。

    再往后翻，是〈mysuperstar〉的歌詞草稿：「最明亮的星星，只屬于我的你……」

    申寂然愣楞的看向杜朗星，「這首是寫給你的情歌？」難怪那時候他看完歌詞直接把那張紙吃掉，若無其事的說想練別首。

    杜朗星搶過那本筆記本擁在懷里，搖頭不語。

    「發(fā)生什么事了？」

    杜朗星垂下頭，低聲道：「是我害死他的。」

    申寂然瞪大雙眼，「什么意思？」

    「你去面試那天是我生日，我們一起喝酒，然后……」杜朗星深呼吸，「發(fā)生了一點事，我覺得很恐怖，所以就刻意躲他。」

    申寂然搶過杜朗星懷里的筆記本，站起身走到窗邊繼續(xù)閱讀。

    「我親了朗星，朗星也親了我，他也喜歡我吧？」

    「為什么他當作沒有這回事？為什么他要躲我呢？」

    「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寂然，也是，大家都喜歡寂然。」

    「寂然奶奶走了，他從今以后就只有一個人了，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悶在心里？他真的把我當成朋友嗎？」

    「為什么我會對寂然發(fā)脾氣？是因為考不好，還是因為朗星呢？寂然看起來很難過……我真的是個糟糕透頂?shù)娜耍瑧撘煤玫狼傅摹！?/br>
    「我在胡思亂想。」

    「我大概是個很糟糕的人吧？什么都做不好，世界上只剩小琛覺得我很好了吧？」

    「為什么我沒辦法好好告訴寂然我的心情呢？但是奶奶剛走，他現(xiàn)在根本沒心情理我的事吧？」

    「我是不是只剩小琛了呢？但他根本不懂……我也希望他永遠不會懂。」

    「別再逼我做我不喜歡而且也做不到的事了，我已經苦苦哀求了，為什么他們還是聽不進去？」

    「寂然沒有奶奶了，只剩一個人怎么辦？朗星那么笨可以好好活著嗎？好像只有小琛比較可靠了，但如果小琛之后跟我一樣怎么辦？」

    「如果沒有我，他們會好好的嗎？但我已經不想要世界有我了……」

    「我最喜歡的人，我最親愛的弟弟，我最珍惜的朋友，對不起，我撐不下去了。」

    筆記本上的筆跡到此終結，就像尹摯的時間到此為止。申寂然闔起筆記本，沿著墻慢慢坐下，眼眶泛紅，呼吸久久無法平復。

    「現(xiàn)在你知道了，是我害的……如果我不要逃避這份感情，他就不會胡思亂想……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他的。」朗星淚流滿面，「都是我的錯，我去陪他看他，只是為了彌補……但有什么用？如果我早點告訴他我也喜歡他，他至少……至少能有我聽他說話，陪他分擔所有壓力……」

    走向朗星，申寂然蹲下身子，把他擁入懷里，「不是你的錯，不是我們的錯。」淚水從他的眼中流下。他怪了自己整整十七年，十七年的陰影都是誤會。

    尹摯根本就不怪他，而他完全不懂他的心情，只是一個勁的誤解。

    「寂然……」朗星哽咽著望向他，「我真的很喜歡他，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樣的人了，可是……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有用，尹摯不管怎么樣都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