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艾娃猛然睜開眼睛,下意識就想抽出藏在床頭的劍,但當她看清楚來者時,她停下動作,喃喃喚出對方的名字。 「賽維爾……」 「我知道我不應該來的……」賽維爾苦笑。 他們曾經在這個臥室被夫人所發覺,再怎么樣親自來到這里還是太危險了,但被思念日夜啃蝕著的他,還是做出了不理性的行動。 艾娃跳下床,三步併兩步的衝進賽維爾懷里。她手緊緊環著賽維爾寬闊的背,深吸了幾口對方的氣味,才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我好想你……」 「我也是……」 彷彿沒有明天的緊緊相擁,將所有思念宣洩出來,過了好久好久,他們才松開彼此,細細看著對方的臉。 「……你瘦了。」 「艾娃小姐不也是?」 「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叫我艾娃嘛!」艾娃抗議道。 賽維爾微笑,輕輕撫著艾娃的金發。艾娃也伸手溫柔撫摸起對方的臉,從眉毛的弧度到鼻子的形狀都細緻地愛撫一遍,彷彿想把對方的模樣永遠留在心底。 最后,她的手指落到了他的唇上,細細地描繪起那對弧度優美的唇。 賽維爾抓住她的手,深深地看向她,傾身吻了她。 這一吻,又長又綿,直到艾娃有點喘不過氣,才輕輕捶了捶賽維爾的胸膛,讓他放開她。 「……我該走了。」賽維爾聲音十分嘶啞。 「嗯。」艾娃勉強自己吐出應答,試圖去抗拒排山倒海涌來的情緒,卻失敗了。 她只能再給賽維爾一個離情依依的緊緊擁抱,強迫自己開了口。 「你走吧,婚禮那天就算潔西卡兵變你也別出現,今天就是我們見面的最后一次。」 「我不會眼睜睜看你身陷危險里,但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她聽懂了賽維爾的意思,他會為了她奮不顧身,但事情結束后,如果他們都能活下來,他會遠走高飛,祝福她和泰倫斯往后幸福。 「那你要答應我,」知道怎么勸也沒用,艾娃只能嚴肅的說,「你要活下來。」 「你也是,艾娃。」賽維爾輕輕彎起一抹笑,「你活著,我就活著。」 他走到窗臺邊,不捨地回過頭,看了艾娃最后一眼。 那個眼神,讓她心臟為之揪緊,幾乎讓她想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告訴他她愿意跟他走。 但她沒有,她只是目送那道背影離去,再把臉埋進手里哭泣。 婚禮當天。 艾娃無神地任由侍女們幫她抹了一層又一層的厚粉,涂上閃亮的眼影以及纖長的假睫毛讓眼睛比平常大上許多,粉色的唇膏讓嘴唇閃閃發亮,接著再被塞進一身緊得幾乎讓她窒息的長袖純白禮服,頭被戴上薄薄的精緻頭紗。 一切都就緒后,侍女們鞠躬離開房間,只剩下珍妮陪在她身邊。 「……小姐很漂亮。」 「我不覺得,」艾娃掀起頭紗,看著鏡子里白得發亮眼睛大得夸張的人兒,「這根本不是我。」 「……」珍妮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為了讓整體膚色一致,徹底隱藏她的小麥色肌,艾娃連脖子和手背都被涂上了白粉,害她覺得渾身癢癢的,只能煩躁地抓了抓脖子。 「算了,反正就是場大戲。」艾娃站起來,「我會好好地演完。」 唯一值得感謝老天的是,因為禮服長到地板看不見腳,再加上艾娃身高較高,所以被母親恩準不用穿高跟鞋。 「珍妮我的匕首呢?」 珍妮立刻拿出一個裝進皮製綁包的匕首,艾娃掀起裙子,把匕首接過來,接著把它綁在自己的大腿上。 身為騎士,她當然比較擅長用劍,可惜這禮服塞不下她平常愛用的劍,只能裝把小匕首。 「走吧,珍妮。」 她還是希望一切都不要發生,但她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艾娃將頭紗放下,除了遮住她的容貌,也掩蓋了她真正的心情。 艾娃坐上豪華的純白馬車,漠然地看著一路上民眾興高采烈的歡呼和喝采。 他們不知道接下來可能發生什么事,也不明白新娘真正的想法。 他們只是開心著,二王子殿下要娶親了。 她忌妒他們。 忌妒他們的自由,忌妒他們的歡愉,忌妒他們的一無所知,忌妒他們可以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但過了一會,艾娃換了一個思考方向。 又或著,大家是假裝開心著。 因為即使他們沒想過溫柔可人的王子妃殿下會兵變,也知道王室爭權的復雜歷史。 靠著口耳相傳而流傳下來的復雜歷史。 當兩個王子都活到成年能娶妻的年紀,反而不見得是件好事。 兩邊真的搞到刀劍相向,好一點一個晚上就結束,犧牲數百個家庭的養出來的孩子,壞一點花個好幾年影響到數萬人的生命,甚至衝擊到經濟活動,讓所有人的生活都陷入苦難。 也許,沒有人是自由的。 活在這個世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艾娃不再忌妒那群歡樂的臉孔,只是將思緒轉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上。 她一邊感受著貼在她大腿上那匕首的重量,一邊心底對著那名聰慧美麗的女子說道。 來吧,潔西卡。 一個晚上就結束它吧。 如果你真的要這么做的話。 我會贏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因為我希望賽維爾活著,也希望家族繼續存活下去。 我會親手手刃你,把你那美麗的頭顱砍下來。 到了教堂,比她早到達的父親笑吟吟的向艾娃伸出手,她溫馴的挽著對方的手,步上禮堂的紅毯。 悠揚的音樂響起,她看見泰倫斯已站在紅毯的另一端等她。 全數到齊的賓客注視著她,國王陛下則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俯視她,大王子殿下、潔西卡以及艾娃的家人坐在第一排,全都轉過來看她。 她看見潔西卡的笑容一如往常溫柔婉約,彷彿單純為艾娃感到高興。 母親臉上掛著合禮的微笑,約翰的眼神則有些飄忽不定──自從聽說了潔西卡可能和士兵團團長長女聯手兵變的消息后,他就整個人不對勁起來。 她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小心地踩過一步又一步,直到她的新郎身邊,才放開父親的手。 大主教嚴肅地凝視著艾娃和泰倫斯,開始了婚約的致詞。 艾娃看著大主教一張一合的嘴唇,話語毫無意義的從她耳邊流逝。 你活著,我就活著。 恍惚之中,她腦里響起賽維爾的堅定聲音,彷彿取代了她的結婚誓言。 艾娃傷感地彎起一抹弧度,隱藏在頭紗之下,這個微笑沒有人看到。 「……你是否愿與這名女子締結婚姻關係?這一生,你是否會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不論健康還是疾苦,是否愿意捨棄一切,永遠對她忠誠?」 「我愿意。」她聽見身旁的泰倫斯回答道。 「艾娃小姐,你是否愿與這名男子締結婚姻關係?這一生,你是否會愛他、安慰他、尊重他、服從他,不論健康還是疾苦,是否愿意捨棄一切,永遠對他忠誠?」 艾娃閉上眼睛,眼前浮現自己最喜歡的那張面容。 是的,我會愛我心中的他,但同時也會負起我所必須肩負的責任。 「我愿意。」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