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心話(4)
※ 寒露過后,白天的風逐漸轉涼,而高中的第一次段考結束,也帶給不少學生入冬前的涼意。 「天歆,不錯耶,你每科都有及格!」下課時段,坐在閔斯凱桌子上的盧玟晴,研究剛發下來的單子,比黃天歆本人還滿意她的成績。 「我也很慶幸,這都要感謝玟晴的匯整,我才能在短時間內復習完考試范圍。」看著雀躍的友人踢著腳,比以前更自然地互動,黃天歆微笑道:「也恭喜你又能領到獎學金。」 「是啊,但我還是輸給他了,這人連到高中都不讓出榜首寶座。」盧玟晴故意把閔斯凱的頭頂當作扶手。 「你自己不加把勁。」閔斯凱拍開莫名壓過來的重量。 「校排第二不夠嗎。」盧玟晴淺笑,跳下桌,忍耐不踹開蹲在桌邊垂頭喪氣的某個跟屁蟲,「喂,全勤的大少爺,你要檢討就滾一邊去。」 「學霸盧,行行好,也施捨我智慧寶典吧。」他就不是讀書的料,還輸給心儀的對象,連妄想當作教人的那一方也無法,三科不及格實在太丟臉了。 「免談。」 這個秒拒絕真是意料之內,紀永長可憐兮兮地轉向求助,「那不然,黃天歆你大人有雅量,請借我菁英筆記......黃天歆?」本來好端端坐著的女孩,竟弓起身子,頭靠著椅背。 「啊,抱歉,我剛打瞌睡了,你說了什么嗎?」黃天歆回過神,發覺三個人都在看著自己,她佯裝沒事地揮揮手,同時將書包內偷偷翻找出的東西塞入口袋中。 「他說廢話啦,不重要。」盧玟晴擔憂地建議:「你累的話不要勉強,就到保健室休息吧,我陪你去。」 「沒關係,快打鐘了,我自己可以......」她笑著婉拒,結果走沒幾步,胸口猛地一陣抽痛。 「黃天歆你是不是不舒服......唔喔!」盧玟晴大力地巴了紀永長的頭,完全不手軟,再附上狠瞪警告他控制那副大嗓門。 而黃天歆的異狀一被指出,剎時全身無力,離她最近的閔斯凱立刻撐住癱軟的她,不讓附近的同學察覺喚魂者出事。 他與盧玟晴交換了眼神,便迅速拽著精神渙散的女孩離開教室。 一路上,黃天歆就算腦袋異常沉重、眼前盡是白茫茫一片,心中的警鈴仍舊大肆作響。 死定了。 她必須想好理由解釋,否則,現在攙扶她的那位朋友可能要逼供了。 原本就已經面癱到一個極致,現在連氣場都冷冽起來,讓人搞不懂寒意是來自戶外的氣候還是他的影響。 暈暈沉沉之下,她感覺自己坐在一個軟綿綿的地方,鞋子不知不覺間也被脫掉,接著一股力道推倒她,她直接往后躺平。 啊,這里可能是保健室吧。 那個人照顧的動作與散發出的氣勢顛倒,不僅輕柔又小心,還幫她喬出一個舒適的躺法,蓋上被子,隨后不曉得又跟誰對話幾句,便拉了一張椅子坐過來。 黃天歆隱隱約約有聽見關上門的聲響,她顫抖地抬起左手臂,遮住臉。 怎么偏偏是在學校發作,這幾年的努力不會因為這樣就功虧一簣了吧...... 不甘心啊! 「你出了什么任務才身體不適?」 問題一針見血,果真夠敏銳。 「保密條約,不能多說。」她理所當然地答完,聽到微弱的嘆息聲。 「你不適都忍下來嗎?」 「沒有。」 「這里只有我跟你,說實話。」 「偶爾忍......」 「是嗎。」 原以為他會發火,竟然心平氣和地句點她。 空間頓時靜謐無聲,連保健室的時鐘指針答答答地行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隨著時間流逝,黃天歆的悶痛感悄悄地消失殆盡,緊繃的神經也隨之松懈下來。 「口渴嗎?」他真的眼力很好,超會抓時機。 「嗯。」 她放下有點麻掉的手,靠著床頭坐起身,接過閔斯凱遞來的溫開水。 剛剛什么都看不見,現在恢復視覺,總算能真正確定自己在保健室的小房間內。 「即使會不舒服,你還是要做這份工作嗎?」 「噗!咳咳咳......」 見狀,閔斯凱幫忙拍她的背部。 「這、這不是當然的嘛,我哪次說我不做了。」怎么選在她開不了口的時候問這問題!黃天歆將空杯子塞回他的手里,「你就專心自己的目標,不要再管我了,如果嫌我礙眼就直說。」 「......我確實看不慣。」閔斯凱沉著臉,留下這句話,便去洗杯子。 黃天歆早知道他遲早會說出真心話,卻沒料到自己即便做好心理準備接收,簡短幾個字的殺傷力仍舊不低。心跳不安分地加速,抑制不了,她只能輕拍左胸,試圖無實質效果的安慰。 「又不舒服嗎?躺下吧。」他回來卻是柔聲關心。 這人今天怎么吃錯藥似的,一點也不像他。 黃天歆搖頭,「我只是覺得,你容忍我那么久真了不起,如果是玟晴,早就用盡各種招數把我轟出家門了吧。我寄人籬下,但也不至于死皮賴臉不走啊,你為什么從來不說?惠純阿姨那邊......你懂的,我一句話,她就不會攔阻。」 「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何要你放棄喚魂者一職。」 「不就是支持善終、人類應該順其自然地死亡,不該再因他人的自私而回來痛苦。」這是他們從前的共識,她并沒忘,只是她選擇了別條道路。 「最初的確是這個理由,但后期并不是。」黃天歆一愣,閔斯凱接下來的話,句句帶給她衝擊,「你肯定沒發現,你的所作所為時常帶著討好的意圖,我一直覺得你生為人,何必活得這么憋屈。」 她還真不曾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釋放出這種感覺,原來在他的眼里,她卻是那副樣子?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真的不懂?」他挑起眉。 「嗯......也可能真如你所說吧?合理啊,我又沒有真正的歸處,是該多賣乖一下。」 「你是笨蛋嗎?」不知道是戳到他的哪處開關,閔斯凱罕見地一吐積累已久的不滿:「就因為這個念頭,傻到被大人們利用還樂此不疲,默默付出無人知就罷了,你和另外兩個血脈者相比,待遇差那么多還表現得無所謂,若不是紀永長添亂,你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正大光明地工作?我才真的不懂,你成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喚魂者意義在哪。」 他看不下去。 自由受限、情緒受限,甚至動不動臨時出勤、犧牲日常生活去培訓,這一切到底能獲得些什么?再加上能力總有一天會消失,他無法理解,又沒有義務,為何寧愿被各種限制也要出爾反爾? 明明當年哭那么慘,為何還要接觸死體? 為何、還有那個勇氣? 「勉強自己又能做什么?身體壞掉也沒關係?你才幾歲,連成年都沒有,這些事值得你付出到這種地步?」黃天歆啞口無言地望著他,那副活像是跟她絲毫無關聯的狀況外表情,讓閔斯凱更上火,倏地離席。 他走到床頭,一掌拍上黃天歆耳后的墻上,冷聲重復確認:「寧愿受傷也要挽回陌生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嗎?」 仰起頭的她,從他的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看起來她驚訝過度了,連嘴巴都忘記闔上。 值得嗎? 答案很簡單,不然她并不會持續到今天,黃天歆正想同意,腦內卻一閃而過──那封血書的影子。 不只如此,她接二連三地憶起曾經因喚魂而結下緣分的任何事物。包含美姨無止盡的夸獎、鄧凡曄說過幾億人口的看法、玟晴恨透紀家的原因、小葵身不由己的諒解...... 值得嗎? 「我不知道。」身為喚魂者理應要肯定才對,現下氣氛使然,她說不出標準答案,囁嚅道:「我......只是想被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