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彌歷三二零年九月

    「悠茵，你今天可以來學(xué)校？」黃天歆問。

    「我有事要跟你說，但臨時又有任務(wù)了，想說先在這里等你……」她的視線看到其馀人馬，收音。

    「你怎么知道我也有任務(wù)？」黃天歆連忙向神情不對勁的朋友們告別，拉著紀悠茵離開。

    「我本來有三件急案，另外兩件離學(xué)校太遠了，所以長老說比較近的會再另行安排，我就猜轉(zhuǎn)派給你了，聽說救護隊已經(jīng)在現(xiàn)場待命......」紀悠茵瞄了一眼伙伴的帽子，「對不起，都是我們家讓你的平凡生活沒了。」

    「這些我早在繼承能力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預(yù)想過了，這是我的選擇，沒關(guān)係。」黃天歆泰然自若。

    紀悠茵曉得再道歉也無濟于事，她打開前來迎接的專車后門，提出一個袋子，「這是你的儀式服......天歆？」回頭一看黃天歆竟然在大口吸吐氣。

    「啊哈哈，正中午真的頗熱呢，謝啦，我去就近處理。」

    「天歆！我姊回來了！」趕在黃天歆遠赴之前，紀悠茵喊出聲，她一定要親口報告這則好消息：「林管家跟我說她今天早上平安回家了！她沒事！」

    「真的嗎！太好了！」黃天歆喜不自勝，本來想再多問些什么，但為了把握救援時間只好作罷。

    她將紀悠茵推上車，笑著目送車隊離去，才轉(zhuǎn)過身，壓著過度亢奮的胸口，照著吩咐看著地圖衝到任務(wù)地點。

    沒事就好、能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

    即便沒什么機會再相遇，只要人還好好地活著，就好。

    ※

    自那場記者會以來，過了約一個月，所帶來的影響不多、也不少。

    首先不變的是，黃天歆在紀家主宅接任務(wù)依舊是使用和室，可是死體的數(shù)量相較于以往增加兩、三倍；其次不變的是收到任務(wù)通知依然十分臨時，近期外派次數(shù)也漸漸地上升；再來是上學(xué)的請假天數(shù)，相比以前請半天，目前也開始常請整天了。

    因此和盧玟晴他們的交集略為下降，就算紀永長想來搭話，她也只能說趕課業(yè)進度而婉拒。

    變化最大的部分是她不用再喬裝出任務(wù)了，甚至途經(jīng)公園，會有不認識的路人向她打招呼跟聲援。

    據(jù)說公寓附近有安插紀家的保鑣，但她從沒看過他們的身影，可能躲得非常隱密。

    蔡惠純也比以往更尊敬她，甚至會關(guān)心她的飲食營養(yǎng)是否充足，偶爾在家見面一下下也會噓寒問暖樣樣來。

    黃天歆對于有無變化并沒太多的想法，不如說，她沒時間去省思，忙碌充實到她無暇偷間，萬幸的是她最近也沒有太常浪費時間倒下。

    然而，這般的工作量或許還是不及悠乃姊姊與悠茵的三分之一吧。

    「真底......灰常謝謝......來這......」

    彎腰到快跪地的年輕女性外勞，即使用著不流利的語言，也很努力地組織成字句，用盡全力向黃天歆道謝。

    這回是黃天歆培訓(xùn)到一半臨時被外派的任務(wù)，但地點位于永彌鎮(zhèn)邊際的郊外，回想司機催油門的方式，只能用「狂飆」兩字來形容。

    距離黃金一小時剩不到幾分鐘，她阻止試圖想表達正確謝意的外勞，催促帶路。

    一抵達關(guān)鍵的房門前，站著一身正裝面露嚴肅的曹氏夫妻，他倆朝她點頭致意，便掏出鑰匙開門。

    「！」

    豈料，映入眼簾的畫面令黃天歆震懾于原地。

    不到三坪的空間，僅僅一盞燈間隔幾秒閃爍著生命力，灰白色的壁紙上充滿著怵目驚心的刀痕，底下是慘遭破壞的水泥墻，大大小小的痕跡都能看得出當下的力道，而林亂的家具也無從辨別其原位在哪，勘成床具的物品也已破爛到面目全非，內(nèi)層的棉花通通廉價地外露一地。

    地上也散亂著各種被撕碎的書籍、辭典，看似高級質(zhì)料所製作的洋裝也沒逃過一劫，全部被剪得不成原樣。

    倒在它們之上的是一具國中生年紀的少女死體，只穿著內(nèi)衣褲的緣故，就算再昏暗也能看見她的手腕與大腿處有許多割裂。

    黃天歆機械式地抬起頭，一圈粗繩孤獨地懸掛在日光燈旁邊，配合冷氣的風微幅晃動。

    「請盡快復(fù)活她。」曹先生不懂喚魂者杵在門外是什么意思，冷著聲說道。

    「不好意思，你們確定要......？」照理說不該多此一舉反問，但黃天歆下意識這么做了。

    「當然，今天只有她跟那丫頭在家，那丫頭膽子可小了，不可能動手。」回答的是曹太太，她不以為然地抱胸，「您也看見了，我們要知道她干蠢事的原因。」

    「芹小姐......遺書......有寫......」看到少女死體后就跪地，不斷哭泣的外勞，聽見曹太太所言，又發(fā)抖地交出已經(jīng)被捏皺的信封袋。

    隨后卻被曹先生給一掌拍掉，「誰知道是不是偽造的。」

    「請您動作快一點。」曹太太踢開擋在門邊的碎紙，一邊低聲罵道：「嘖，明明繳那么多卻來個非本家的，看不起我們嗎......」

    黃天歆進退兩難，她第一次在救人的時候如此躊躇，這樣不行，會連累到紀家的名聲──

    但她踏不出去那一步。

    「救救......芹小姐......」直到外勞泣不成聲的拜託，最終幫助她前進。

    接近后，她又發(fā)現(xiàn)少女的頭部附近，灑滿一顆顆的藥丸以及躺著一瓶安眠藥的空罐，明顯去意已決。

    「.......」黃天歆看向門外待命的醫(yī)療團隊，他們也是面露難色，但沒半個人吭聲。

    她無計可施，只好如往常一樣身體前傾，貼上那副發(fā)紫的雙唇。

    耳畔傳來的細微聲響，她隨即知道，曹家的需求順利達成了，不過她也知道，這位曹小姐的計畫已宣告失敗。

    「咳咳咳......都吃藥了，我還是死不了嗎......」曹小姐回歸的意識居然非常清晰，甚至能望著上方的粗繩乾笑好幾聲，「繩子根本白綁了，還沒用就睡死.....你是哪位？」剛清醒的她沒想到有人在，隨手抓了一件破外套蓋住光溜溜的身子。

    而她瞥到黃天歆袖口的緬梔花，瞬間雙目圓睜，乾咳好幾次后，掙扎地往房門口一看。

    「啊......」單音節(jié)從她的喉嚨發(fā)出，那是絕望的訊號。

    「醒來了？解釋一下。」曹先生的語氣依然不冷不熱，宛如女兒甦醒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先生，抱歉，現(xiàn)在您的孩子將由我們后續(xù)治療，必須送醫(yī)......」白袍團隊立即出聲，但被曹太太斷然拒絕。「送什么醫(yī)，她好到都能講話了，剩下是我們的家務(wù)事，該付的都付了，沒你們的事了。丫頭，送人。」

    「等等，這位太太，雖然她看起來很健康，但實際上鬼門關(guān)走一遭，身體狀況并不同等于死前，勢必需要再檢查.....」

    「我說過這是我們家的事了吧？再干涉下去，休怪我提告。」曹太太一腳又踹外勞，「我剛剛說了什么！送客！」后者原本因為不可思議的力量而茫然著，這才擦乾眼淚，怯懦地猛點頭。

    黃天歆正要起身，但她一動，才發(fā)現(xiàn)在不顯眼的角度下，她的袖子被少女緊抓不放。

    「曹芹，不要讓我復(fù)誦第三遍，解釋。」曹先生仍一心在房內(nèi)，把妻子與他人的爭執(zhí)視若無睹。

    「我......我......」曹芹臉色鐵青，簡直比幾秒前蒼白的模樣更糟，「這、這不是一目了然嗎？」

    「給你吃好穿好住好，有多大的不滿要用這種方式抗議？」

    「......父親您沒看我的信嗎？」她遏止不住喉頭衝上來的怪異感，往側(cè)邊吐了一地。

    本來正要請黃天歆離開的外勞，見狀，嚷嚷著「毛巾、毛巾」就跑掉了，于是現(xiàn)場莫名地只剩喚魂者與三名曹家人。

    曹太太雖然生氣有外人留下，但始終沒打算走進房間里，只惡狠狠地從遠處瞪視。

    「我只聽你親口說。」曹先生同樣不動如山。

    曹芹擦掉嘴邊的黏稠物，「哈.....就為了、聽我說？花大錢請人復(fù)活我，就只是要聽我說？唔......」她痛到又倒回原地，連帶拉扯手中物。

    「！」黃天歆無預(yù)警地被扯，重心不穩(wěn)，差點壓到曹芹，好在她又馬上恢復(fù)平衡。

    但對方緊閉著雙眼，開始冒冷汗，她一驚，轉(zhuǎn)頭正想說點什么。

    「既然也知道我們在你身上砸大錢，那還不快點解釋清楚。」但曹太太尖銳的話語又讓她一時無語。

    「......」

    「曹芹！回話！」

    「她可能暈過去了，呼吸也變得微弱......」少女的氣色真的不太妙，黃天歆只好代答。

    「你不是喚魂者嗎？怎么復(fù)活成一個半死人！果然非正宗血脈就是能力不足！」

    「如果您有認真上課，應(yīng)該知道喚魂后的急救與復(fù)健才是活下去真正的關(guān)鍵。」

    「你在嘲諷我沒讀書嗎！告訴你，我可是雙碩士畢業(yè)的，和你這個空有親尸能力的人閱歷更高，輪不到你教訓(xùn)我。」

    「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但目前狀況緊急，我認為要快點送醫(yī)......」

    「不必，我們家就有主治醫(yī)師。」這時外勞正好拿著毛巾歸來，曹太太搶過毛巾，扔回外勞的臉上，緊接著抓住她的短頭發(fā)，絮叨：「丫頭，叫你照看那個蠢孩子，辦事不利就算了，現(xiàn)在又擅自行動，我們雇你干什么用的！還不快『送客』！」

    外勞連整理弄亂的發(fā)型都不敢，畏縮地聽從指令，她撥掉曹小姐逐漸無力的手，不敢多看旁邊一眼，直接扶著黃天歆出去。

    「keepyourmouthshut.」與曹先生擦身而過，黃天歆的頭上飄下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