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橋
傍晚時分,橙色的天空令人泫然,一棟破舊的小屋年久失修,早已沒有任何人居住,沒有人知道這小屋從何時起就在那邊,藤蔓和四處的植物牢牢地抓著小屋向上攀爬,直到沒有任何人知道小屋的來歷為止。 順叔望著眼前的場景不禁一聲嘆息,時光荏苒但他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可他依舊記得這里從未忘記過。 他忘了他當時的結局,也不曉得為什么他會轉生成臺灣黑熊。 小屋旁的大樹長得枝繁茂盛,樹干上有清晰的幾道刮痕,順叔情不自禁地想要摸摸那刮痕,那是紀錄著阿忠身高的痕跡喃喃地說道:「我總算看著伊大漢的模樣。」(我總算看到他長大的樣子。) 但一張厚實的熊掌又隨即讓他回到現實,他曾經想過為什么只有他記得過去? 他明白……真的明白,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物換星移,所有事都不一樣了,即便他現在的身軀是隻熊還是停不住這思念。 或許是詛咒也可能是孟婆湯的效用不夠強。 「哀……攏無知影走到叨位去?」(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此時順叔還是很擔心失蹤的小烈,小優他倒是不擔心。 某天他碰巧發現某個人類女子,但那女子長得像泰雅族的優瑪一模一樣,而且她的身上卻有小優的氣味,順叔猜想著小優或許真的找到山神讓她變成人類了,總總的跡象都讓順叔覺得…… 小優的推斷或許沒有錯,石藹村的村民原本都是人類,而且大概率是被當時日軍屠殺的村民們。 同時他看著小優笑的如此幸福,順叔是由衷的祝福她成為人類的來生。 順叔抱著滿腹的疑問再次游走在山間之中,不管如何他都要找到小烈的蹤跡,時間拉的越長,小烈的存活率就越不高,夜幕降臨,依靠黑熊野生動物本能靈活地在山林里移動找了好一陣子,順叔確定小烈應該是在靠近人類的地方失蹤了,便開始往附近人類的地盤附近慢慢搜巡,突然一掌踏到什么冰冷又詭異的東西,隨后一排排尖刺狠狠沒入他的血rou當中。 一聲聲熊的吼叫聲在寂靜的夜晚響起。 「夭壽喔!這是啥?」順叔痛得大罵,定睛一看,卻沒想到是人類的捕獸夾。 順叔奮力地試圖從捕獸夾掙脫,可他越出力夾子就越緊緊地夾著他,就好像要把他的熊掌夾斷一樣,眼看尖刺已經深得可以見骨,一時之間順叔痛得在地上喘息,一邊感嘆著現在的人類還真狠…… 順叔抬頭張望天空的滿天繁星,還有很多事情他似乎都還搞不清楚,他還想活著還想努力看看。 因此順叔下定決心咬緊牙根,全身冒著冷汗吐了吐口氣,用盡全身的最后一次力氣拉扯…… 「吼————」這一聲吼發出了此熊生最為凄厲的叫聲,聲音響徹云霄。 順叔總算從捕獸夾掙脫出來,他虛弱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巨大的疼痛讓他麻木好像要陷入昏迷一樣,他眼角冷冷看向那金屬鐵製的兇器上,他那一半的熊掌還掛在上面,他別無他法只好犧牲那一半熊掌來換取活命的機會,可頓時間鮮血直流,他也越來越虛弱…… 如夢似醒之間,順叔彷彿看到眼前浮現出一座巨大的橋樑,透過皎潔的月光可以照映出橋身是彩虹的顏色,在夜幕之間橋梁是那樣的曖曖內含光,橋的中間有隻美麗巨型的梅花鹿緩緩朝他走過來,那鹿有巨大又修長的鹿角,如同是鹿王的姿態,全身是純白無暇的顏色,身上的斑點用閃亮的銀色點綴,就像彩色的銀河當中一抹最為閃亮的流星。 此時順叔已經沒有任何的力氣,只能待在原地等待自己的生命流逝,直勾勾地看著梅花鹿一步一步朝他的面前走來,直到那美麗藍色瞳孔就近在他的眼前。 「你等到你想要見的人了嗎?」那梅花鹿只是看著他幽幽地說道。 霎時間順叔身上的皮毛退去,幻化成人類的樣子,應該說是順叔原本的樣子,一個慈祥的老人家,一個不起眼的老農民。 突然間他全都明白了,原來他變成臺灣黑熊只是為了見到阿忠一面,所以一直守在這片土地上,等待緣分會把阿忠帶到他的眼前。 所謂的詛咒或許是逝去之人的一種執著,深深地在這美麗的土地扎根,即便人事全非,就算在歷史的洪流留了那么一頁,即便充滿血腥與不堪,靈魂還是不愿離開…… 『只要讓我再見一眼就好。』 或許這就是順叔的執著。 想到這的順叔早已老淚縱橫,感謝眼前如同神明般的存在,成全了他的執著,讓他見了阿忠一面而且是長大成人的樣子,這一刻他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心中已經沒有任何遺憾緩緩說道:「我見著啊……」(我見到了。) 「那么就跟著我過橋吧。」梅花鹿淡定說道,便示意順叔跟上他的腳步。 順叔站起身跟著梅花鹿踏上彩虹橋,一時之間身上沒有任何的疼痛,回過頭看只剩黑熊的身驅靜靜地躺在原地,安詳地閉上眼彷彿是睡著了。 看了那么一眼之后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發現橋上有隻石虎好像在等著他,他細細一看原來是他找了許多天的馮小烈,原來他比他早過橋難怪他遍尋不著…… 而原本的馮小烈也幻化成他原本的模樣,滿臉圖騰和壯碩的身材,依舊是村子里那個最驍勇善戰的戰士,達悟笑著和順叔說道:「沒想到是我在彩虹橋等你。」 一老一少相視而笑。 爾后眼前的達悟想到什么般,痛定思痛誠懇地在順叔面前下跪,「對不起,阿忠……我……」 這也是他為什么一直在這邊等著順叔。 因為他發過誓會把阿忠當家人保護,可最終…… 「無要緊,我已經見著伊啊。」(沒關係,我已經見到他了。)順叔一笑置之。 他何嘗不知戰爭的殘酷,他也是曾想過阿忠或許無法在這亂世當中平安的長大。 至少……能看到他誕生在和平的來世也好。 「真的?」達悟聽聞,忍不住眼角泛著淚光。 此時的他早想起了所有的記憶,也保有轉生為石虎后的記憶。 「係真正。」(是真的。)順叔只是淡淡回答,就像放下了塵世中唯一的牽掛那樣。 達悟望著順叔的樣子若有所思,終于從石虎腦海的記憶中,閃過一張男性人類的臉,那是一開始撞見小優和人類對談的時候站在一旁的男性人類。 當時的他忘了關于以前的記憶,否則他是不可能認不得阿忠的樣子,即便是經過重生,即使是長大后的外貌,此時他才豁然開朗地笑道:「原來如此……我也早就見到所謂的『命中註定之人』了。」 不管是上一個輩子還是這輩子,他對優瑪的心意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而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見到了阿忠,他不用再狠下心嚴厲地教導一個小男孩如何在這亂世當中求生,不管是優瑪還是阿忠…… 在這個和平的時代都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或許他心中還有些許感慨,當初和優瑪對話的男性…… 佐藤大佐,是你吧? 優瑪的執著果然還是你。 達悟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連接現世與彼世的夜晚,這等奇景可不是每個活人死人可以輕易看見的,用母語最虔誠的語氣許下最后的愿望:「但愿優瑪不要想起所有的記憶。」 我能為你做的就這么多了。 達悟便和順叔坦然地跟著梅花鹿的腳步過了橋,平靜又莊嚴地走完這一段路,走完那彩虹橋便隨即消失,一切如故。 只剩下一具臺灣黑熊的尸體靜靜地躺在那,睡得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