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永夜
樓頂一幅巨大霓虹招牌日夜奔騰,光直直照來,對面公寓頂層幾戶永遠睡不深沉,惹人煩,光污染,光害,鬧完了人又射上夜空,淤塞在厚重云層底下,血紅血紅的。 廣告牌讓背向光源的蕭振英面貌黯淡,陸世暉也沒說話,只悶悶抽煙。 天臺搭著塑膠棚,看樣子又會有雨,空氣還是寒涼,但也許這樣能冷卻一些積壓著尋不到出口的沉重,挫敗與愧疚。 下午與莫安淇確認傅陞身亡,霍彬殉職,陸世暉立即通知蕭振英,但莫安淇還在,這一枚最重要關鍵棋,令幾乎全盤崩毀的計畫還有一線生機,過去數日種種變化,花臣老婆擅自行動,陸世暉推波助瀾,終令得目標丁化臣有所動搖,也許今夜便能讓一切底定。 “莫安淇還好嗎?” 陸世暉深深吸了一口煙,才答,“好不了吧,但沒有辦法。” “我在想,過兩個月就申請提早退休,以后的事我管不了了。”,蕭振英一聲長嘆。 傅陞是他的得意門生,親如子姪,在校便很優異,以他能力,三十五歲升總督察不是難事,但人各有志,他也不勉強,請托他以神父身份擔任線人已是苛求,但傅陞仍然應允。 宏圖的臥底計畫其實一開始沒有計劃延續這么久,萬沒想到任康文真會明媒正娶莫安淇,這令陸世暉大為振奮,最終演變成今日景況。 霍彬有妻有小,如今尸骨無存,都是他們的罪。 對的,錯的,他們都做了,有后悔,有歉疚,但事已至此。 為了一個志業終生不悔,執著到最后正道會否成魔道? “阿暉,走下去是好是壞,我真不知道了,龔慈的事到現在也沒有真相,這些年,宏圖就像一個黑洞,吃掉太多人。” UC相關Project都是絕密,家人亦不可知,一九九六年,陸世暉妻,亦是O記督察龔慈殉職,近距離一槍爆頭,精準冷酷,同時間殉職還有另外兩名手足,包括龔慈的上司張晉鋒總督察,知情人一夕殞命,關于他們小組負責的案子有一部分永遠成謎。 陸世暉追查多年,只隱約知與宏圖有關,猜測很大可能是UC叛變,然而那人太過狡詐,亦太過縝密,沒有留下丁點線索。 曾有一個臥底拋卻身份,背棄正道,徹底投入永夜,這是永遠插在他心臟的一根刺。 “不能回頭的,老蕭。”,陸世暉的語調像夢囈。 也許那個UC早已不在宏圖,新身份海闊天空,或者說不定從頭到尾都沒有這個人。即便如此,他仍奮不顧身對抗虛無中看不見的魔鬼,讓內里熊熊焚燒,滿手鮮血也不能退讓,否則不能活下去。 蕭振英看向老伙計,通紅的雙目叫人心軟無奈,焚燒的烈焰終有一日會將自身一起吞噬,當年陸世暉與妻子關系并不算好,只言片語中透露龔慈在感情上已有不尋常的端倪,然而之后一切發生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沒有答案最是挫敗,是一單沒有句點的案子,永遠未結,永遠背叛,永遠刺痛。 多年來陸世暉與自身與周圍的頑固對抗未嘗不是基于一種憤怒,執著到最后化作地獄。 “那大家一起死算了。”,給空杯倒滿,蕭振英苦苦一笑,“反正傅陞會把我們接去天堂。” “誰也不會死......”,魔鬼消滅以前,誰也不能死,陸世暉舉杯灑在腳前,慰亡靈,再端一杯狠狠仰脖飲盡。 *** 密密銀針一樣的細雨絲斜斜劃過玻璃,像網。 宏遠國際的寫字樓,陳正泰收回目光不再盯著窗外覆蓋蒼穹的壓抑云層,偌大辦公室桌前,男人正將幾份文件收進保險柜。 他不解,所以忍不住開口詢問,“任生,為何不動莫安淇?”,這不是任仲成的正常行為守則,但他看上去并沒有精神失常。 無關個人情仇,只是黑白兩個世界的共識與規則。 鬼抓到了,便各安天命。 誰也沒有料到倫敦律師樓派專人送來的機密文檔竟是同樣一份資料,顯示任康文三年前已發現莫安淇是警方UC,與警方資料庫比對,毫無懸念。 為何任康文生前沒有行動,只讓律師樓得知其死訊后,才啟動流程將這一訊息留給任仲成? 難道是是生前他有信心反向控制UC輸出他想令警方知道的情報,而死后怕宏圖真會大廈傾倒所以設定了后手斬草除根? 再沒有人能知道真相。 任仲成沒有動手,反倒笑了,不發一言的笑神甚至帶著溫度,弄得陳正泰更不明白。 再將她好好鎖藏前,他再次看向文件上那張警服相紙,俏麗明亮,眉眼尚沒有一絲陰霾。 原來她是警察啊。 他忽地明悟,悟了一個對外人來說無足輕重,對他卻很重要的過往,時光節點中一個折,猜測越發深重,讓他一股腦甘愿就這么確信,讓他明知不該仍違反游戲規則。 當年她沒有半句言語直接轉投任康文,一下有了答案。 這個答案為何如此重要? 情感是一種他從未掌握過的陌生物質,察覺前已膽大包天生根發芽,好像胸口有什么東西無聲凝聚,得小心看護,否則就會破碎蒸發。 九年前她不是自愿離開他,阿哥較他更有價值。 一定是這樣。 這就夠了。 任康文讓他做這件事他不會做,從今往后,他會成為她別無他選的,最重要的目標。 看那人收拾一桌文件,反常少有的竟有些笨拙,陳正泰搖搖頭,也笑了,瘋子,果然是個瘋子。 愛情啊,叫人發瘋。 踏出辦公室,阿元阿樂帶七八人跟上,玻璃電梯由高空下落,世界迤儷繁華如一盤璀璨珠寶遠遠鋪開,他拿出手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地微緊,這才想到三日前嚇得狠了,她會不會生氣? 屏氣凝神響過兩聲,幸而對方仍是接起。 清了清喉嚨,他開口,“呃......小淇,你做緊......” 玻璃盒子卻在此時沉入晦暝大地,訊號斷續,他聽見自己的聲線被拖成一種滑稽的機械音,再過兩秒,徹底失去連結。(WB:Space奧德賽) *** 電話那頭忽然斷為無聲,莫安淇放下手機,心里其實不知該起該伏,心痛哀傷,欲念糾纏,正倒邪道,謊言真實,其實她才是復雜的那個人,任仲成一直很單純,單純的走他該走的路,無論是殺伐興樂還是筑他的權欲殿堂。 但她還是不解,這只是世界的規則,如同日月東升西落不該容情,他們既集體參與這場死亡游戲,早默認游戲規則,官兵強盜,警察黑幫,知法的犯法的,互為獵物,在命運面前,有不甘,卻不會有恨。 為何不殺自己?他打破規則,跨越界線,那樣一個人啊,遙遠站在血海彼岸。 未來該何去何從,過去應許她的新生,遠走他鄉,是否仍能盼望? 思緒未明,跑車猛地一偏。 撞擊劇烈,整個車頭霎那沖往對向車道,莫安淇頭暈目眩,幸而被安全帶死死固定,隧道燈光黃澄澄擰轉成一個漩渦。 “趴下!”,雷盛大吼,隨即便是一串密集的爆裂音掃至。(WB:Space奧德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