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明天
天上云層密布,冬風寒惻,砭人肌骨。 二十樓高。 “看到那里嗎?”,良久無話,長年叫煙熏蝕的喉頭微微發澀,陸世暉指指海面曠遠處的灰色港灣。 蕭振英捻了煙頭,“看什么風景?我今天就是過來撐你,資料準備好沒有?” “葵青,每年吞吐量兩千三百多萬個貨柜,九七之后有升無跌。”,仍是亞洲最大自由港。 “怎么?你都炒股?”,李嘉誠的國際貨柜在新加坡上市,新聞紙寫了好一陣。 “五個碼頭營運商,其中之一是宏圖旗下的宏遠國際,你能想像一個前身黑社會的集團有一天能做到這樣?”,陸世暉點起一根煙,“老了跟不上時代,過去絕對諗不到,但那任康文比我更老。” 蕭振英發笑,笑這老伙計不服,江湖代有才人出,任康文無疑獨領風sao二十年,沙龍照長年釘在他們O記墻上。 任康文四十三歲坐館洪青,花十年整合港島四大公司(四大社團),再全速將社團企業化成為如今的宏圖,期間艱辛與其過人手段,著實不可對人言。 兩年前犧牲數條人命才得以將其成功起訴,纏訟一年卻功敗垂成,誰又想壽數有時盡,天要收,半點不由人,曾經的江湖巨人竟會在一場車禍中謝幕。 未等說什么,一人推門而入,兩者立即行標準禮,中年人擺手,“今天還有好幾個會,老蕭,老陸,神神秘秘什么事?” “處長,阿暉擬了一個計畫,我覺得還得問問你的意見。”,他知裴一鳴,回歸十周年在即,到時一波大風吹,新特首新人事,正需錦上添花。 “喔?”,裴一鳴確實燃起興趣,“看來把陸總督察調來總部實在明智。” “宏圖。” 掀了燈,墻上紅字白底投影,看那兩個大字裴一鳴的目光立時有幾分意味不明。 “宏圖上了軌道,已有國際黑手黨的基礎,任康文一死是警方的好機會,否則再發展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這次我們計畫干預宏圖龍頭選舉。 ” 風云變幻之際,方方面面牽涉甚廣,上次任康文得以擺脫指控全身而退,還不知底下如何盤根錯節,想徹底鏟除,也許又得罪哪一方陪葬多少人。 明年零七,回歸十周年,帝都也在看,都想把這場嘉年華做得歌舞升平,上帝端坐天堂,人間一派清明。 年中至今已不少提案,搶著把臺面上的標靶輪番拿出來狙擊一番,但宏圖之前花了大預算耗時耗力又弄得灰頭土臉,檢警面子里子都不好看。 “處長,這次不似以前行動一窩全抓,趁宏圖董事局空虛,直接從內部扶個上來,成本低風險低,以后乖乖聽命繼續繳稅不是更好?” 釜底抽薪。 裴一鳴昵一眼蕭振英,如果沒記錯上次搞任康文也是陸世暉的組,又是借CIB又是保安科支援,這家伙倒是執著鐵了心與宏圖過不去,他沉吟半晌,“都有些什么人?” 蕭振英忙打手勢讓陸世暉繼續。 “任康文手下兩大將, 丁化臣,綽號花臣,四十二歲,人如其名,處事靈活,他原是合圖的人,當初四大公司整并首先率眾過檔,任康文曾經非常倚重他,旗下主要是博彩,娛樂和放貸,細個系船民來的,和幾個南亞幫交情不錯。 近年與任康文的關系有些微妙,處理了兩個骨干說是內鬼和線人,原先都是任康文得力的......。 另一號人物任仲成......,”,陸世暉頓了頓。 “任仲成是任康文同母異父小弟,四十一歲,其母后來跟了一個臺灣人,任仲成出生高雄,一九九一年出獄來港投奔任康文,雖是宏圖骨干,又是兄弟,不過任康文不喜他性格作風,丁化臣過檔后分去不少權,但碼頭運輸與土地開發一直在任仲成手上。” 黑西服,暗花領帶,出席名流華宴,投影幕上的人微抬目,眼皮薄刃也似,唯瞳下一線白,這種面相兇冷迷離,十足不善。 “最有實力的就這兩個了吧?從這里面選?”,兩人一白一黑,風格處事全然不同。 “處長,還有第三號人物,尤肇榮,他資歷最老,前四大公司之一同新社坐館,五十八歲,整并后派系傾軋,斗不過丁和任,只在宏圖掛個董事,尊二路元帥,沒有實權。 ……任康文死后,遺孀莫安淇預計分得為數不少的股權,加上其原本的娛樂藝術生意,在董事會有話語權。 ...... ……” 血瘤擴散蔓延,糾纏不清,終會長成眾人的絆腳石,半個鐘簡報,裴一鳴起身,“細節我無需知道,別再搞死人就得,否則撫恤從你倆薪水扣。” “昵個Project......”,臨出門,他忽駐足。 “叫什么?” “明天......叫明天計畫。”,蕭振英答。 此間皆是見不得光,但在虛無里,也并非是完全的黑暗。 還有明天,還有希望,總會日出。 回到辦公室,蕭振英在電腦中批簽呈,關于臥底探員的文檔屬絕密,系統層層防護,處長亦不可知,出事便由他這個總警司擔。 巍峨大廈在淡漠余輝中恍惚的像一場海市蜃樓,陸世暉仍望著那些遠洋巨輪,碼頭不遠幾根煙囪孤寂屹立,向天空噴吐灰白,吐上鬢角染了星星點點,時間嚙食他們的年華,悄悄改變了人,改變了事。 心中魄苗卻從未熄滅,頑強焚在陸世暉的深處,小心翼翼隱藏著,藏不住,畢竟蕭振英知他二十多年。 闔上電腦,他感到一種心跳與顫栗混合的情緒,在過去,還從未有人執行過這樣瘋狂的計畫。 “阿暉,你想清楚了,弄不好......還會死人的。” *** 同一片港灣的白晝與黑夜如此不同。 日落后,黑暗泯滅了縱深,乍看,高樓外猶若平地,好像可以走出去,燈海繁華旖旎,誘人步履其上,一片糜爛色境。 然玻璃窗是鎖死的,幾年前有小姐跳樓,后來便改了,只能推開三分之一。 “淇姐。” 聽樓下說車到,經理忙領兩排人趕到大堂,不是核帳日,沒想到莫安淇會來。 霍彬沒在,一個生面孔跟著,高大的年輕男人。 “淇姐,有什么吩咐?” “拿那瓶 Ambassador。” 覺她辭色,經理明白,長長久久總有這樣的時候,莫安淇偶爾喜歡在店里包間獨自喝酒,不受任何打擾。 “先生,跟我這邊來吧。” 女人背影轉瞬消失在某個房內,沒有半句說話予他。 “哎呀哥哥仔,你先在辦公室待著吧,還是給你兩個小姐陪?淇姊自己的地方,安全得很。”,經理拖走那大約是新保鑣的男人,真不懂規矩。 酒送來,莫安淇立刻反鎖門,拉開角落一堵暗墻,通往隔壁房,視線映入另一個同樣獨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