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年輕人都是面色凝重。

    休息了沒一會兒，法警同志過來通知老沈，有人來接席志誠了。

    “知道了?！?/br>
    喻幼知的父親和席志誠的案件有關(guān)，按規(guī)定不能參與案件調(diào)查，老沈讓丁一駿和苗妙兩個人去整理下昨天的筆錄，喻幼知緊抿著唇，直接轉(zhuǎn)頭走出了辦公室。

    特殊牌的奧迪車此時就停在檢察院的大門口，席志誠理了理衣著，正準(zhǔn)備上車。

    “席市助?！?/br>
    席志誠轉(zhuǎn)頭看去，是追出來的喻幼知。

    年輕姑娘穿著板正的黑色制服，越發(fā)襯得一張巴掌大秀氣的臉蒼白沒有血色，唯有一雙眼睛明亮異常。

    如果說上次在賀宅的見面，席志誠還能對她露出長輩樣的溫和笑容，那么此刻他是裝也不想裝了，直接無視，坐上了車。

    喻幼知直接伸手抓住了車門。

    “你知道就連你們科長都不敢這么直接攔著我嗎？”席志誠說，“松手。”

    喻幼知置若罔聞，倔強地說：“我父母不是自殺?！?/br>
    席志誠擰眉，不明所以。

    “難不成你還覺得是我殺了他們？”

    喻幼知帶著幾分恨意說：“難道不是嗎？就因為他們查到了你頭上，所以你就找人殺了他們?！?/br>
    車?yán)锏南菊\沉了臉色。

    “小姑娘，禍從口出，沒證據(jù)的事不要亂說，如果你對你父母的死有疑問，你應(yīng)該去找法醫(yī)，要不就直接去你父母的墓碑面前問他們。”

    說到這兒，席志誠面無表情地笑了：“他們死了回答不了，你可以去找個道士，請他做法讓你父母還魂，或者托夢給你也行。”

    喻幼知捏緊雙拳，克制了自己的情緒說：“您還是先給自己請個道士做法，祈禱能逃過這一劫吧。”

    她瞪眼冷言的樣子活像一只要吃人的兔子。

    只可惜這姑娘太年輕了，秀氣稚嫩的臉配上這一身制服，年輕到席志誠甚至都不想放在眼里。

    席志誠雙眸微瞇，語氣忽地溫和下來：“小喻，你應(yīng)該認(rèn)識我女兒嘉嘉，嘉嘉跟我抱怨過很多次，說你從她那里搶走了明涔，她不懂你到底有什么魅力，為什么明涔就那么喜歡你，”他話鋒一轉(zhuǎn)，深意的眼神毫不遮攔地落在她臉上，“現(xiàn)在我大概懂一點了。”

    “我一直覺得像你們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就應(yīng)該每天逛逛街買買東西，和朋友多聚聚會，而不是做這么辛苦的工作，只可惜你父母去得早，沒能給你好的條件，賀璋生的那兩個都是兒子，沒養(yǎng)過女兒，當(dāng)然也不知道怎么寵女孩兒?！?/br>
    喻幼知警惕地看著他。

    “你跟嘉嘉之前是情敵，我要是收你做女兒，讓你們做姐妹，未免太對不起嘉嘉，”席志誠說，“明涔太年輕了，自己就是少爺脾性，不知道該怎么寵女孩兒，你跟著他，遲早也會跟嘉嘉一樣被他傷心。”

    聽懂了他的話，喻幼知睜大了眼。

    席志誠說的話太隱晦，甚至叫人抓不出一絲明顯的意思來，她如果反應(yīng)強烈，反而會被他抓住把柄。

    喻幼知不卑不亢回望他，語氣平靜：“我父母去得早，明涔的父母不恩愛，其實不光是我，就連明涔都很席嘉從小到大都有一個一直那么寵她的爸爸，是您讓她有了嬌縱和任性的資本，可是她知道您背地里居然是這樣的人嗎？如果您跟我暗示的這些話被她知道了，您在她心里完美的父親形象還能維持嗎？”

    幾句聽似平和的詢問下來，句句都提到了席嘉，席志誠怔愣片刻，后才哼笑一聲。

    “你父母去得早，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細(xì)胳膊非要跟大腿擰，真以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以一己之力讓整個櫨城市翻天？”

    再對話也只是浪費時間，車子離開檢察院。

    不一會兒，席志誠用私人的電話卡撥通了一串沒有備注的手機(jī)號。

    一接通他就問：“周云良兒子怎么樣了？”

    那邊悠悠回：“沒死?！?/br>
    “查到他最近一直養(yǎng)在家里的那個女人是什么身份了嗎？”

    “就是個賣酒小姐，”那邊語氣不屑，“不過那女的以前做過周云良的情人，他老子要是知道自己的小情人被兒子占了，估計要在牢里吐血。”

    席志誠對周氏父子跟女人的事兒不感興趣，沒評價任何，思索片刻，他說：“老子沒種，兒子倒是挺會憐香惜玉的，你看著辦吧。”

    “遵命，”那邊吊兒郎當(dāng)?shù)貞?yīng)了，忽地又說，“席總，你說我這一出來就忙著幫您做事，連我自己的個人恩怨都沒時間解決，要不您給我放個假，我最近想搞個人。”

    席志誠：“誰？”

    那邊說了個名字。

    席志誠神色一凜，冷冷道：“你要不想活了就去搞吧。”

    那邊嘻嘻笑：“這不是還有您在嗎？”

    “有我在我也保不了你，我跟你說過了，賀明涔不但是公職人員，還是賀至正的曾孫，賀至正是什么人你也敢惹？他拎槍跟著政委打新中國的時候你毛力威連根毛都不是！他一只手就讓你坐了幾年牢，他一條命你就等著陪葬吧！”

    不想多跟這種瘋子浪費口舌，席志誠直接掛了電話。

    休憩片刻，他抬手拍了拍車前座。

    “有個事要你去做。”

    前座的人立刻應(yīng)道：“誒，您說?！?/br>
    “負(fù)責(zé)審訊我的那個沈檢察官，應(yīng)該是叫沈愛波，你去查下他的工作和家庭關(guān)系?！?/br>
    -

    櫨城政法系統(tǒng)的存在，原本是為了人民，然而這其中藏匿著的巨大利益鏈上的人，多年來卻踩在櫨城人民的利益之上為自己吸血牟利，督察組以十二年前的跨江大橋案為重點關(guān)注，并從此案件延伸，同時展開一系列調(diào)查。

    案件的時間跨度太大，碩大的長桌上橫放著的紙質(zhì)卷宗數(shù)量之多，不可預(yù)估。

    這些卷宗需要巨大人力去整理查閱，因而長桌上圍滿了偵查人員，交談聲和翻頁聲此起彼伏。

    這里面不乏年輕面孔，他們已經(jīng)坐在這里忙碌了很久，就連前不久年輕人們普遍都愛的跨年活動，都是在這里陪著卷宗過的。

    加班加點的效率顯著，案件循序進(jìn)展，包括喻廉檢察官以及財政局前任科員方林翠的自殺案件，也一并被翻出重見了天日。

    可是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卻讓人失望。

    喻幼知去了公安一趟，徐組長親手將她父母的死亡鑒定書交給了她。

    當(dāng)年的死亡鑒定上明明白白寫著他們都是自殺，鑒定報告重新被翻出來，結(jié)果也依舊沒有變。

    喻幼知不肯相信，追問道：“那法醫(yī)呢？法醫(yī)沒問題嗎？”

    “我們的同事調(diào)查過了，法醫(yī)沒有問題，”徐組長語氣復(fù)雜，“小喻，你的父母，確實是自殺?！?/br>
    “……不可能的啊?！?/br>
    爸爸的遺書，以及mama最后和賀叔叔說的話，他們明明都說要好好撫養(yǎng)她到上大學(xué)的那一天。

    徐組長安慰道：“畢竟已經(jīng)過去十二年了，也不排除是當(dāng)時的技術(shù)問題。”

    更何況喻廉夫婦已經(jīng)過世了這么多年，重新驗尸更加不現(xiàn)實，真的要推翻之前的死亡鑒定結(jié)論，難度確實太大。

    徐組長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喻幼知就算再不接受這個結(jié)論，也沒有辦法胡攪蠻纏，只能點點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徐組長拍拍她的肩，溫聲說：“我知道說這件事不大合適，但是小喻，如果你父母的死和案子無關(guān)，你完全可以參與到我們這次的案件里來，考慮一下吧?！?/br>
    喻幼知獨自坐在公安廳的走廊椅上，呆呆看著路過的干警們忙碌的身影。

    突然一杯溫?zé)岬哪滩栀N上臉頰。

    她抬頭望去，賀明涔拎著奶茶在她面前晃了晃。

    “喝不喝？”

    喻幼知嗯了聲，接過奶茶。

    “你買的嗎？”

    “黎隊買的，說我們幾個人熬了幾天，再不點杯奶茶續(xù)命案子還沒批，就得先交代在這里了，”賀明涔在她身邊坐下，“我給你也點了杯。”

    用吸管戳開奶茶蓋，吸了一口，溫甜的奶茶入口，喉嚨一下子就暖了起來。

    喻幼知喝著奶茶沒說話，賀明涔問：“要不要去外面吹吹風(fēng)？”

    于是他帶她來到了警局大樓后方的一片訓(xùn)練cao場上，因為天氣冷了，這會兒cao場上沒什么人。

    賀明涔找了個雙杠，先將喻幼知抱上去坐好，然后再自己輕松地跳了上去。

    喻幼知有種他們好像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坐在學(xué)校的cao場里約會的錯覺。

    天氣陰冷，白日天色也暗淡，冷風(fēng)卷起光禿禿的cao場灰塵，顯出幾分荒涼。

    有時候人就是要吹吹冷風(fēng)散散心，手心被奶茶暖熱，喻幼知頓了頓，開口：“我跟你說——”

    可還沒說完一整句，賀明涔就先搶答道：“我知道。”

    喻幼知小聲說：“我本來就是為了我爸媽才學(xué)的法、考的檢察院，我以為只要我跟我爸一樣當(dāng)上了檢察官，我就可以幫他們找到當(dāng)年的真相，讓他們安息?！?/br>
    “可是我已經(jīng)把我查到的所有東西都交了上去，然而我爸媽自殺的事實還是沒有辦法改變，”喻幼知哽了下，眼底黯然，“明涔，我有種我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卻突然不知道有什么意義的感覺?！?/br>
    “有意義，”賀明涔說，“知道么，如果不是你交上了那些關(guān)鍵材料，這案子絕對不會進(jìn)展得這么快?！?/br>
    “我知道，但我一開始的目的并不是為了這個，只是恰好幫到了你們而已……”

    只是誤打誤撞，并不是真心的幫忙，她沒有資格去接受這份功勞。

    喻幼知安靜的側(cè)臉低垂，秀氣蒼白，低落的睫毛在眼瞼下覆上一道陰影。

    賀明涔看著她，突然輕聲說：“你之前不是一直問我為什么要當(dāng)警察么?！?/br>
    “嗯，但是你沒說?！?/br>
    “不說是因為不想讓你太得意，”賀明涔語氣平緩道，“你還記得我們在英國的時候，你差點遇上危險的事兒么？那時候我讓你把我的手機(jī)號當(dāng)做快捷撥打鍵的第一位，可是你說遇上危險，找警察比找我更可靠?！?/br>
    這些年，他的嘴上口口聲聲說要忘記她，身體卻在說，不想忘記，不能忘記。

    依舊留著她送的籃球鞋，養(yǎng)了一只跟她同名的小橘貓，為她手機(jī)上的一個快捷撥號鍵當(dāng)了警察，就只是想做她在遇上危險后最愿意依靠的那個人。

    喻幼知怔怔地看著他。

    賀明涔抿唇，快速瞥了眼她，輕哼一聲道：“為了你才去考的公安大學(xué)，滿意了？”

    喻幼知拼命搖頭。

    男人不滿：“這都不滿意？”

    喻幼知一愣，又改成拼命點頭，結(jié)果他更不滿了：“就知道你會得意?！?/br>
    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喻幼知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看她那副傻愣的樣子，賀明涔沒忍住低笑了兩聲，接著說：“后來我就當(dāng)了警察，一開始也覺得這工作不好，每天累得跟條狗似的，工資還不高?！?/br>
    本來是挺輕松的抱怨，誰知喻幼知突然就扁了嘴，一副要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