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另一人生
撇開如畫一般的風景,這兒的生活對于外面來的人來說很不方便,尤其是從小在繁華大城市長大的人來說,遇到的問題都是聞所未聞,根本無法想象得到的。 洗澡上廁所是最大的問題,沒有淋浴,需要主人家在灶臺上燒了水,然后用木桶裝著洗,及膝的木桶,也裝不了多少水,按照慣常的洗法,三桶水都不夠她們一個洗。 白妍不想麻煩主人家,也不愿讓主人家燒那么多柴火給她們倆燒洗澡水,看著主人家的兒媳是洗一桶水的,就麻煩主人家給她們燒兩桶。 主人家的兒媳是個皮膚黝黑,但五官標致的小姑娘,叫夏花,比陳妮妮小兩歲,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mama了,在生活的瑣事上很細心。 “你們城里的姑娘洗澡用這些水應該不夠吧,我叫我屋里那人給你們多燒幾桶。” 這地方的已婚姑娘會含蓄地叫自己的丈夫為”我屋里那人”,夏花的丈夫是一個爽朗憨直的年輕小伙子,年紀還沒白妍大。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黝黑發亮的眼睛一直看著陳妮妮,在她的想象中,陳妮妮完全符合她對富家千金、小公主的一切幻想。 陳妮妮身上那種矜貴,禮貌得體,被呵護得不沾一點塵埃的純真美好是她渴望擁有的。 “夠的,謝謝你。” 白妍點點頭,十分有禮但總讓人感覺有距離感。 不同于白妍一貫的冷淡克制的,陳妮妮則開朗許多,臉上浮現出大大的笑容,笑眼彎彎,讓人忍不住被她的笑感染,會心一笑。 “夠的夠的,夏花你真貼心,還特意過來問我們這些,我們先去洗澡啦,我明天找你玩。” 她朝夏花揮揮手,和白妍一起朝洗澡專用的小隔間走去。 夜涼如水,圓盤似的大月亮高懸于空,皎白的月光傾瀉在這小小的庭院里,將夏花拉成一道細細長長的黑影投射在地面上,那么微弱的一條,誰來都可以把它掐斷,隨便哪個男人都可以主宰她的人生。 她是學堂里讀書最厲害的學生,讀書第二名的男生連她一半都趕不上,寨子里學堂的老師欣賞她,希望她走出大山,去外面讀書。 寨子請老師過來只負責教小學,水平也不高,她是在老師的私人幫助下半自學地完成了初中的課程的,但她還沒來得及出去參加中考考試,她所有的書便被父親一把火燒掉了。 父親說,她要想出去讀書,除非從他的尸體上跨過去。 她哭鬧不止,被父親狠心地關了大半年,直到她再也不提出去讀書,幫襯家里做家務。 第二年,媒婆給她相了一門親事,男方是另一個寨子的村支書的孫子,給了她家豐厚的彩禮,但這些東西她見也沒見過,因為那是父親將來要留給兩個弟弟結婚用的。 所以,是用她的賣身錢,成就兩個弟弟,讓他們成家嗎? 也怪不得不讓她走了,她走了,誰給弟弟們賣身存錢呢? 她16歲就嫁人了,當年就懷上了一個孩子,17歲就成了一個孩子的mama,難產,差點就死在了床上,但是隔年,她的丈夫又讓她懷上了一個孩子。 對于生育,對于她自己器官,她從來就沒有決定權。 對于她自己的人生選擇,她同樣也沒有決定權。 17歲,當她躺在床上滿身污穢,陳妮妮在做什么呢? 她一定穿著干凈優雅的裙子在貴族學校里學習,有和善的知識淵博的老師給她上課,放學后,也一定是由昂貴的汽車接送回家,在漂亮的大房子里跟爸爸mama撒著嬌。 那樣的人生,定是五彩繽紛的。 陳妮妮21了,還單純美好得像個小姑娘,澄澈明凈。 而她才19歲,就覺得生命已經停滯了,人生不管從前還是往后,都是一片黑暗。 她是腐爛的橙皮,是長毛的豆腐乳,是餿掉的濃湯,是無論多么炙熱的午后也依舊昏暗陰濕的長滿苔蘚的角落,是不應該來到這人世間的一抹孤魂。 當初還不如就不看那些書好了,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美好,也就不會惦記著了。 夏花突然感到一陣悲愴,胸腔堆積著千言萬語,卻無處可說,無處發泄。 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她眨著眼不想哭,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于是便抬頭仰望繁星密布的夜空。 星星的光芒無法比擬月亮的,她的視線自然移到皎白的圓月上,拼命眨著眼將眼淚逼回去。 在淚眼朦朧中,她看著月亮散發的殘影,心底不由得問道。 “月亮你能看到這世間的一切,所以,這一切都是命嗎?是因為我命不好嗎?” 眼淚從最終還是從眼尾滑落,直直滾入鬢邊,地上那抹被拉長的黑影晃動著,顯得那么卑弱、無助、絕望。 “夏花快回屋,小齊在哭了,快來喂奶。” 男人渾厚的聲音傳來,嚇得夏花猛地一抖,她趕緊擦掉眼淚,”欸”了一聲后,急急忙提著空空的木桶往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