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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蘅沉默半晌,忽然說起另一件事:“媽,你知道嗎,那兩三年我最難熬的時候,經常感覺隨時可以死掉。不是因為我很絕望或者很痛苦,那種感覺類似于……這個世界和我沒關系了,我活著,或者死了,都不影響什么。有個老師建議我退學,他說我的世界觀已經不適合做社會學研究了。” “你從沒和我說——” “他說得有道理。如果一個人已經和這個世界沒關系了,怎么能研究這個世界的運轉?”唐蘅盯著手心的鈦銀色u盤,兀自搖頭,“直到現在,我終于又回到這個世界里了,其實感覺很糟糕。我知道我們可能在做無用功,可能改變不了什么,可能還是在做很蠢的事……就像當年一樣。” “但是不只為了給田小沁報仇,也不只為了給李月馳報仇,我為我自己,也得繼續下去,因為——” “唐蘅!”付麗玲打斷他,仿佛知道他心意已決,而她不忍再聽下去,幾秒后,她低聲說,“我走了,需要幫忙的話……給我打電話。” “嗯……” 付麗玲走到門口,又扭頭向唐蘅身后的雪白大床望了一眼。 付麗玲問:“他對你好不好?” 唐蘅答:“很好……” 付麗玲快步離開了酒店。 當天晚上,唐蘅、李月馳、蔣亞、安蕓,四個大人帶著田小輝,回到蔣亞的舊居。 大概是地段極佳的緣故,小區住戶仍然很多,曾經狹窄的人行道拓寬了,樓道裝上電子鎖。蔣亞先去物業補上六年的物業費和水電費,換來一枚小小的門禁卡。 刷卡,上樓。蔣亞走在最前面,他掏出鑰匙的時候聲音有些發顫:“媽的……我差點忘了我家在幾樓。” 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過兩圈,門開了。 空氣中滿是灰塵的味道。 五人進屋,唐蘅一眼就看見陽臺上堆滿碩大紙箱。他緩步上前,見紙箱都被膠帶封緊了,最上面的箱子上寫著「電器」。 是他們煮面的鍋,燒水的熱得快,還是李月馳總也舍不得開的空調? 身后傳來李月馳的聲音:“唐蘅……” 唐蘅轉身,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些是我們的東西吧?” 李月馳點頭,伸手環住他的肩膀:“以后有時間,慢慢拆。” 他們把客廳大概清理了一下,然后唐蘅掏出筆記本電腦,蔣亞去開投影儀。太久不用,投影儀的電池已經沒電了。 李月馳出門去買電池。 田小輝坐在沙發上,雙手扣著自己的膝蓋,一雙眼睛卻帶著nongnong的好奇四處張望。蔣亞笑著對他說:“六年沒回來了,屋里挺臟的……你想轉轉嗎?” 田小輝連忙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你家真像電視劇里的房子。” “等著也是等著……”蔣亞說,“咱們溜達一下吧。” 他帶田小輝上樓了,空蕩蕩的客廳只剩唐蘅和安蕓。兩人各坐一條沙發,誰都沒有先開口。 蔣亞的聲音從樓上隱隱傳來。 唐蘅起身,推開窗子。這兩天氣溫驟增,夜風都是暖洋洋的。蔣亞家樓下種了幾顆梨樹,此時梨花開了,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見一片影影綽綽的瑩白。 這是武漢短暫的春天,美好到令人感到不真實,令人甘愿醉生夢死。 忽然聽見一道悶響。唐蘅瞬間反應過來,是打鼓的聲音。 他和安蕓對視一眼,發現安蕓的神色也變了。 樓上有間屋子,專門用來放樂器。 大概半分鐘后,蔣亞拎著一把吉他,和田小輝回到客廳。 “你們記得嗎?”蔣亞輕聲說,“當時我花五千塊錢在老布的朋友那買的,后來才知道這東西撐死兩千,被他朋友坑了。老布一個勁兒跟我道歉來著。” 田小輝好奇道:“老布是誰?” “我們的一個熟人,開酒吧的……”蔣亞說著笑了笑,“不知道現在在哪。” 他小心拉開吉他包的拉鏈,取出一把亮紅色的木吉他。唐蘅愣愣地,看著他撥了撥弦,然后一邊調弦,一邊試音。 片刻后,蔣亞說:“可以彈了……” 他說這話時盯著吉他,唐蘅卻知道他是對他說的。當年安蕓彈貝斯蔣亞打鼓,唐蘅身兼主唱和吉他手。 可是——沒法回答。沒法說出口。 我可能已經彈不了了。 就像沒法再唱歌。 可是他該怎么告訴他們?當著田小輝的面,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軟弱。盡管他承認此時此刻面對這把吉他,他是軟弱的。 “我試試……”安蕓忽然說。 “寶刀不老啊?”蔣亞把吉他遞給她,扭頭對田小輝說,“這個jiejie可厲害了,貝斯吉他都會彈,還會打鼓呢。” 安蕓抱著吉他,像是恍惚了幾秒,然后她低頭,左手按好和弦,右手掃了掃弦。 熟悉的曲調將唐蘅淹沒。 她彈的是《南方》。 蔣亞跟著哼唱起來:“我第一次戀愛在那里不知她現在怎么樣我家門前的湖邊這時誰還在流連……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這些已成回憶每天都有新的問題不知何時又會再憶起……” 唐蘅睜圓雙眼,目光鎖在那把吉他上。他看著安蕓的手指上下挪移,動作有些生澀,或許也是六年不彈的緣故。令他驚訝的是即便過了這么久,他還是能清楚記著每一種和弦,記著它們輪換的順序……肌rou記憶比大腦更長久,便是如此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