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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你。” “但我就是忘了,”唐蘅搖頭,自顧自地說,“我控制不了。” 李月馳沒再說什么,只是輕輕撫摸著唐蘅的背,不知過了多久,唐蘅漸漸睡著。他睡得并不踏實,涼風一陣一陣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半夢半醒間,唐蘅發現自己又回到六年前的武漢,決賽在江灘舉行,三支樂隊先后表演,湖士脫抽簽抽到最后上臺。他們站在臺上,四周是觀眾和評委,他絲毫不覺得慌亂——因為那首歌已經排練過無數次了。前奏響起,他說,這首歌叫《遮望眼》。 然后——然后他就記不起歌詞了。 奇怪他記著當年的那么多細節,竟然記不起歌詞。 唐蘅睜開眼,看見豬肝色的天花板,他支起身子,發現李月馳坐在窗邊,背對著他。 窗戶的確半開著,因為李月馳在抽煙。就是那包紅色的中華,里面只剩兩支煙了。 李月馳摁滅煙頭走到床邊,問他:“還難受嗎?” 唐蘅盯著他的指尖:“你不是不抽煙了?” 李月馳笑了一下:“煙在這,你總惦記。” “我……我用一下你的手機。” “怎么了?” “查點東西。” 李月馳把手機遞給他。唐蘅點開瀏覽器,搜索“第一屆周黑鴨校園樂隊大賽”,竟然真的搜到一條新聞,點進去,是某個武漢本地新聞網,頁面下方飄著一溜黃色廣告。 “第一屆周黑鴨校園樂隊大賽已經落幕,冠軍花落誰家……就讓小編帶大家了解了解這支樂隊吧……來自漢陽音樂學院的五驚樂隊……”唐蘅一字一字讀完這則新聞,發現其中只介紹了冠軍樂隊。 那年的比賽,湖士脫沒有拿冠軍。 他不死心地搜索“遮望眼”,結果更和那首歌沒有關系——滿屏都是“不畏浮云遮望眼”。 難道他們唱過的歌,就這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月馳,你去把柴燒了吧。” “好。”李月馳應著母親,起身出去了。 唐蘅低頭盯著屏幕,覺得自己被拋入了一個荒蕪的地方。記憶和存在都不作數了。他想起田小沁,田小沁的死也是不作數的,很多人都以為她是對唐國木愛而不得才會自殺的吧?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記憶消失得無影無蹤,死無對證。 唐蘅木然地點擊著屏幕,不知道自己想尋找什么。恍惚之間,他點開那款直播APP,發現李月馳只關注了一位主播,“WR莉莉”,粉絲兩千,大概算不上多。 “WR莉莉”似乎并不是職業主播,上次開播時間還是三月十二號。唐蘅順手點進她的主頁,的確只是順手,然后看見她翻唱過一些歌曲。 二月十四號,《漂洋過海來看你》:大家情人家快樂哦~ 一月五號,《我們的紀念》:突然想唱這首。 去年十月八號,《千年之戀》:和朋友一起唱的! 去年七月十六號—— 《遮望眼》。 “這首歌是前段時間無意聽到的錄音,查不到歌詞和譜子了,只能自己翻出來~” 唐蘅的呼吸瞬間窒住。他直直盯著“遮望眼”三個字,指尖顫抖,幾秒后,才敢點開那個視頻。 前奏響起,他像一只飄搖的風箏,忽然被釘在時光里。 第一句來臨,不用繼續,他想起來了那是李月馳寫給他的歌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好喜歡 被你長發遮望眼 東湖不見 珞瑜不見 二號線不見 第51章 回武漢 唐蘅退出APP,把李月馳的手機放到一邊。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然而似乎沒什么用——那個視頻像一叢火焰,點燃他腦海中的引線,然后嘭地一聲,炸出許多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李月馳寫給他的歌詞。 他們都沒想到李月馳會寫那么長的歌詞。《遮望眼》全曲四分十一秒,重復的唯有“對瀟瀟暮雨灑江天,好喜歡被你長發遮望眼”兩句,唐蘅想起來,六年前他獨自跟著經紀人去北京,獨自住在三環邊上嶄新的LOFT,獨自吃飯,獨自睡覺,常常半夜醒來,攥著手機猶豫要不要給李月馳打電話。他在MP3里循環《遮望眼》,又覺得自己聽自己唱的歌實在有些古怪,就叫阿豪在武漢錄了一版《遮望眼》發給他,循環沒兩天,又覺得還是很古怪——那是李月馳寫給他的歌,好像不該別人來唱。為此,阿豪還在電話里罵他“屁事一堆”。 那么——那個MP3哪去了?他有印象,白色索尼MP3,付麗玲去日本旅游時買給他的。他確信那個MP3里存著他唱的《遮望眼》。 此外,音信全無的還有阿豪。離開武漢之后,他就再也沒和阿豪聯系過——那個矮個子的男孩,和他一樣是gay。當然失聯的不只是阿豪,還有很多以前的老朋友,玩樂隊的,開酒吧的,開琴行的……這些人下落何處?竟像游魚入海,再無蹤跡了。 如果他沒有到貴州出差,那么在他的生命里,李月馳將和這些人一樣,再無蹤跡。 如果他信了李月馳說的“我配不上你”,然后和徐主任一起回澳門,那么在他的生命里,李月馳仍會音信全無。 唐蘅起身,踩著拖鞋慢慢挪出房間。他的腳心很痛,不知道是不是結痂的傷口裂開了,但是顧不上這些,他循著一點聲響穿過堂屋,來到廚房門口。李月馳家的廚房不算大,幾乎被灶臺占滿了。那灶臺是水泥砌成的,和地面連成一體,表面鋪了白瓷磚。唐蘅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灶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