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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山。”李月馳說。 唐蘅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山的后面還是山,這句話若是出現(xiàn)在電影里,一定可以被文藝青年們解讀出千字長文,可是在貴州,在這個地方,山的后面還是山還是山還是山,這是一個客觀描述。唐蘅忽然想,李月馳小時候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嗎?可答案該令一個小孩多么沮喪,他只是想象一下,似乎也跟著沮喪起來了。 “不過后面的山上種了很多中藥,”李月馳又說,“你想看的話,待會兒順路帶你去。” “中藥?” “嗯,還有幾十棵無花果樹,想吃無花果嗎?” “不用了,我們有規(guī)定,不能吃村民的……” “這個不算。” “啊?” “無花果是我家承包的。” 唐蘅愣了一瞬,旋即反應(yīng)過來。李月馳言下之意是說,他不算村民,因為他是他男朋友。 他復(fù)雜地看向李月馳,正要開口,身后傳來一陣嘈雜。孫繼豪為首,旁邊跟著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孫繼豪說:“這位是唐蘅老師。” “哎,唐老師!您好您好,路上辛苦了吧!”男人用力地和唐蘅握手,“我是半溪村的駐村村長,鄭思。” “鄭村長,您好。”唐蘅說。 “唐老師,這是我們村支書,王恩平,這是……” 唐蘅一面與他們寒暄,一面被簇?fù)碇哌M了村委會。在會議室坐下,村長親自遞上熱茶,笑呵呵地說:“真是辛苦老師們了,我們這兒啊,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最多的就是老人小孩,老師們做起工作可能不太方便。” “哈哈,這不就需要咱村委會配合了嘛!”孫繼豪語氣挺豪爽,“正好你們村的小李也來了,小李和我們唐老師,老同學(xué)啊!” “啊?是嗎?”村長眼睛瞪大了,表情有些不自然,“哈哈,我是去年冬天才來駐村的,小李他們年輕人不經(jīng)常回來,具體情況我還真是不太了解……” 半溪村共有125戶村民,按照地理位置分為半山組、半溪組、李壩組,半山組和半溪組距離近些,李壩組則相對較遠(yuǎn),開車過去需要二十分鐘。孫繼豪沖唐蘅嘿嘿一笑:“師弟,近的兩組一個人,遠(yuǎn)的那組一個人,你選哪個?” 唐蘅第一反應(yīng)是,李月馳家在哪個組? 話未問出口,孫繼豪卻拍拍腦袋:“差點忘了,你就去小李家在的組吧,正好他給你帶路,你們熟。” 唐蘅:“好。” 李月馳家在李壩組。于是就這樣定下來,唐蘅帶著十個學(xué)生去李壩組。唐蘅走出居委會,就見李月馳站在溪邊,一動不動像在發(fā)呆,正想開口叫他,卻見他向前兩步,一只腳踏在溪邊的石頭上,緊接著他俯下身,背對著唐蘅,那樣子像要躍進水里去—— “小李!”村長喊道,“來給唐老師帶路!” 李月馳扭頭望向他們,然后起身,很快來到唐蘅面前。 “走吧,唐老師。”他說。 學(xué)生們已經(jīng)各自結(jié)伴上車了,唐蘅跟著李月馳,走向他們來時那輛越野。唐蘅覺得自己的喉嚨發(fā)緊,聲帶像是生了銹:“你剛才, 在干什么?” ”嗯?” ”你在溪邊干什么?” “……洗手,”李月馳舉起左手,他的手背發(fā)紅,“水有點冷。” 唐蘅一下子卸了力氣,拉開車門靠在椅背上。 李月馳看了看他,沒說話。 越野車復(fù)又行駛在山間,只不過這次速度慢了下來,路也比來時細(xì)窄很多,幾次轉(zhuǎn)彎幾乎貼著山崖,十分驚險。 到達李壩組,學(xué)生們按照提前分好的小組,由向?qū)е咴L去了。唐蘅沒有具體的任務(wù),而是進行一些隨機調(diào)查。 兩人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幾分鐘,李月馳問:“剛才怎么了?” 他一臉平靜,襯得唐蘅像在賭氣。 “你能不能別嚇我,”唐蘅硬邦邦地說,“剛才你突然去溪邊,我以為——” “你以為我要跳河啊?”李月馳笑了,“水那么淺,我就是想跳也淹不死。” “還有半路上,你倒退……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如果真的踩空怎么辦?如果我反應(yīng)慢半秒來不及拉你怎么辦?”唐蘅越說越快,幾乎把一路上的膽戰(zhàn)心驚都傾吐出來了,“你沒看見那下面有多深么,摔下去必死無疑你不知道?這種事你——你不能拿來開玩笑,李月馳。” 李月馳停下腳步,表情仍然很輕松。 “你真的覺得我賭的是會不會踩空?”他看著唐蘅,目光似有幾分志在必得的笑意,“我賭的是你會不會讓我退第三步。” 唐蘅默然,幾秒后說:“你就那么相信我會攔住你,答應(yīng)你。” “對,”李月馳忽然伸手,在唐蘅右手手心用力捏了一下,“憑那天晚上你見到我時那副表情,我就知道,你會答應(yīng)。” 好,好吧。唐蘅無言地、認(rèn)命地想,至少他不是真的想死。那么就算六年之后仍然被他拿捏在掌心里,也認(rèn)了。 “反應(yīng)過來沒有?”李月馳拍拍唐蘅的臉,“我們現(xiàn)在在一起了。” 四下無人,唯有兩顆桃樹,一畦菜田,遠(yuǎn)處幾聲隱約的雞鳴。 唐蘅說:“所以呢?”他還是沒法想象自己又和李月馳在一起這件事。 “按順序來,互相了解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