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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江焱心情不好,沒關系,誰遇到這種事心情都不會好,發泄出來就好了。 江焱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抬起頭冷冷地問:“多少錢?” 陸辰辭:“沒多少。” 江焱的聲音又冷又硬:“告訴我多少錢,我會還你的。” 陸辰辭沉默片刻,耐心回答:“回頭再說。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焱終于找到時機甩開他的手,差點把自己的眼淚也甩出來,慌忙咬牙忍住,快速轉身離開。 他幾乎是倉惶地逃向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隨便登上一輛恰好駛入站點的夜間公交車,任由自己被帶走,去往不知何處的下一站。 三位隊友沒有追上來,陸辰辭也沒有追上來。 “剛才上來那位乘客,還沒刷卡投幣吧?” 江焱上車后茫然地站在空蕩蕩的車廂里,聽到身后傳來公交車司機程式化的提醒聲。 他這才想到,自己的手機還在于期那兒,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渾身上下唯一值點錢并且能塞進投幣箱的就是脖子上的項鏈,鏈條是純銀的,鏈墜是三個吉他撥片,分別是江焱小時候學吉他的第一個撥片、十六歲那年作為火山熔巖吉他手第一次登臺演出、二十三歲那年成立迷宮樂隊后第一次演出使用過的,他用電鉆小心翼翼打了孔,做成鏈墜,作為自己的幸運符,演出時經常戴著。 江焱把項鏈摘下來,把三個撥片裝進褲兜,把鏈條丟進投幣箱。 司機嘖了一聲,看了一眼這個哭喪著臉的年輕人,很無語地擺擺手:“算了算了,往后走。” 坐在空蕩蕩的車廂里,江焱把外套的帽子拉到頭頂,蓋住半邊臉,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睛胡思亂想。 愛情就像一座幽靈船,在沒有見過它的時候,你會輕視它,嘲笑那些把它當回事的人,認為他們只是在庸人自擾。 然而,當這座幽靈船在暗流涌動中浮出水面,將船錨狠狠砸進你的海域,你才意識到,它真的存在,并且船上載滿你死去的記憶——那些做錯的事,傷害過的人,辜負過的心。 面對幽靈船,你露出軟肋,那些幽靈會把你在別人身上造成的痛苦加倍奉還給你。 江焱和陸辰辭是處世哲學完全相反的兩種人,江焱永遠活在矛盾、逃避和自省的往復循環中,而陸辰辭總能在混沌中看清自己眼前的路,并且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如果陸辰辭知道江焱此刻的想法,一定會安慰他:每個人都會做錯事,我們可以想辦法彌補,但是不能向過去獻祭自己的未來。 然而,他不知道江焱為什么而逃避。 他能猜到江焱的很多想法,卻猜不透這個人的心。 江焱今晚這么反常的舉動,是因為文崇飛嗎? 那兩個一模一樣的紋身總是浮現在陸辰辭眼前揮之不去,他開車跟在江焱乘坐的那輛公交車后面,感覺兩個人之間仿佛隔著一條銀河。 夜間公交車一路向西行駛,在西五環外的一個公交停車場到達終點。 司機推醒了靠在車窗上睡著的江焱:“小伙子,醒醒,到站了。你是不是坐過站了?” 江焱睜開眼睛,司機把他用來抵車費的項鏈還給他:“你的東西,拿好。” 江焱頭痛欲裂,他謝過司機,接過項鏈揣進兜里下了車,茫然四顧,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沒有手機,沒有錢,把自己流放到這個看起來很偏僻的地方,可能需要徒步走個通宵才能回家。 這是典型的江焱式自虐,每當他陷入消極的情緒無法自拔,用這種方式對待自己,心里就會好受一點。 他走出公交停車場,打算朝著燈光比較亮的地方走,就這么漫無目地地走下去,直到耗盡自己最后一點力氣。 然而,他沒能如愿。 停車場門口的馬路邊停著一輛大G,陸辰辭站在車前。 江焱又想逃離,可是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陸辰辭主動朝江焱走去。 路燈下,江焱鼻頭一酸,可還是冷著一張臉:“你來干嘛。” 陸辰辭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手機遞給他:“給你送手機。” 江焱愣住,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手機在陸辰辭這里。他朝陸辰辭身后看去,想看于期他們是不是也跟了過來。 “于期要來追你,我讓他們先回去了。”陸辰辭看著江焱紅紅的鼻頭,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你折騰我一個就夠了。” 陸辰辭的衣服帶著他的體溫,披在身上那一瞬間,江焱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發抖。 他徹底沒有力氣再甩開眼前這個人了。 他覺得自己不配得到陸辰辭的關心,可逃避的結果卻是換來了更多的關心。 不敢面對,又無法逃避,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木呆呆地站在陸辰辭面前,希望自己變成一只貓,被人撿回家,躺在這人枕邊,不必回憶過去,也不必討論未來,就這樣,無聲地,暗暗地,順其自然地,留在他身邊。 野貓變家貓只需要留在那里,然而人與人之間建立親密關系卻要復雜得多。 * -------------------- 今日推歌: Suede - Untitled “Will you be my lover Will you be the one?” (你愿做我的愛人嗎,你是我的命中注定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