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wèi)國皺了皺眉，解釋道：“瞎說什么呢，就是暫時住在我爸媽家，給了錢的。”

    那人嘖嘖了兩聲，又說：“那你倆也沒啥負擔，怎么不再生一個？不生兒子了。”

    一提起兒子，顧衛(wèi)國就來氣，沒好氣的回了一句：“關你屁事，我就喜歡女兒。”

    “怎么還生氣了，我就隨口說說。”那人自討沒趣，低頭干活去了。

    顧衛(wèi)國直起腰，往老顧家農(nóng)田的方向看了看，正巧看見顧婷墊著腳尖，端著水給顧明東喝。

    他心底也有些酸溜溜的，又想起這些年自己也沒帶過這孩子，心底有些愧疚。

    王鳳卻跟他不同，往那邊瞧了一眼，就冷哼道：“就他會做好人，這么喜歡怎么不領回家養(yǎng)去，整天帶著過來那不是讓咱們沒臉嗎？”

    顧衛(wèi)國臉色一沉，警告了一句：“臉面是自己掙來的，不是別人給的，你別多事。”

    王鳳滿心滿眼的委屈：“我這不是為了你嗎，他這么干，讓村里人怎么看咱們。”

    顧衛(wèi)國淡淡道：“你要是樂意，咱們就把孩子接回家好好養(yǎng)著，那生產(chǎn)隊就沒人再說閑話了，你樂意嗎？”

    這話讓王鳳臉色一變，訥訥說道：“爸媽都養(yǎng)熟了，咱們要把她接回來，那不是讓爸媽心里頭難受嗎。”

    “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反正那孩子也不待見咱們，在路上碰上了她就跑，活像是看見抽人似的，接回來也糟心。”

    一聽這話，顧衛(wèi)國就知道她不樂意，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王鳳見狀，臉色有些尷尬，湊過去又說：“衛(wèi)國，咱再生一個唄，下一個肯定是兒子。”

    顧衛(wèi)國惱怒一閃而逝，低著頭沒說話。

    王鳳卻在旁邊繼續(xù)念叨道：“我年紀也不算大，肯定還能生，咱們生產(chǎn)隊生七八個的多的是，咱們家統(tǒng)共才三個，太少了。”

    王鳳一心覺得自己就是生的太少，才沒生出兒子來。

    “衛(wèi)國，我能不能先把藥停了，那藥也沒啥用，白浪費錢，那些城里頭的醫(yī)生就會嚇唬人，我正常著呢，這藥吃了還不能生孩子，只要停了藥，我肯定能生一個兒子。”

    顧衛(wèi)國擰眉看了她一眼：“不行，藥不能停。”

    “小芳小薇都上大學了，咱倆年紀也大了，現(xiàn)在真生了兒子也不好養(yǎng)活，算了吧，咱就沒這個命。”

    王鳳卻不干了：“怎么就沒這個命了，你就是聽了別人的瞎話，相信別人不相信自家媳婦。”

    “再說了，咱年紀又不算大，就算將來年紀大了，這不還有小芳小薇在，她們倆可是賭咒發(fā)誓過的，將來肯定要給咱們養(yǎng)老，那養(yǎng)活她們弟弟也是應該的。”

    顧衛(wèi)國越聽心底越是冒火：“我說了不生就不生，你要是想生咱就離婚，你跟別人生去。”

    王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委屈不已：“衛(wèi)國，你這是什么話，我都是為了你好啊。”

    “我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就挺好。”

    “那咱沒兒子不是讓人笑話嗎？”

    “誰笑話我了，你說，我打上門去，我是沒兒子，但我侄子多。”

    “侄子哪有兒子好……”

    顧衛(wèi)國只覺得跟她溝通不了，心底一陣厭煩：“行了，好好干活比什么都強。”

    王鳳抿了抿嘴，試探著又提了一句：“那我媽提的事兒成不成？”

    一想起丈母娘說的抱養(yǎng)的事情，顧衛(wèi)國其實是心動過得。

    王鳳雖然經(jīng)常說瘋話，但她有一句話說得對，在生產(chǎn)隊沒兒子被人瞧不起，即使他有侄子也不行。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他家兩個女兒都考中了大學，別人的嘲笑才帶上了羨慕，但偶爾還是會有人提女兒是要嫁出去的，以后就是別人家的。

    要是早些年，有合適的人選，顧衛(wèi)國肯定一口答應下來。

    只是那會兒他年輕，跟王鳳一樣想著總能生出兒子來，誰知道一耽誤就是這么多年。

    時間久了，又聽多了顧明東的話，顧衛(wèi)國心底也很不是滋味，暗道自家又不是沒兒女，憑什么要費心費力去養(yǎng)別人家的，誰知道能不能養(yǎng)熟？

    他心底有自己的算盤，再想到顧芳顧薇的前程，

    顧衛(wèi)國心底動搖，但很快還是搖頭：“我是瘋了嗎，有錢不養(yǎng)自家的骨rou，反倒是去養(yǎng)別人家的。”

    “話不能這么說，抱過來就是咱家的兒子，跟你姓的。”王鳳反駁道。

    顧衛(wèi)國搖頭道：“有這個精力，我還不如多跟侄子走動走動，這還都是親的。”

    王鳳抿了抿嘴，暗道那算什么親，不管是老大家，還是顧明東家，那幾個孩子瞧著她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沒有半點尊重。

    她倒是不想別人為什么不尊重他，只一門心思覺得，兒子還得自己生才好。

    顧衛(wèi)國夫妻的想法，除了他們自己無人在意，就連顧三叔顧三嬸也已經(jīng)撒手不管了，畢竟這些年好說歹說的，也依舊沒啥用。

    倒是有另一件事，讓上河村生產(chǎn)隊原本平靜的湖面，起了無數(shù)波瀾。

    第二次高考依舊來勢洶洶，去年沒考上的知青，自認為有機會的社員，轟轟烈烈的參加了這一次的高考。

    顧勇廢寢忘食的準備了一年，這一次，他在父母期盼的眼神中再次參加。

    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他對自己多了一些信心。

    等考完了，等待的時光又是讓人寢食難安。

    沒等高考的成績下來，卻有一封文件從北京發(fā)到了溪源鎮(zhèn)。

    王書記在接到文件的第一時間，臉色稍稍一變，馬秘書在旁看著，忍不住低聲問：“書記，怎么了？”

    王書記將文件遞給他。

    馬秘書接過文件看了一眼，也是大吃一驚：“這……居然真的能平反。”

    王書記站起身來，從窗口望著下面的院子，許久才幽幽嘆了口氣：“世道真的要變了。”

    原本顧建國找到他，說起上河村生產(chǎn)隊承包到戶的事情時，王書記心底也是猶豫不決的，但沒想到政策的改變猛烈且快速。

    王書記不停的想著這些年中，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

    回憶完畢，他倒是松了口氣，暗道得虧這些年他收到了老師的波及，被迫一直停留在小小的溪源鎮(zhèn)，反倒是脫離了暴風圈。

    又因為老師的緣故，王書記不敢明面上優(yōu)待那些人，但實際上并不苛責，至少在溪源鎮(zhèn)還沒發(fā)生被折騰死的人。

    也許將來，他會因為自己的這一份善因，而結下善果。

    這么想著，王書記倒是對上河村更添了幾分信心，承包到戶看著風險大，也許實際上更貼合政策。

    心底閃過許多個念頭，王書記甚至想把山林土地承包的事情提前，但穩(wěn)妥為上的性格，還是讓他壓住了這個想法。

    王書記點了點文件：“你親自跑一趟上河村下發(fā)文件吧。”

    馬書記連忙點頭。

    離開辦公室，馬書記不敢耽擱，騎上自行車就往上河村走。

    他也算是熟門熟路了，但這一次沒去老顧家，反倒是找到了顧三叔：“顧大隊長，上頭有文件下發(fā)，快出來看一下。”

    顧建國一聽，連忙跑出來。

    一看文件，顧建國心底也是一驚。

    “這是真的？”顧建國不敢置信的問。

    馬秘書笑道：“紅頭文件，蓋著章的還能有假、”

    顧建國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嘀咕道：“幸虧早些年聽了阿東的話，沒苛待他們幾個，要不然等他們回去了，咱們能有好果子吃？”

    馬秘書也這么想，心底覺得顧明東神了，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未來，有些事情他說的時候，他們都以為不可能，但現(xiàn)在卻都發(fā)生了。

    兩人感慨了一會兒，顧建國忙道：“哎，那我現(xiàn)在就走一趟，告訴老吳幾個，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呢。”

    第204章 離開（二）

    在拿到文件的那一刻， 吳巍忍不住老淚縱橫。

    剛剛下放的時候，他尚且年輕，也曾躊躇滿志，但近十年的時光， 將他身上的尖銳一點點磨平， 成為了如今滄桑而圓潤的中年男人。

    滿頭的白發(fā)， 粗糙的皮膚，長滿了老繭子的雙手，如今除了臉上那副破了好多次，不得不用膠布纏上了才能用的眼鏡， 已經(jīng)看不出當年那個教授的風采來。

    顧建國見他這幅模樣， 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大侄子的關系，顧建國跟吳巍打交道的次數(shù)不少，心底也是佩服這些有文化的人。

    “老吳， 這是好事兒， 你應該高興才是。”

    吳巍擦了擦眼角，也笑著說：“我就是一時太高興了，大隊長，我是真沒想到能有這么一天。”

    顧建國笑著拍了拍他， 安慰道：“待會兒我就給你們打了證明， 拿著證明和這個文件， 你們想啥時候走就啥時候走。”

    吳巍知道， 這文件難得， 本地的生產(chǎn)隊能無條件放人也難得， 多的是怕他們回去報復，想著法子阻撓的。

    心底越發(fā)的感激，吳巍笑著說：“謝謝大隊長。”

    “快回去吧， 把這好消息告訴你家媳婦和女兒，她們肯定都等著呢。”顧建國將文件放在了吳巍手中。

    吳巍緊緊的抱著那文件袋，撒丫子就朝著老屋跑。

    他越跑越快，因為多年勞累而沉重的身體，在這一刻忽然變得輕盈起來。

    周子衿正坐在門口洗衣服，瞧見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來，忙問道：“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子衿，我們能回去了，我們終于能回家了。”吳巍連聲喊道。

    周子衿一聽，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真的假的？誰說的？這事兒作數(shù)嗎？”

    吳巍將文件遞給她：“你自己看，蓋了章的文件，做不得假。”

    “爸，咱們真的能回家了嗎？”吳萱萱也驚喜的喊道。

    三個人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周子衿愛惜的撫摸著那薄薄的文件，一時不敢相信：“老吳，你快掐我一把，告訴我這是真的。”

    吳巍卻舍不得掐她，反倒是抱著她轉了一圈：“是真的，我保證是真的。”

    周子衿大聲笑起來，被這好消息弄得頭暈目眩。

    鄭通旁觀者一家人哭哭笑笑，忍不住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等一家三口笑夠了，鬧夠了，才想起來旁邊還有人，周子衿有些不好意思的理了理頭發(fā)：“鄭老，讓你見笑了。”

    “好事情不怕笑。”鄭通笑盈盈的說。

    吳巍也冷靜了一些，他忙說道：“鄭老，等我們回去之后，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平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