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隔壁生產隊已經鬧起來了，無非是知青們想參加高考回城，當地的生產隊不答應，不給開證明。

    沒有證明就沒法報名，不報名就拿不到準考證，等于是斷了知青們的回鄉路。

    一心想回城的知青們哪兒能答應，有些甚至鬧到了公社的程度。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公社那邊也沒個定論。

    顧建國只說：“高考又不限制報名人數，只要你們想參加，我都可以開具證明。”

    這話一說，知青們都松了口氣。

    顧建國看在眼里，他心底覺得顧明東說的對，知青們的心壓根不在上河村，他們又不缺這么點勞動力，與其讓他們整日惦記著，還不如放開手。

    甚至顧建國覺得，知青們都走了，上河村反倒是干凈了。

    這也就是上河村知青與社員們的結合不多，相比起其他生產隊遍地生花，上河村除了錢知一娶了劉大妮，其余知青都咬牙堅持下來了，并未跟村人結婚生子。

    沒有落戶到本地的，那就沒有婚姻糾紛。

    其中固然有知青們有心氣，但也跟顧建國對知青們寬容，上河村年年豐收，知青們只要肯干活就能堅持下來。

    尤其是像是徐珍珍他們這樣早年下鄉的，如今年紀都快冒三十了，作為女性還能硬扛著不結婚，實在是不容易。

    如今他們的堅持得到了回報，其他生產隊鬧得厲害的，基本都是這樣的結合家庭。

    顧建國又說道：“報紙上說了，這次招生會進行嚴格的考試，實現公平競爭，擇憂錄取，到時候由學校進行復審，最后到底能不能考上，考上了能不能去讀大學，我這個大隊長說了可不算數。”

    他怕不提前說清楚，到時候知青們去參加了，沒考上反倒是怪上他了。

    果然這話一說，平日里愛讀書的自信滿滿，沒啥文化的愁眉苦臉。

    李明明又問道：“大隊長，這次高考不需要政審嗎？”

    “政審自然是需要的，不過這一次不做成分限制。”

    這話一出，圍在曬谷場的人頓時嘩然。

    吳巍與周子衿站在最后頭，兩人同是抱住女兒的手臂，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底泛起漣漪來。

    吳巍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大隊長，那我女兒是不是也能參加高考？”

    話音未落，王麻子嗤笑道：“做啥美夢呢，資本家的女兒還想參加高考。”

    不只是他，大部分人都是這么想的。

    吳巍臉色一白，旁邊的吳萱萱抿著嘴角，倔強的站在那里：“大隊長，不是說不限制成分嗎，那我可以參加嗎？”

    將近十年的時光，已經把當初那個害羞內向的小姑娘，打磨成堅韌清毅的大姑娘。

    顧建國皺起眉頭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在他看來，臭老九的女兒肯定也是不能參加高考的，尤其是吳萱萱不愿意跟父母劃清界限，是一塊兒被下放的，可上頭的文件卻又沒做限制。

    他下意識的看向顧明東：“阿東，你說呢？”

    顧明東挑了挑眉，解釋道：“上頭的意思是，報考時政審主要看本人的政治表現，如果本人熱愛社會主義，愛勞動、守紀律，那就是符合條件的。”

    結果不等吳萱萱高興，他又說道：“不過具體的政審是由各地自行處理的，到底行不行得看具體的審核人員。”

    即使上頭說了要看本人表現，破除成分論調，但具體實施的過程中，這種偏見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誰知道下頭為了以防萬一，會不會直接來一個一刀切。

    吳萱萱聽懂了，有些失落的低下頭。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即使能參加了，到時候學校愿不愿意接收還是個大問題。

    周子衿剛看到希望，又變成了失望，一想到是他們夫妻拖累了女兒，忍不住悲從中來。

    吳萱萱反倒是安慰道：“媽，我還是想去試試，萬一他們讓我參加呢？”

    吳巍忙道：“你想試試就去試試，這次不行，以后也還有機會。”

    畢竟現在看著，政策是越來越寬松了。

    王麻子的眼睛滴溜溜的轉，暗道如果那幾個臭老九都可以，自家小柱是不是也能去參加？

    一想到自家兒子能考中大學，成為大學生，王麻子就覺得這輩子都值了。

    開完了一場大會，顧建國說得嘴皮子都干了，總算是將他們層出不窮的問題回答了。

    最后，顧建國強調道：“我不管你們想不想參加，但即使要參加，也不能耽誤了平時的勞動，不然到時候政審，可別怪我給你們寫一個不愛勞動的評價。”

    心思浮動的眾人頭皮一緊，倒是將最近偷工減料的風氣直接剎住。

    顧建國這才滿意，轉頭就問顧明東：“阿東，我聽說小西小北都要參加高考，連阿南媳婦也去參加？”

    顧明東點頭道：“高考難得，他們都想去試一試。”

    顧建國也沒多做評價，只提醒了一句：“你們可要想好了，尤其是阿南媳婦年紀不小了，下頭還有兩個孩子，考上考不上都是麻煩。”

    “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要顧明南同意，顧明東才懶得管，讓他們夫妻倆自行處理。

    顧明東反過來勸他：“三叔，阿軍小芳幾個不去參加嗎？”

    顧建國一聽，有些猶豫：“阿軍阿勇不愛讀書，初中都是勉強讀完的，估計早就忘光了。”

    “小芳小薇倒是還行，但她們年紀大了，老一家的已經在幫忙相看了。”

    顧建國心知肚明，如果他不開口，老一家的肯定不會讓兩個孫女參加高考。

    顧明東卻說：“第一屆恢復高考，而且再過兩個月就直接考試，大家都會準備不足，這時候起點是最低的。”

    “我提前讓南山準備了《數理化自學叢書》，只要能耐下性子踏踏實實的將這些書啃下來，考中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三叔，你回家問問阿軍他們到底想不想參加，如果想的話，就讓他們過來跟小北一起學習，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被他這么一說，顧建國果然動了心思。

    作為爺爺，顧建國雖然覺得種地也是勞動，勞動也都光榮，但孩子們能讀大學，那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

    顧明東點到為止。

    顧三叔對他們一家幫助頗多，這些年來也是守望相助，可以的話，顧明東自然是希望他們家能出兩個厲害的，免得兩家的差距越來越大。

    所以他心底是希望老顧家幾個孩子，都能趕上這趟順風車，不說考中什么重點大學，但凡能考中一個中專大專，也能比同齡人強出很多。

    不過這事兒他催著趕著也沒用，得他們自己想要才行。

    顧建國回到家，左思右想，果然將兒子孫子都喊道跟前來。

    老大家的三個兒子，老一家的三個女兒，除了小的還小，連小學都沒上，前頭兩個都是讀完了初中才回家務農的。

    這些年因為王鳳的原因，一家人很少有這么齊全的時候。

    因為怕她發瘋，顧建國提前讓他們養著的顧婷出去玩，別跟親媽碰上。

    顧三嬸心底不待見老一家媳婦，尤其是她一來，自己親手養大的孫女就得出去，心底更是不得勁，沉著臉不說話。

    當家做主久了，保家媳婦越發的風風火火，瞧見顧婷不在，又看了看婆婆的臉色，她拍了一下小兒子的屁股，讓他也出門玩，別吵著大人說話。

    等王鳳進來的時候，妯娌兩個還點了個頭，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顧建國看在眼里，心底覺得這大兒媳婦真心不錯，再看了眼拉著張臉的小兒媳婦，頓時又嘆了口氣。

    “爸，您喊我們過來有啥事兒？”顧保家開口問道。

    顧建國咳嗽一聲，將顧明東的話轉述了一遍，又說：“阿東說得沒錯，如果你們有心想參加高考，那這次就是最好的機會。”

    不用出門，顧建國也知道《數理化自學叢書》十分難得，是千金難買的東西，有了這個，那不等于成功了一半。

    顧保家一聽，立刻拍了下兩個兒子的腦袋：“聽見沒，你倆過去跟小北好好學，到時候給老子考一個大學，也算光宗耀祖了。”

    誰知他倆兒子愁眉苦臉。

    老大顧軍說：“爸，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連加減乘除都快忘光了，哪兒還能考得上大學。”

    老一顧勇也說：“爸，我跟大哥一樣，種地賣力氣我在行，讀書我哪兒成啊。”

    顧保家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倆咋回事兒，別人讀完了初中，你倆不也讀完了初中，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說了，不去試試你咋知道不行？”

    “那阿星阿晨比你倆還小幾歲呢，他們都考中高中了，你倆怎么半點不爭氣。”

    顧軍摸了摸鼻子，嘀咕道：“那還不是像你的，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

    顧保家氣得不行，伸手就要扇兒子一個大耳刮子。

    顧軍連忙閃開，口中喊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爸你怎么還惱羞成怒了。”

    見父子倆要鬧起來，顧建國咳嗽了一聲：“行了，吵吵什么。”

    “讀書這事兒得自愿，不然就是按牛吃草白費功夫。”

    他是知道兩個孫子啥模樣的，皺眉問他們：“阿軍阿勇，你們真的想好了？如果能考中大學，讀完了出來不說當干部，怎么樣也能分配當個工人。”

    顧軍偷看了一眼親爸，低聲說了句：“阿爺，我真沒那個腦子，如果能讀進去我肯定也樂意，誰不想讀大學啊，可我真沒那腦子。”

    顧軍不是笨，但就是沒這個腦子，他跟顧明南很像，對自己感興趣的能奮發努力，不感興趣的半點都學不進去。

    說完猶豫了一下，顧軍低著頭說：“其實我想去當兵。”

    “當兵是那么容易的嗎，你看十里八鄉有幾個能去當兵的？”顧保家罵了一句。

    “阿爺，我知道阿東叔有門路，您幫我去問問他唄，只要能去當兵，我肯定不能給他丟人。”顧軍又說道。

    即使顧明東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他也知道老顧家最厲害的就是這位隔房的叔叔。

    《數理化自學叢書》多難買呀，結果阿東叔早早的就買到了，還能分給他們家用。

    顧建國瞧了他一眼，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看向老一：“阿勇，你呢？”

    顧勇是家里頭老一，從小要么是聽爹媽的，要么是聽大哥的，顯得沒啥主見，這會兒他有些猶豫起來。

    他媽卻有些想法，低聲說：“阿勇讀書比阿軍強一些，要不讓他去試試，不成也就是耽誤兩個月的功夫。”

    說完推了兒子一把。

    顧勇就說：“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可以試試。”

    顧建國點了點頭，又看向兩個孫女。

    還沒等她們說話，王鳳搶著話茬說：“爸，高考這樣的事兒讓阿勇去就好了，小芳小薇也不小了，真要去讀了書豈不是成了老姑娘，到時候可不好嫁人了。”

    顧芳臉色一白，低下頭不說話了。

    顧薇卻沖出來說：“阿爺，我想參加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