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拉費麗吉娜·……·風語，精靈之森第二十九代精靈王，向您致意。”帶著銀色花朵織成的花環頭冠的女精靈優雅地對希爾雅欠身行禮，她很美，笑容讓人想起夏日樹葉間的清風陽光，還很謙卑，“您可以叫我蘇拉。”

    希爾雅注意到，她用的是很久以前的人類貴族禮節，下位對上位的行禮。希爾雅側身避開了這個禮節，皺了皺眉，“抱歉，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不管怎么說，就算精靈的性格真的這么和善客氣且友好，一族之王姿態放這么低都太奇怪了。

    “希爾雅閣下，您開啟了精靈之森，您正是命運之人。”精靈王蘇拉微笑著，“當然，即使是遠道而來的客人，還未見面就為我們解決了一個麻煩的朋友，也理當受到尊敬。不論是為那位半精靈治療，還是需要種在精靈之森等待復生，我都可以答應您。不過，在外面聊天未免太失禮了，您愿意來城市里看看嗎？”

    精靈王蘇拉態度懇切，希爾雅握著法杖，點點頭，“當然。”

    蘇拉女王側身看向老人們，“隱者們也一起來吧，我想，希爾雅閣下會愿意知道這一切的。”

    一行人往森林巨樹走去，尖帽子老人們看起來衰老，但行進速度一點不慢，動作相當靈活。雖然沒有詠唱施法，但希爾雅偶爾能感知到他們身上逸散的精神力，說明正在施法。

    看起來，似乎是和外面的驅使元素施法不同的另一種技巧。希爾雅參考血薔薇的發展和流浪巫師們的摸索狀態，親手重分過施法者大致類別，自然深入了解過煉金術師的施法，奇妙的是，這些自稱“隱者”的老人，施法時的精神力波動，很像其中一種。

    沒有什么是能憑空冒出來的，法術也一樣。希爾雅猜測著他們的來歷，不時對介紹著路邊植物的精靈王笑著回應。

    蘇拉點了點路前方的肥大樹葉，闊葉蕨類植物在纖細指尖下瑟瑟合攏，露出通往巨樹的最后一段路。稍微暫停的一下，讓進來后就呆愣住的另一只精靈終于回過神，小樹枝分身喏喏叫了一聲，“王……我回來了。”

    希爾雅聽著，總感覺瑟琳娜像被教導主任抓住送到家長面前的逃課學生。

    蘇拉女王接住了跳向她的樹枝小人，寬和地笑了，“瑟琳娜，看來大陸并沒有那么有趣，是嗎？同樣歡迎你回來，不過有點可惜，你喜歡的白月蘭在幾年前枯萎了，也許之后可以重新培育。”

    “王……”要不是樹枝分身沒有哭的功能，瑟琳娜差點眼淚都掉出來了。

    瑟琳娜看到大變樣的精靈之森，就知道一定出事了。她既為帶著希爾雅及時回來慶幸，想到可能發生的糟糕的事，又有些后怕。

    希爾雅對游子回鄉的故事會心一笑，望向前方。

    將精靈城市稱為巨樹上的城市不太準確，幾顆巨樹環抱構成的正是城市本身。

    蘇拉帶著他們從隆起的樹根走過，垂落的樹葉會托著他們抵達需要的樹枝上，有些像矮人們最新研制的機械升降梯，只不過是生物版本。

    巨樹一共七棵，很難說它們是同根生長出的不同樹木，還是生長中慢慢長在一起的親密伙伴。枝繁葉茂的大樹樹枝互相搭在一起，就形成了城市的橋梁通路，樹葉編織的樹屋和寬敞樹枝樹干上形成的樹屋則容納了整座城市的精靈。

    巨樹高大極了，連最細的一根樹枝，都足有半米寬，只要不恐高，就能輕松走過。

    陪同精靈王一起來迎接他們的精靈，在依次介紹自己后，分別在不同枝條上停下，輕盈地在樹枝之間穿梭著，在樹葉遮擋中，依稀能看到獵人、舞者和自然寵兒的魅力。

    樹葉帶著他們逐漸升高，希爾雅也能看得更遠點。從巨樹縫隙里能隱約看到另一端的風景，希爾雅沒有看到森林，和入口處的稀稀拉拉樹木差不多，不多的樹木和灌木、草地一直蔓延到盡頭。

    精靈之森擁有的折疊空間不小，大概有幾座雷曼城市那么大，但和整個達克斯森林比起來也不算什么。

    而從密密麻麻的樹枝樹葉中，向下望去，隱約能看到環繞中心留下的天井般的空隙。

    巨樹中間，會是什么？月亮究竟為什么會是銀白的，難道這里不是折疊空間，而是另一個世界？無數傳說中的生命泉水，又會在哪里？

    像是注意到希爾雅的眼神，蘇拉女王笑了一下，有些無奈和嘆息，“閣下猜測得沒錯，下面是生命之泉。但……泉水正在枯竭，母樹衰弱，精靈之森已經不是過去的精靈之森了。”

    希爾雅愣了一下。想起收集到的精靈之森傳說故事，加上瑟琳娜描述的過去的森林景象，看看幾乎無法稱為森林的森林，精靈王說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只是……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坦誠真的沒問題嗎？要是心懷不軌的人，知道精靈之森出了大問題，現在就能動手搶劫殺人了吧？

    “我們到了。”蘇拉女王率先走下葉子，不遠處的大門像她的另一只手，悄然打開。

    坐落在樹干最粗的樹杈之間，樹葉和藤蔓編成的花紋點綴著這座宮殿，馥郁的花朵在周圍盛放，小小的殿堂以活著的植物建成，仿佛會呼吸一樣。

    希爾雅回憶著剛剛感知到的奇怪精神力，開門時精靈王的精神力瞬間在遠處大門上出現。

    精靈王的精神力并不強，只有白銀上位，只比其他精靈稍高一點，這也是希爾雅敢于在一頭霧水中深入城市的原因之一。但剛剛大門上的精神力，仿佛帶著一點熟悉的規則性力量，并不是她感知到的先前精靈王該有的力量。

    也許精靈王已經成就半神，讓她這個黃金階判斷出錯，也許，精靈王能溝通巨樹，借巨樹甚至精靈母樹的力量？

    希爾雅傾向后一種。

    宮殿很小，里面比外面的裝飾還要簡單，充滿自然氣息。希爾雅在里面看到了木球搖鈴玩具、藤蔓秋千、樹枝搖籃椅、類似樹樁的小凳子……總之，不太像一族之王的住處，更像個為隨時會來的孩子們準備了各種游戲玩具的游樂場。

    “請坐，希爾雅閣下、隱者們。”蘇拉女王剛說完，屋子里的藤蔓、樹枝都在自行解體，看起來就很舒服的椅子停在進門后站定的人們身后，小燈籠般的果子探出來，淺橙色的暖光照亮了整個空間。

    活的家居家具，一定很受玩家們的歡迎。

    隨著蘇拉女王揮揮手，屋頂的藤蔓上一朵花悄然開放，被藤蔓送到希爾雅手邊，盛著琥珀色蜜水的花朵杯散發著獨特甜香，聞到很容易聯想起開心的事。

    在希爾雅忍不住詢問前，蘇拉女王先開口了，“您可能還有些疑惑，但這次見面，是上個紀元最后的精靈王預見過的事，也是隱者們多次預言得到的結果。您正是命運之人。”

    自稱第一智者的老人愛德華舉起杯子，充滿敬畏地向希爾雅低頭，“我們是繁星，守護知識、記錄知識、觀測世界的緘默者與守墓人。命運賜予吾等的慧眼，穿過時間長河，投落的命運之骰指引的未來，今日已抵達我們面前。”

    希爾雅不喜歡這個說法，她思考了一下，“那么，是誰藏起了精靈之森？”

    “是那位精靈王預見未來后的決定。”

    第191章 （一更半）

    也就是……在紀元之交情況急轉直下時,精靈自己藏了起來，只是后來哪里出了問題，才出乎他們意料地把自己徹底封閉。只為了選擇等一個預言中的未來？

    前半部分符合希爾雅的猜測,但這個理由聽起來糟透了。

    如果她愿意相信預言指引未來，相信對預言的解讀，她早就被秘密處決死在古圣地牢房里了。

    只是,不論是隱隱帶著期盼的精靈王,還是欣喜激動的隱者,顯然都相當相信預言指引的未來,她打開精靈之森也成為了預言的佐證。

    他們迫切地期待著她能帶來改變、解決問題,或者做到些別的什么……但她甚至對精靈之森發生的事只有猜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希爾雅被目光炯炯地看著，無奈極了。但不管怎么說,事情還是得解決的。

    “我可以問問從紀元之交到現在，精靈之森發生了什么嗎？繁星學派又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

    “這是一段漫長的故事。”蘇拉女王嘆息著,她美麗的臉龐上籠著一股懷念和輕愁。

    精靈的確與世無爭、淡泊名利，即使在風起云涌的上個紀元，也能在森林里度過自己的生活。但森林的環境逐漸變得惡劣,他們對此無可奈何。上一紀元最后的精靈王奧尼拉選擇隱藏精靈之森，為精靈保留最后的家園，躲開大陸上的傷害波及,等待她預見的精靈復蘇未來到來。

    在精靈母樹的庇護下，帶著最核心的母樹和生命泉水,精靈之森從此從大陸消失。不再有外族打擾，被各種欲望窺伺的族人也能被最大限度保護起來,精靈們自給自足,希望前往大陸的精靈們都會得到長輩的警告,受傷受害大大減少，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精靈之森隱藏起來，但精靈愿意的話，依然可以前往大陸。在自保之余，接納半精靈、接納上個紀元中和精靈交好的部分人類同樣躲避進精靈之森，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但幾代過去，幾百年前，無憂無慮的精靈們發現了糟糕的變化。

    永恒無盡的生命泉水正在漸漸衰弱，精靈母樹也有了枯萎的征兆，新生精靈因此減少。支撐整個折疊空間的力量正在消退，而他們面前只有兩個選擇，打開這里重新在大陸上生活，或者想辦法穩定住精靈之森，延遲空間衰弱速度，等待即將到來的預言未來。

    精靈已經離開大陸太久，他們選擇了后者。

    和折疊空間的奧尼拉精靈王不同，大多數精靈們對空間系施法并不擅長，他們更偏向自然方向的法術。好在，起源于上個紀元占星者、煉金術師集合體的繁星學派同樣生活在精靈之森中，對空間的了解幫助了精靈們。

    只是在一次次空間穩固中出了意外，精靈之森衰弱的同時，也徹底失去了和大陸的聯系，原本只能內部開啟的通道，變成了禁止內部離開、只能從外部開啟的囚籠般的存在。

    “但這正是為了迎接命運之人的到來。”說到這里，智者愛德華微笑著補充。有了蘇拉女王指引，希爾雅隱約從他身上辨認出屬于精靈血脈的特征，在精靈之森生活多代，通婚并不奇怪。

    同樣是隱者們做出的肯定預言，讓發現衰弱后開始懷疑未來能否到來的精靈們，再次鎮定下來。

    ……嗯，后面的推斷是希爾雅做的。

    蘇拉女王說得很簡單，力求讓她在十幾分鐘內搞清楚情況，但希爾雅估計幾千年、幾代精靈傳承下來，一定有著各種矛盾。當然，這不是現在最重要的。

    “所以，由于核心力量衰退，母樹和生命泉水正在枯萎，空間也出了問題？”希爾雅總結了一下，精靈的問題和她在外面感知到的一致，只是更糟糕。

    希爾雅有些頭疼，她能想到的只有用人造元素寶石充能，但問題是，折疊空間里的一切元素都是有限的，始終都有耗空的一天。

    等等……

    希爾雅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精靈王奧尼拉能親手折疊空間，就不可能不知道維持需要足夠的能量。除非真的找到了永動機、挖走全部礦脈或者有能力一直從外界輸送能量，否則，精靈之森的折疊狀態總有維持不下去的一天。

    但她只告訴精靈們好好生活、等待未來，卻不提醒他們空間必然會枯竭。

    究竟是因為太相信預言，還是別的什么？

    希爾雅看了眼愛德華，“繁星學派擁有占星者與煉金術師的傳承？那么……‘全知與觀測的智者’的名字，你們聽過嗎？”

    她會對上教皇，在此之前，找到另外幾位半神，不管是練手、觀察半神能力，還是嘗試拉攏站隊，都是不錯的選擇。

    教皇不提，三位半神，偽善者教派回應獻祭的邪神暫時只抓到了痕跡，血薔薇信仰的半神內部都有懷疑不存在的，“全知與觀測的智者”這位半神在希爾雅多次打聽下，卻發現只在血薔薇內部流傳著這個信息，仿佛血薔薇組織憑空捏造。

    血薔薇內部的主要傳承是巫師，并不是煉金術師。煉金術師傳承總會有個源頭，繁星學派的自我介紹，實在很惹人聯想。

    愛德華崇敬地微笑著，“智慧源于知識，繁星高懸天空見證一切。那位偉大的神明，我們無法提起祂的神名，我們以祂代表的部分力量代稱祂，為祂保留存在過的痕跡，祂曾知曉此世一切，觀測萬千世界……全知與觀測的智者，是我們追隨的神明，也是所有智者希望能抵達的終點。”

    蘇拉女王也點點頭，“在我們供奉的神像中，祂被稱為自然之母。但這同樣也是代稱。”

    注意到希爾雅疑惑的目光，蘇拉女王輕輕嘆息，“我們并不記得祂的神職、神名和容貌，即使只過去了幾代，但那些記憶仿佛從我們的腦海中被擦除，徹底消失了。我想，奧尼拉王帶精靈隱藏起來，也和外面的世界已經屬于光明，不再適合我們生活有關。”

    不出意外的話，希爾雅覺得這位消失的神明，和矮人王懷念的神明應該是同一位。

    但精靈和矮人們被蒙在鼓里欺騙贖罪了幾千年不同，和血薔薇顛沛流離找機會發展也不同。

    整個世界都信仰著光明神，精靈躲藏起來拒絕提供信仰，也很少為外面做事……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希爾雅覺得他們簡直像藍星歷史上的前朝遺民，還是只知道自己不屬于現在的世界，一想不起過去，二也無心反抗，三還拒絕為新主宰提供力量的那種。

    說白了，這是在賭躲起來就會被放過，將命運寄托在他人手中。

    三位半神沒一個能接觸到的，觀察半神為跟教皇的戰斗做準備的計劃不得不破產。希爾雅想了想，追問道，“外面的世界不再適合生活？為什么這么肯定？因為元素濃度太高，導致的侵蝕變化嗎？”

    達克斯森林里只有詩佩斯庇護地存在屏障設計，在希爾雅之前的猜測里，上個紀元元素濃度是沒有現在這么高的，但也說不好，會不會是因為分割了高低濃度區域導致的變化。封閉已久的精靈之森和活化石差不多了，是最可能有上個紀元記錄的地方。

    “元素侵蝕？可以這么說。”精靈王點點頭，“自然之母消失前的世界，元素濃度沒有這么高。在我們的記載里，奧尼拉王曾說過，母神消失后解開了對世界的束縛，這個紀元的開始本該是一場元素升高的大災變、大進化潮，是災難也是機遇，但出現了意外。

    “我們至今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但大陸的危險，已經遠超我們想象。一切為了種族的存活，您應該能明白這個。這些年返回的精靈曾告訴過我們外面可怕的元素濃度，濃度太高了，被強行秩序化的元素形成分界，無約束的秩序是最不秩序的□□，他們重新劃分了世界……這場□□對分界兩端是同樣的災難。”

    正如希爾雅從種種線索推測出的一樣，不是“神棄之地”達克斯森林污染了世界，而是世界本身出現了問題。

    不過這得排除森林里多得過分的遺骸遺址來說，隕落者的精神污染確實是從這里出現的。

    希爾雅注意到精靈王的用詞，“□□……‘權力與假面的宗主’，這個名字你們有聽過嗎？”

    希爾雅進階黃金后對半神有一點認知，越接觸規則性力量，越清楚這種力量的指向往往是獨一無二的。秩序屬于光明神的力量，但她之前沒意識到，秩序可以和權力鏈接。

    蘇拉女王表情有些復雜，“神明的權柄是不會被分割的，光明存在，就不會有第二個掌握秩序的神明。這是冒充的偽神？還是刻意抹黑的邪神？”

    “這是一位會回應獻祭的半神。”希爾雅低沉地回答。

    蘇拉女王立刻搖頭，“這不可能。信仰者越虔誠、祭祀越真摯盛大，獲得的回應會讓他們越接近神明，以信仰點燃神火的話，誰會做讓信徒去信仰別人權柄的事？而且，權力與假面，是秩序陰影的一體兩面。光明從上個紀元起，就擁有光和秩序兩大權柄。即使是陰影，也完全由祂掌握。最大的無序秩序導致權力□□，最大的秩序無序導致假面虛偽……”

    她說著，突然停了下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自我封閉的精靈顯然對光明神權柄了解得更多，也許是他們閑暇時研究過，或者是大陸罕有的沒被毀掉的傳承里的記錄。她說出了連希爾雅都不曾學到的知識，也自己確認了問題所在。

    “但獻祭的信徒確實獲得了力量。”希爾雅仿佛吞了團泥巴，艱難地強調。

    玩家們在卡戎的一大任務就是追蹤邪神信徒，她對這份規則性力量印象很深。可誰能想到，邪神祭祀指向的秩序性權柄，實際指向的還是光明神？

    即使她懷疑過，但這么離譜的事還是有些太超過了。

    但不得不說，知道神明可能出現了問題，反而讓希爾雅能好受點。起碼，光明、秩序、仁愛、平等最初的詮釋，可能并非基于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