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有了自己想法的小人魚，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點怯意。她無法確定這樣的生活能否一直繼續下去，但她想試試。

    就像那位閣下帶他們走出囚籠時說的那樣，她可以有新的未來。

    森林中的元素侵蝕痛感，在改造的車廂里被削弱了一點。

    從詩佩斯庇護地向北通往黑晶礦脈、向南通往森林邊緣的古遺址的行車道，在玩家們砍伐森林魔化植物、反復毆打靠近的魔獸后，變得相對平坦安全。接了從庇護地向外運輸任務的玩家們，經常選擇在車上臨時下線或者掛機刷論壇，對改造后方便起來的交通工具相當滿意。當然，不影響他們繼續吐槽傳送陣限制太多。

    守衛城防的萊克頓軍在看到遠遠森林里走出的人影時，第一反應是緊張，下一秒才想起已經被通知過的，有一批救下來的臨時居民將借道達克斯森林入城。

    市政廳在消息公開透明上，做得一直很讓人放心。

    雖然沒人直接說出來，但有人能從達克斯森林返回這樣的消息，市政廳并沒有任何隱瞞。在在萊克頓領主換人后，曾傳說被城外魔獸吃掉的人大都回來看望過親朋、收拾過原本的財物，私下里，平民之間都流傳著新領主大人救下了這些可憐人的故事。

    在萊克頓和萊納城忙碌的春耕已經接近尾聲，新抵達的臨時居民在有去年秋冬兩次安置經驗的人組織下，很快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分配到村莊和新房屋的前奴隸們，有時半夜會從睡夢中驚醒，只有走出房子，看到開墾出的土地時，才能安心地意識到，自己已經遠離了過去的噩夢。

    坐在輪椅上準備進城的人魚赫曼森，仰頭看著城門前穿著鎧甲的士兵，等待著人類看到她身份銘牌后的反應。

    又一次在城門前輪值的杰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看錯，身份銘牌上種族欄寫的不是“人類”，而是“人魚”。

    美麗的少女膝頭蓋著薄毯，坐在會動的椅子上，正靜靜看著他等待進城。看起來，除了無法行走，和人類沒有任何區別。杰克控制著自己不去注視毯子，不去好奇那下面是不是魚尾，他完成了銘牌登記，將銘牌還給赫曼森。

    杰克露出微笑，“小姐，祝你在萊克頓城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時向穿鎧甲的萊克頓軍或警署成員請求幫助。”

    赫曼森驚訝地看著人類沒有大呼小叫或者刁難詢問，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挑釁落空的失望，她轉著輪椅，駛入萊克頓城。

    街上所有人都顯得很忙碌，但他們臉上更多的是笑容，人魚赫曼森注意到很多人路過時會看一下自己，又有些擔心起是不是自己的偽裝哪里被發現了。

    有人兩步走過來，在赫曼森面前停下，對上銀瞳不由得漲紅了臉，“美、美麗的小姐，抱歉我、我想問問你的椅子是在哪里買的？我mama斷了一條腿，如果能坐上這樣的椅子，她也能出門了！”

    突然被攔住，被嚇了一跳的赫曼森呼出口氣。

    原來，不是因為發現她是異類啊……

    “是矮人雷羅瑞爾·金·火紋先生制作的，也許很快商店里也會開始售賣。”赫曼森輕聲回答。

    悅耳的聲音和美麗的臉龐讓來人紅著臉，直到赫曼森離開，才回過神。她總覺得這樣的聲音有些熟悉，注意到似乎有身體殘缺的女孩走進了鐘樓，才一拍腦袋猛地想起來，市政廳公布的廣播播音員工作招聘選拔，就在鐘樓舉行。

    在萊克頓城推廣了幾個月的廣播，早已成為居民們離不開的娛樂，播音員招聘選拔相當熱門。

    當天，雖然絕大多數人都落選了，但離開鐘樓時，還有人興奮地抓著同伴搖晃，“你絕對想不到！我看到了特——別漂亮的吟游詩人！”

    春耕很快過去，今年的天氣不像去年那么糟糕，炎熱夏日來臨前，希爾雅管轄下的領地一片平靜。但隨著時間流逝，春耕結束后的農閑時期，不管是萊克頓城、萊納城還是庇護地詩佩斯，都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動蕩。

    大半個月時間，足以讓卡戎內亂的消息從海邊、王都傳到雷曼王國。城中逐漸增多的流民、變多的超凡者、萊納城和萊克頓城明顯準備起來的防御措施，都讓剛安定不久的居民們感到了不安。

    希爾雅在看過人口最新統計后，決定將知識競賽提上日程，用一場活動轉移人們發散的注意力。

    上次城中的活動已經過去了近半年時間，而第一批入學的學生，還有幾個月就要升入二年級。像在慶典活動中出現過的燈謎的規則，居民們可以解答各個店鋪、學校里都可能出現的稀奇古怪問題獲得積分，兌換各種物資、游戲機會。

    希爾雅不打算搞太多儀式感，熱鬧的氣氛就都交給愉快的購物和抽獎、兌獎補足。當然，還得有榮譽才行。

    知識競賽積分榜每天更新，在廣播和瑪麗不知什么時候學會的宣傳手段中，人們都愿意相信，排名越靠前的人越聰明。積分榜前二十人，將在四月中旬參加最終知識競賽決賽。決賽中成功奪得第一的人，可以擁有一個月跟隨任意導師學習的機會。

    可以是武技，也可以是人們眼中的“神術師”。

    就算不指望能成為第一，競賽中獲得的積分也能很好地改善生活。

    如今的萊克頓人的兌換第一選項已經不再是便宜的糧食，家里有了存糧，田地里的糧食也足以應對征稅，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好了起來。有的人會選擇買一顆新出的奶糖或者一局游戲，有的人看上了紡織廠剛放出來的布料，決定難得做一套新衣服。

    知識競賽在短短兩周時間里，掀起了全民參與的熱潮，本就在逐漸看到學習帶來的優勢和好處的居民們，再次清晰看到了認真學習帶來的立竿見影優勢。來自卡戎的前奴隸們，更傾向于學謀生技藝的他們，學習態度也有了變化。

    知識競賽決賽當天，霍格沃沃-萊克頓學院對所有人開放。參賽者將在進入教室的人們注視下，在大廳里完成問答。

    還沒完成掃盲班學習的后來居民，看學校里神奇的各種道具幾乎有些忙不過來，像曾經第一次見到這所學校的人一樣，羨慕而向往。

    知識競賽決賽以搶答方式進行，第一輪四人一組比拼搶答，正確率高的晉級，進入第二輪的只有五人，兩座城加起來近兩千人中脫穎而出一個人的選拔比例，讓走到這一步的選手能力都顯得相當耀眼。

    問題本身并沒有特別難，但覆蓋面很廣，有關文法、植物辨認、動物辨認和大量計算，又要求在短時間內搶答，能贏的要么運氣極好，要么真材實料且心理素質強。

    這次活動希爾雅不僅僅打算用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也是打算用冠軍樹立一個學習目標。讓人們看到學習、努力能獲得什么。

    胖胖的喬納森守在一間教室里，盯著下面一個女孩，默默給孩子加油。喬納森的目光掃過身邊另一個萊克頓城唯二保留了貴族騎士身份的小貴族，那人臉色發黑，他的孩子在第一輪被刷掉了，還是相當慘的一道題都沒答對的慘敗。

    喬納森知道那個孩子是怎么進入前二十名的，花錢買其他人答題答案，給自己積分。方法有些鉆空子，但顯然對方的孩子能力不足，沒辦法憑自己的本事進來，只能想別的辦法。

    為了在新領主治理下找到機會嶄露頭角，身為過去領主帶來的貴族，他們都在努力抓住任何一個機會。比如，絕不能錯過的這次活動。

    況且，在貴族教育下如果一個貴族孩子都沒能上榜，簡直太丟人了點。

    喬納森的孩子不少，但能晉級的只有這個女兒，他都想好了，如果女兒得了第一，他一定要讓女兒選領主做導師！這樣的關系，一定能幫他重新被重用！

    在喬納森走神時，下面的問答已經進入了最后階段。

    “……百道問答，最后一題，請聽題。請問，在成年前未檢測出神術天賦的人，是否還有機會覺醒？”

    主持競賽現場的是孩子們熟悉的數學老師，她揭曉最后一題的內容時，忍不住笑了一下。

    專注回答問題和搶答的最后五個人，已經有些筋疲力盡，聽到問題時下意識開始分析這是什么類型的問題、可以從哪里開始解答。

    這道題很簡單，即使不知道答案，也能隨便回答是或否，賭一個50%的成功可能。但這道題本身也格外簡單，是居民們生活中早已知道的一條規則。

    ……誰都知道，除了在神術師選拔中確定有天賦的人外，其他能用出神術的，一定是竊取神明力量的邪惡墮落者。變成墮落者，可不是“覺醒”。

    但此刻回想起教堂多年的宣講，竟覺得有些陌生了。

    比賽題目難度越往后越難，選手們也見過之前題目里挖出的各種各樣文字游戲陷阱，面對這樣簡單的問題，不自覺在心里打了個問號。

    答案，真的這么簡單？

    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簡單的問題，竟讓最后幾個選手遲疑了三十秒，沒有人回答。眼看倒計時即將結束，才有人遲疑著說出自己的答案，大部分人回答了否，但也有人選擇了“是”，否定了一貫的認知。

    疑問的出現，是動搖的開始。

    圍觀比賽的居民們低低議論著什么，主持人在倒計時結束后，微笑著拍了拍手，“感謝大家的精彩表現。作為本次比賽的最后一題，也是由領主大人親自安排的問題。下面，我們有請領主大人來為我們揭曉答案，并宣布最終冠軍！”

    在居民們眼中，由領主宣布冠軍是誰，當然是更高層次的榮耀，氣氛更加熱鬧起來。

    彩色穹頂落下的陽光勾勒出走出的少女身影，她身披光輝而來。

    “答案是……可以。”

    聲音宛如石破天驚。

    第171章 （三更）

    什、什么？

    聽到答案的居民,準備好的歡呼和鼓掌都僵住了，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希爾雅并沒有給他們反應時間，在主持人毫無反應,仿佛她說的話一切正常，開始走流程表示計算分數時，她開始解釋答案背后的原因。

    “在我成為萊克頓領主后,我做了一個調查。關于萊克頓及周邊曾出現過的墮落者,他們曾經是什么樣的人、曾經是什么職業,究竟是不夠虔誠,還是接觸了邪惡誘惑,或者做了不該做的事,才成為了被裁判所審判處死、被綁上絞刑架或火刑架的墮落者。”

    希爾雅揮手之間，高塔中心盤旋的天井亮起水幕,所有教室最新安裝的鏡面也亮了起來，各個角度足以讓所有人看清,上面雪花般出現的走訪調查內容。

    少女聲音低沉，“這里有勤勞的獵人，努力工作后攢夠錢準備為女兒做一條裙子,每周都會帶女兒前往禮拜堂祈禱。然而他長出了多余的耳朵，他向禮拜堂驚恐求救后的第三天，被吊上了絞刑架。”

    “這里有獨居的寡婦,努力耕種、為主人牧羊，只希望早點養大兒子。然而她養的羊生出了一只黑羊,黑羊很快病死，她被兒子指認為墮落女巫,被農場共同燒死。”

    “這里有相愛的夫妻,他們剛剛結婚,妻子一直身體不好，但釀酒的手藝曾被廚娘夸贊，也為家里賺了不少錢。但妻子又一次高燒醒來后，為了搶救農場意外燒起來的倉庫，意外凍結了面前的火焰。她和維護她的丈夫一起被送上了絞刑架，被裁判所稱為藏在農場的女巫。”

    “……”

    希爾雅聽到學校教室里不安的喃喃阻止聲，人們有的不愿意聽下去，有的覺得這是謬論，有的卻安靜地聽著和過去了解到的一切截然相反的內容。

    “……上數五十年，萊克頓及萊納附近居民還有印象的四個被審判的墮落者，也曾是普通的平民。”

    希爾雅的聲音壓過了嘈雜聲，揮手讓水鏡顯現出經過大量流浪巫師、血薔薇巫師和逃入森林平民統計數據修整的結果：“經過調查，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大家，后天獲得使用元素能力的人、身體意外出現變化的人，本質和我們沒有區別。”

    “世界充滿元素，元素改造著所有人的身體，當身體無法承受太多元素時，就會出現一些特殊的結構變化，但變化了的人依然是‘人類’。最終的墮落毀滅，幾乎都是精神崩潰帶來，本該cao控元素卻失去了對元素的控制，身體從此崩解。”

    “當身體適應元素、足以溝通元素時，人們便獲得了‘天賦’。有的人天賦顯現得早，有的顯現得晚，但毋庸置疑，每個人都有學習武技、學習施法的機會。”

    墮落者的真相本就不可能一直瞞著所有居民，異族、施法者也不可能一直隱瞞著自己的身份，與其等待有人陰謀論，不如自己親手揭開。在先前的萊克頓等城建設中，其實早已留下些許暗示，足夠聰明的人會隱隱猜到現在的領主和許多沒見過的人的身份，為這一天到來鋪墊。

    希爾雅一直在為這一天的到來做準備。不論是本地的調查、裁判所小隊遺留的卷宗記載還是前流浪巫師們、前血薔薇成員們帶來的數據答案，都為她最初的猜測帶來了堅實有力的支持。

    表格和調查結果清晰地展現在所有人眼前，撕開了最后蒙著的一層掩飾。其實關于“墮落者”的真相，在希爾雅總結了各處信息后，已經變得很清楚了，只是愿不愿意相信的區別。

    剛還有些嘈雜的高塔中，慢慢安靜了下來，希爾雅明確說出的承諾，讓一直隱約在學校里流傳的學習可能成為了現實。

    希爾雅環顧四周，好像沒看到世界觀顛覆了的居民們驚愕的表情，繼續宣布著下一個消息：

    “很高興能向大家介紹，萊克頓第一醫院院長，超凡者煉金術師阿曼達·柯拉科斯。萊克頓學院數學教師，超凡者法師……萊納城警署行動隊隊長，超凡者武者麗莎·都里安……曾幫助過萊克頓種植、建設的朋友，勇者，超凡者法師毛嘟嘟、孤兒打野……我們的朋友，矮人戰士……”

    沒有一個神術師，人們這才意識到，曾經以為的神術師，曾經驚訝于神術師居然還會這樣放低姿態，會幫他們種地、治療、蓋房子的，都是“墮落者”。他們過去感謝錯了人。

    “我，詩佩斯兼萊克頓領主，向大家承諾，無論超凡者還是普通人，無論貴族還是平民，都需遵守法律。在我的領地上，所有人的生命、健康、財產和尊嚴都受到保護，所有付出都會有應得的回報，只要肯學習，就有機會獲得需要的知識。”

    “霍格沃沃-萊克頓學院期末考試將在六月一日開始，所有入學學生將統一進行精神力測試及天賦測試，二年級起，選修課加入精神力培養課程。同時，持居民身份銘牌可免費進行精神力測試，有志于嘗試學習施法的居民，也可選擇夜校相關課程學習。三年級后，成績優異者可正式學習施法、武技、煉金學、法陣學等超凡課程。”

    希爾雅手中亮起不同元素聚集產生的光芒，十大元素在她身邊逐一躍出，本就結合了法術設計的學校高塔內部，在她引動的元素潮汐下變得流光溢彩。

    彩色流光照亮了少女的臉龐，讓她的話別具誘惑力，“無論年紀，無論身份，都可以來嘗試。你們，都可能成為超凡者。”

    次第亮起的元素潮汐，同時控制十系元素共舞，簡直是曾經見過神術師施法的貴族們都沒見過的瘋狂場面。在人們的注意力被瑰麗的元素法術吸引時，癡迷地幻想著領主勾勒出的夢幻未來時，希爾雅話鋒一轉，將他們拉回了現實。

    “具體課程安排將由霍格沃沃學院及霍格沃沃-萊克頓學院導師，共同為大家公布。第一屆萊克頓知識競賽到此結束，我是詩佩斯兼萊克頓領主希爾雅，祝我的領民永遠充滿智慧與勤勞，祝賀我們的知識競賽冠軍……”

    希爾雅擁抱了最后的冠軍，在居民們被一個個爆炸消息炸得沒回過神時，已經離開了學校。

    剛剛領主親口公布的超凡者身份，最顯眼的就是學校里的幾位數學老師。居民們注視著他們，回憶著過去接觸時的樣子，一點也無法將傳言里可怕的墮落者和他們聯系在一起。

    比知識競賽冠軍人選是萊克頓軍某士兵meimei、才開始學習不到一年的消息更爆炸的，是知識競賽最后，領主當著來圍觀比賽的上千人揭開的“墮落者”真相。

    希爾雅正式公布的“墮落者”調查結果，公布出的那些被裁判所明確判斷為“墮落者”卻能平靜生活的人的狀態，讓曾和“墮落者”有關的人，不自覺痛哭流涕。

    傳言里總是能聽說有人不夠虔誠，或被墮落污染誘惑，變成了墮落者。曾經越虔誠的人被發現“墮落”后，傳言會認為以前都是虛偽，而越不虔誠的人被污染后，同樣有人會說這是因為不夠虔誠。

    只要“墮落”，就必定是一場死局。但身為家人和親朋好友，在為了處死墮落者的瘋狂中，看著莫名其妙出現的異化，看著熟悉的人崩潰，總會抱著些許僥幸。

    也許只是誤會？也許保護他們過一段時間就會好？

    但這樣的僥幸在墮落者最后變成怪物、死亡后，被徹底打破。

    而現在，當知道異變不是變成怪物，最終的死亡是因為精神崩潰時，曾親眼看著朋友死去的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突然有些懷疑，如果過去自己再堅持一點、再站在朋友身邊一點，會不會得到這份痛苦的天賦禮物的朋友，不會崩潰死去？

    也有人在對墮落者的不安中，找到不遠處的教堂，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曾在慶典上刻下名字的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