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雅想了想，補充道，“把它們拆了也沒關系。需要的材料告訴我，我會盡量搜集。”

    “我……”雷羅吃驚地看著她。他剛才過于興奮，差點把魔偶徹底玩壞，已經有些緊張了，沒想到希爾雅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給出了這么好的條件，給予他信賴，鼓勵他繼續研究學習。

    雷羅用力點點頭，剛平靜下來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了。他小聲回答，“我會的。”

    “那我們離開時記得把你選中的魔偶也帶上。對了，你說的瘋王是怎么回事？因為他做了什么，才讓你們被驅逐變成黑暗種嗎？”希爾雅對這段歷史有些好奇，“可以說說嗎？不想說也沒關系的。”

    “這沒什么不能說的。”雷羅低聲道，將曾經聽母親和大人們說起的故事、口口相傳的消息說了出來。

    在幼時母親的訴說里，第一紀起誕生于矮人群山的矮人中，火紋氏族曾是唯一的部落，后來變成最大的部落，最聰明的矮人被推選為矮人王，只有王才能冠上金這一姓氏。

    瘋王格雷的母親創造了魔偶，據說，紀元之交誕生的瘋王格雷是上下幾代最有學識的王，同樣創造了極為優秀的作品，才在沒有王位血脈繼承傳統的矮人王國里登上王位。

    矮人傳統中，最優秀作品會供奉告知神明，顯示被神明賜予的天賦并沒有白白浪費、感謝神明的厚愛。但聲稱帶領王國傳奇工匠創造了劃時代、突破性的機械后，女王格雷沒能在供奉儀式上拿出她保密的創造，聲稱藏著成品的地下宮殿空無一物，根本沒有鍛造、組裝過的痕跡。

    她在撒謊。但她堅持尋找著“不存在的創造”，還有傳聞說，她創造的作品是想要挑戰神明的力量，根本是個幻想。

    在那年神明沒有給予回應后，女王格雷逐漸瘋狂，甚至最后殺死了所有一起研究的同伴、毀滅了矮人所有白銀階及以上的知識。神明因她的謊言和瘋狂降下神罰，命令教廷將被污染瘋狂的矮人驅逐。

    瘋王格雷被神罰處死，圣殿騎士團將矮人驅逐離開大陸，矮人群山也被神明放棄，淪為達克斯森林的一部分。金·火紋不再是榮耀的姓氏，而是被人厭惡的黑暗種的血脈。

    神明仁慈地寬恕了其他矮人的過錯，被重創的矮人沒有和曾追隨的王、現在的黑暗種繼續留在一起。傳聞里，他們離開矮人最初的家園矮人群山，徹底走向大陸，在大陸上流浪、工作，也……追殺所有踏入大陸的黑暗種矮人。

    金·火紋一族，曾經的群山之子，也是讓矮人王國消失、被神明驅逐的罪魁禍首，自降生起就帶著罪惡，一代代深深記下曾經的錯誤。

    贖罪者的懺悔、閉門研究者的瘋狂、堅持努力者不斷出現的突破失敗隕落消息……絕望的矮人們一代代死去，不甘的執念讓死者重回人世，地下城里，活著的矮人和瘋狂的亡靈共存。

    在這樣的地下城長大的雷羅，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在聽過許多被追殺的故事、神罰和懲戒的故事后，依然倔強地離開了地下城，試圖尋找改變的可能。

    他已經變成亡靈的母親，在同意和他一起離開后，在森林里變得瘋狂，反過來不允許雷羅離開。

    “所有瘋王的后裔，無法晉升、無法離開……我們都將留在這里，永遠贖罪……”

    瘋狂的亡靈，是雷羅對庇護地里亡靈氣息熟悉的根源，也是最初恐懼的來源。

    他被阿曼達從亡靈追殺中救下，傻乎乎踏入更危險的森林，毫不意外地在森林里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又幸運地遇到了一些轉機，希爾雅和神奇的庇護地大概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講述著過去，提到后來的一切和來到庇護地時，雷羅心潮澎湃，忍不住脫口而出，“閣下，如果是您的話，或許有辦法吧。”

    平民的到來、精靈的加入、古遺址的欣欣向榮……已經在現實的毒打下覺得自己能活下來、突破失去傳承成功晉升就不能再奢望更多的矮人，心里冒出了一點點希望。

    矮人埋葬在時間里的歷史輝煌卻又灰暗，即使只是不曾經歷過這些歷史的年輕矮人簡單講述著口口相傳的過往，也讓希爾雅感受到一絲沉重。

    聽到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種”這個詞時，希爾雅不由得想起，曾經看到的記載和被教育的墮落者/黑暗種的邪惡。

    墮落者不都是壞的、錯的，黑暗種也一樣，他們使用的力量，也并非是竊取的神力。否則煉金術師不可能繼續使用力量甚至傳承，矮人不可能晉升，她更不可能依然擁有cao控元素的力量。

    神學院里可以查閱的資料里，沒有解釋矮人如何成為黑暗種，又為什么大部分被剔除了這個身份。但希爾雅在議事大廳里見過的幾個種族，大都經歷過“被懷疑-教廷請求神諭-驅逐”的過程。

    希爾雅不太確定，這到底已經確定撒了謊的教廷舉起的屠刀，還是真的是神明的意志。

    可假如一個人做錯了事，一個族群就該被懲罰失去故土，血脈親眷就該永遠背負罪惡，未免太過不公。出現了格外多墮落者的人類，也不曾被這樣懲罰。

    一直自行運轉的冥想突然停了一下，精神力枯竭時的痛驟然在腦海中炸開，吞噬著希爾雅的清醒意志。

    “在此頌神之名，一曰光明，二曰秩序，三曰仁愛，四曰平等，予此地庇佑……”過往熟悉的祈禱聲仿佛回響在耳邊，她曾懷疑過教廷曲解神明的意志，但從未懷疑過神明。

    見希爾雅久久沒回答，雷羅有些不安，“我們，只是想過上正常的日子……您不愿意也沒關系的，我可以想辦法自己回去，您能允許我帶著您交給我的知識一起回去嗎？”但想想追殺他的不死不滅亡靈，雷羅打了個哆嗦。

    他想幫助自己的族人，但亡靈的偏執、剩下的活著的人的麻木，都會是極大的障礙。矮人已經失去了太多傳承，幫忙也無法獲得什么利益，希爾雅不答應，才是正常的。

    希爾雅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回答，“我答應你。”

    希爾雅突然蒼白難看下來的神色把雷羅嚇了一跳，“希爾雅閣下？！您……”

    希爾雅忍著痛楚，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平靜，“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矮人的困境。我們的勇士們、你的朋友們會樂意幫你找到回家的路，不過這需要時間，你可以先準備鍛造，再發幾個任務讓他們知道矮人群山的事。”

    “好了，我們該出去了。選好魔偶了嗎？稍后我叫塞里納斯來搬。”希爾雅除了臉色蒼白了些，完全看不出問題，她招招手，“來，試試看用精神力開門。別摸大門。將你的精神力發散覆蓋在門上，試著拉開它。”

    雷羅沒有提問，按照希爾雅的要求探出了精神力，精神力像是被石門吞噬了，遲遲沒有變化。雷羅額角滾落豆大的汗珠，“閣下，它……”

    話音剛落，石門像先前開門一樣緩緩打開了。雷羅松了口氣，“它需要的精神力實在太多了。”

    武者本就不擅長精神力，雷羅更是才晉升不久，精神穩定性和強度都不如希爾雅。雖然開門后精神力全部返回，但也有些吃力。

    大門緩緩打開，火把的光映了進來，門外的玩家們已經換了一批探頭探腦地好奇著“劇情”，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外，被希爾雅通知來的塞里納斯和阿曼達已經到了。

    作者有話說：

    第91章 （二合一）

    塞里納斯看到她的臉色,神色驟變，大跨步一個閃身沖到希爾雅身邊，“冕下……”

    “我沒事。”希爾雅打斷他,把告訴雷羅的話又說了一遍，讓兩人分別上前嘗試。

    他們的等級和精神力都比雷羅強，然而,兩人的精神力釋放后,在希爾雅控制下合攏的石門毫無變化。不僅沒有變化,甚至和玩家們觸碰石門時一樣,都被石門反噬受傷了。

    希爾雅不由得皺起眉。她和雷羅的精神力,有什么特殊的嗎？

    已經等了一會的玩家們看著npc們出來,又不知道在干什么，一時間竊竊討論聲都冒了出來。

    “截圖了沒？里面是啥？”

    “誰圣女好感度高,上去問問？沒準就能撈個史詩劇情呢。”

    “草，你怎么不去？”

    “老……咳咳,高嶺之花圣女冷臉，別有一番風味，這個表情可太少見了,讓我多截幾張圖再說！”

    向來微笑著的希爾雅不再微笑，和上次冰湖下仿佛燃燒著熔巖的氣質不同，往常行走在庇護地里,看起來和誰都能平和交談的圣女，與生俱來的親和氣質也變得冷淡起來。她像是把自己與世界隔開,拒人于千里之外。

    ……當然，不妨礙玩家們舔屏。

    玩家們互相推推搡搡的打鬧聲,沖淡了地下議事大廳里的壓抑沉重,也將希爾雅被疼痛和困惑擾亂的思緒拉了回來。

    聽說希爾雅出來了,孤兒打野臨時從庇護地傳送過來，從后面探頭舉手：“圣女，這里是啥啊？我能進去幫忙嗎？我會掃地、會清蜘蛛網還會擺桌子，什么都能做！”

    希爾雅盡量平靜地看向玩家們，“我的朋友們，探索這里的秘密對你們來說太過危險了，這會是一段漫長而艱難的旅程。感謝你們想要給予的幫助，但并不是現在。”

    再怎么問也問不出后續，玩家們一致認為這是來自策劃的“等級不足、線索不足”提醒。大部分人散開去做任務刷庇護地聲望了，只有小部分人留在返回庇護地的四大導師小隊身邊，試圖挖點新線索出來。

    很有地下寶藏畫面感的石門，成了新的打卡拍照地點，模仿導師們“芝麻開門”、“古娜拉黑暗之門”之類的奇奇怪怪咒語，配合著玩家們在外面石板上用炭筆畫的亂七八糟的六芒星、逆六芒星等藍星影視作品魔法陣圖案，成為中二視頻的一份子。

    連被扛出來的金屬柱，都成了玩家們研究線索的一部分，跟在導師們身邊的玩家當然不會放過身邊行走著的活體線索們。

    罕見的臉色不好的希爾雅，和冷著臉看誰都像威脅的守護騎士塞里納斯，形成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危險預警。

    玩家們早就測試出來了，塞里納斯很少扣好感，80%的扣好感都發生于他們sao擾希爾雅、或者跟隨希爾雅扣掉的好感度一起下降（當然，希爾雅加好感的時候，庇護地也只有塞里納斯的好感度會跟著升，相關性極強）。好感度關聯著各種支線、主線任務觸發，眼看肯定要開新任務了，這會作死就太虧了。

    玩家們的好奇無處發泄，好在塞里納斯已經早早把魔偶扛走，不然，看玩家們興致勃勃的樣子，恐怕真能干出來就地暴力拆開魔偶、帶著零件回去當探索的資源上交的saocao作。

    沉默的希爾雅讓返回庇護地的隊伍有些沉悶，要不是跟著的玩家們被套上了熟悉的治療法術和疾風術，他們差點要懷疑希爾雅在[古議事大廳]里被惡魔寄生或者掉包了——狗策劃什么事干不出來！

    在希爾雅這里沒有找到突破口，矮人和煉金術師慘遭sao擾。實在來得晚確實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曼達被玩家們無情拋棄，雷羅剛哭得一塌糊涂、又跟希爾雅在里面停留了很久，明顯有問題。雷羅成了玩家們眼里的香餑餑，被一邊一個架著跑。

    作為被玩家們多次sao擾的導師，雷羅知道這群口口聲聲說著“絕對保密”的家伙，轉頭就會把聽到的事情傳遍整個庇護地。黑暗種、矮人的歷史全被他死死憋在嘴里，在希爾雅告訴他能說出去之前，他打定主意一個字也不會告訴玩家們。

    最終，他還是在玩家們“告訴我吧、告訴我吧、我真的想幫忙”的碎碎念低語中宣告投降。

    看到庇護地屏障時，雷羅躲過又一個玩家的暴風式擦臉，大聲道，“我需要一些工匠學徒！”

    采礦、冶煉和建造任務已經刷了出來，生活職業學徒還是第一次見。玩家們稍微興奮了一下，就嘁了一聲，“什么啊，新地圖就這？”

    希爾雅回到庇護地，讓系統把已經準備好的任務配合雷羅刷新，就告知塞里納斯等人自己準備冥想一段時間，暫時不要打擾。

    無法停下的白銀巔峰階段里開始凝聚的元素核，需要堅定的信念、實力和時機完成。晉升白銀巔峰，讀到庇護地記載里關于凝聚元素核心的要求后，希爾雅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繼續踐行她以神名中的平等許下的諾言，并以此信念繼續晉升。

    然而在知曉矮人的歷史后，當她對偉大的神明產生了一絲懷疑，“堅定的信念”這原本構筑元素核心時最穩定的一角，無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絲裂痕。自發瘋狂運轉的冥想吸收狀態停滯的一瞬，就是最明顯的表現。

    十幾年的教育、周圍所有人告訴她的一切……信仰神明幾乎成為了本能，懷疑更是一種褻瀆。

    若非希爾雅已經看到過沒有神明的藍星世界一些知識，可能在她產生懷疑的瞬間，信念就會隨著信仰徹底崩塌。

    雖然希爾雅努力穩固了冥想狀態，但始終不如先前。這樣的裂痕持續下去，白銀巔峰的盡頭將不是晉升，而是死亡。

    在外面搞事的玩家、還在不知道哪里等待救援的同伴、對血薔薇和森林中其他流浪者的邀請和矮人的請求……這都需要她盡快穩定住自己的狀態。

    好在離希爾雅估算的必須晉升時間還有大約一年時間，還來得及想辦法。對于花了漫長時間走完白銀階升級的其他人來說，面對這個階段奇快的速度會相當不適應，但希爾雅覺得還好。

    希爾雅的身影消失在殿堂里，隨機發了幾個任務的雷羅迅速脫身跑路，剛放開他的玩家們腦筋一轉，“不對，肯定還有別的，老雷等等我！”

    玩家們有些失望的工匠學徒招募任務，卻在平民里引發了熱烈討論。

    想學一門手藝，曾經對不管是佃農還是奴隸們來說都相當困難，一位獵人或者工匠能賺的錢可比普通的種地多多了。要是沒有認識的人、不掏錢送孩子去當免費小工或者足夠幸運，連這些人的邊都別想碰到。

    能讓孩子學到一些蹩腳的知識皮毛，已經是他們過去能想到的最好未來。而這在詩佩斯庇護地變了個樣子，他們能擁有的選項變多了。

    工坊在招人、擴大的耕地在招人、建筑隊也在招人，曾經向往過的工匠學徒的招募雖然依然熱門，但只是選項之一。

    玩家們做事的時間和習慣相當飄忽不定，不能指望他們每天都做著同樣的工作，居民們倒是想多做一點，但他們的時間和人數是固定的。連瑪麗目前唯一的朋友安娜，都有些苦惱于該怎么安排時間，好多參與一些工作。

    把游戲當模擬經營玩的一部分玩家，很快發現了缺少村民的問題，在論壇上集思廣益討論起“如何搞點新村民回來”的計劃。

    阿曼達例行來給瑟琳娜根部澆灌藥劑時，就聽到外面幾個玩家嘀嘀咕咕地走過。

    “人還是太少了，炮姐不是說可以搞印刷術嗎？啥時候能去森林里發傳單招新啊？”

    “你發現沒有？最近出去探索好像都有人在看，但是探測術扔出去又沒人，我們再加把力度，肯定能多挖一批來！”

    旁若無人討論著的玩家們沒注意到，第二批到來的居民聽到他們的討論時，下意識把自己縮了縮，試圖避開他們的注意。

    玩家語氣里詭異的熟悉感讓前奴隸們十分不安，簡直像是群準備搞綁架的奴隸販子，正在討論如何尋找貨物。

    同樣聽到的阿曼達和瑟琳娜：？

    你們難道覺得森林里的人口是土豆，森林是你們的后花園嗎？！

    森林不是玩家們的后花園，但在希爾雅看來，當他們肆無忌憚跑過森林時，也差不多了。

    玩家們想做的事，基本能在論壇上看出端倪，沒有私聊等頻道的游戲里，商量什么行動都得上論壇，除非想獨吞部分任務。雖然他們討論人口的語言有點點問題，但大方向還是在希爾雅希望看到的范圍內的。

    庇護地已經有了承載森林中流浪者的機會，人越多越好。

    剛頂著刀刮般的頭疼，將跑偏的冥想狀態修正回來，希爾雅查看完天知道會做什么的玩家們的動向后，重新睜開眼。

    空蕩蕩的房間里，狂暴的元素潮汐風暴再次摧毀了房間里的家具，讓她有些懷疑自己在升入黃金前，可能還是不要再用桌椅床鋪比較好。反正都是被絞成碎片的命運，還不如用這些材料做些別的工具。

    狂暴化走向失控的冥想正常起來，頭疼就被解決了很多。只是信念的裂痕暫時無法修復，需要希爾雅每隔一段時間就調整一下自行運轉的冥想模式。

    如果說之前白銀巔峰的自發冥想是一艘在和緩河流中前行的小船，方向穩定不變，現在的冥想狀態就變成了一艘在海浪中前行的船，過一段時間就需要確認方向。但希爾雅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冥想和調動精神力實驗制作卷軸，增加一項控制內容，問題不大。

    希爾雅推開門，塞里納斯持劍站在門外的背影，在沒有火把的走廊里投下安靜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