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的聲音傳遍庇護地，也傳入還縮在小樓里的寥寥幾人耳中。

    躺在火堆邊的湯姆聽到雨聲和嚎叫聲，把自己就裹得更緊了一些。他聽到歡呼聲還有些茫然，下一秒，聽到希爾雅宣布的獎勵規則時，一股后悔涌了出來。

    從希爾雅口中得到確認，沒有了外面的威脅，本就忙碌著的平民們更加快了速度。

    沒人懷疑這份主動完成、沒有像往常一樣接取的工作，獲得的獎勵會比他們的付出少，或者沒有記錄他們的付出，在之前多日的食物分配里，“所有人做的事都會被記下”這個規則已經深入人心。

    但前些天的工作獲得的食物多少沒太大區別，只有不好好做事的人被扣了食物，聽到多做的事可以獲得更多，平民們眼中都亮起了光。

    希爾雅循序漸進地加深著平民們心里的印象，在公平的基礎上才能推動穩定的多勞多得規則，獲得所有人的認可和努力。目前，主要還是因為系統能完成足夠的觀察和記錄。希爾雅不打算用系統一直監督著每個人，估計在人更多一點后，就得引入個體的監督了。

    希爾雅快速記下未來需要解決的問題，在玩家們打招呼、各自炫耀稱號進度的吵鬧擁擠隊伍里，走進屏障。

    她舉起手，一團光亮起，以光系法術為主的光點落到每個人身上，減輕了所有人的疲倦。無形的波動拂過整個庇護地空間，下一秒，熟悉的地面震動中，薄透的屏障如水般波動漾開。

    雨不知什么時候徹底停了，森林上空的云層和霧層露出蒙蒙亮光。隨著兩棵纏繞著藤蔓的大樹被切割倒下，樹冠摩擦中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它們拉扯著織成大網的樹枝和藤蔓，從天空扯下一片片陰影。

    大樹轟然倒下，砸起一片泥水，只有一小片蒙蒙亮的天穹徹底亮起，灑下金色的溫暖陽光，將正中間的殿堂籠罩在其中。

    天亮了。

    光柱邊緣，希爾雅的身影被鍍上了一層金邊，玩家們下意識屏住呼吸，吵鬧聲停了一瞬。

    瑟琳娜仰著頭，著迷地看著陽光落下。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太陽了，永遠黑暗的達克斯森林里，無數年后落下的第一縷陽光清透而燦爛。

    在森林中日子，讓人們逐漸習慣了偏暗的環境。光芒中他們幾乎睜不開眼，不敢直視似乎帶著神圣意味的身影，平民們無聲喃喃著過去學到的祈禱詞，向希爾雅的方向低下了頭。

    瑪麗和麗莎一眨不眨地看著中間亮起的光，即使眼睛酸澀流下淚水，也沒有移開。

    這一刻，瑪麗真切地相信著，希爾雅冕下與神明無異。

    被挖陷阱挖得亂糟糟的屏障邊緣土地融入庇護地，辛苦戰斗后再次擴張的庇護地像一個獎勵，延伸出去十幾米。還在拖著戰利品往回走的玩家們掉血buff消失，落下的光點融入身體，撫平了疲倦。

    忙了一整晚獸潮任務的玩家看看時間，有的趕緊下線去上班上學，有的則從希爾雅這里接到了更新的任務，加入一直勤勤懇懇搬運著的平民們，開始處理戰利品。

    希爾雅控制著屏障，擴大到目前能量能維持的最大面積，才停下。從她、雷羅和玩家們升級后，庇護地就可以擴大了，但之前沒有合適的時間點讓玩家們感覺到足夠參與感，庇護地內的土地也基本夠用，她就沒有釋放出這部分面積，直到現在。

    天穹上灑落的陽光暖暖的，剛下過雨的天空中，朝陽升起，蒸發著地面過多的水分，驅散了寒冷。

    塞里納斯走到希爾雅身邊，神色有些灰暗。他沒有守好庇護地，最大的貢獻來自他人，他無法像曾經一樣說出一句“幸不辱命”，只能低著頭。

    但希爾雅抬起手，水光柔和地融入了他的身體，修復著特殊的肌體構造，“多虧有你在，塞里納斯。好好休息一下吧。”

    希爾雅的態度絲毫沒變，但羞愧啃食著塞里納斯的心臟，他握緊劍柄，馬猴燒酒曾看見過的灰色劍芒正不穩定地涌出又收回。站在原地許久，塞里納斯依照希爾雅的要求走回房間，卻沒有休息，而是在一片黑暗中不知疲倦地揮劍，直到灰色光芒穩定下來。

    這不屬于法師的力量，也顯然不是曾經圣騎士的武技。

    庇護地經過戰斗，需要處理的事很多，希爾雅連著治療了三個受傷的導師，出門時玩家們已經又興致勃勃地分成小隊，圍攻著剛被吞進庇護地的魔化植物。

    之前希爾雅單獨標為黃名并保護起來的幾棵樹里，刺球樹和塔塔樹進入屏障后蔫蔫的。而另外幾棵的狀態比它們更差，葉子已經變黃枯萎，緩慢地步入死亡。

    按照毛嘟嘟的說法，這些植物在森林里生長，無法立刻適應屏障內的環境。對元素問題有了了解的希爾雅卻看得更深一點，魔化植物大部分已經適應了狂暴的元素環境，在相對穩定、元素分布降低的屏障內自然生存得不太好。

    就像被玩家們帶回來的大麥苗，在和外界不太一樣的環境里，反復催生后只活下來了兩根。希爾雅最初種下的幼苗和種子，除了蘑菇外，無一例外全部沒能活下來。

    容易發生變異的蘑菇和被法術催生幼苗后種植的植物才生長了起來，現在試驗田里，基本只剩下毛嘟嘟種下的植物。

    毛嘟嘟憑借實驗法術的奇思妙想，為森林里植物找到了一條新的生長道路。這是魔化植物的二次變異，究竟是變異成不再具有攻擊性的普通植物，還是往另外的方向變化，都得交給篩選和引導。

    因此，希爾雅原本保留森林建造樹屋的計劃只能擱置，在二代魔化植物成功生長后再考慮。

    希爾雅檢查了幾棵食物來源或其他用處的重要植物生長情況，用木之華治療著它們的虛弱狀態，盡可能讓這些被圈進來的植物活得更久一些，要是能成功活下來就更好了。

    身邊的玩家們有了些默契，以團隊為主清理著魔化植物，比起獸潮的攻擊節奏緩慢了很多，足夠讓他們消化剛剛的戰斗經驗，并嘗試著打出更優秀的技能配合。

    毛嘟嘟帶著接了農場工作的平民搶救排水、保護被淹了一次的土豆幼苗。有養殖場任務權限的貓球球也發了任務，去清理被淹的柵欄、解決剛運進來的新養殖動物。也有一批玩家不怕血腥，上躥下跳地跑去接手平民們進展緩慢的搬運、剝皮和分割rou類工作。

    堆在屏障內的尸體逐漸挪到制作區，路過被捆成一堆的養殖區時，方遙沒忍住咽了咽口水。他叫住貓球球，“我看這只三角雞好像溺水了，不如我們把它……”

    被他摸到翅膀的三角雞，像聽懂了他在說什么似的，扭了扭翻了個身，滾出了方遙抓捕范圍。

    貓球球小聲提醒，“要可持續發展啊。”

    從戰斗轉向日常，只需要短短幾分鐘。

    但也有人似乎無所事事，亦步亦趨跟在希爾雅身邊。意呆利炮可憐巴巴地抓著希爾雅衣袖，努力扮演一個手部掛件，“圣女……教教我吧，加特林超帥der！我愿意轉冰系！”

    沉迷火力洗地的意呆利炮，看到新的使用方法，就迷上了這個，糾纏著希爾雅非要問出來這到底是哪個技能、怎么釋放出來的。

    希爾雅確定不解釋或者扣好感就沒法把牛皮糖拽下來后，松了口，“意呆利炮，你真的想學嗎？”

    意呆利炮點頭如搗蒜。

    “好吧，你先學會這些，就可以嘗試組合了。不用改變元素系，火系也可以達成。”希爾雅釋放出一面水鏡，在上面給意呆利炮畫出幾個法術模型和名字。

    意呆利炮對學習有前置條件有心理準備，但當看到水鏡，還是垮了臉，“怎么是這幾個輔助類？火球術不行嗎？我能控制火球方向的！”

    被列出的【快速施法】、【法師之手】、【明耀之火】三個法術，全是意呆利炮沒學會的。不僅要花大筆聲望，還要刷熟練度，跟夢想地買一個技能直接能秀起來截然不同。

    希爾雅嚴肅地看著她，“知識沒有捷徑。”

    “你想獲得強大的技能，修改你擁有的法術，就需要思考它是如何構成的。比如快速施法的模型回路能減少施法時間，法師之手能讓你在它存在期間施法不必多次選擇法術位置和方向，明耀之火是目前我發現的消耗最低的火系法術……它們共同構成你看到的一切。”

    “你不屑于使用你認為的‘輔助法術’，但我的朋友，我希望你知道，法術不是憑空產生的。”希爾雅語氣溫和下來。

    突然變成老師態度的希爾雅，讓意呆利炮愣了一下。

    不僅是她，玩家們追求的大多都是更強、更多、更好，追求立竿見影的效果和威力，幾乎沒人學習針對法術本身的輔助類法術。

    但希爾雅提醒了她，這些繁復的游戲設定和技能樹，能做到更多。

    “我、我知道了，圣女。請讓我學習這三個法術吧。”意呆利炮吶吶著購買了教學，嘗試著學習“沒那么有用的”法術。

    第79章 （三更）

    等意呆利炮和馬猴燒酒說起時,馬猴燒酒卻有了另一種解釋。

    “我懂了，這是圣女的提醒啊。自創法術的組合模式其實是有規律的！”

    聽懂了希爾雅提醒的玩家們，有的展開了進一步的分析研究,在砸聲望賭隨機法術的基礎上，有了些穩定的提升。

    希爾雅從控制臺看著玩家們的多種選擇，對進展十分滿意。

    玩家們在施法和武技上真正的優勢在于,他們沒有被大陸上長期的規則束縛,思維足夠活躍跳脫,稀奇古怪的組合、包括跨不同元素親和的法術,都能在他們的嘗試中出現。

    每個以虛界之靈軀體到來的玩家,都可以是全系法師、煉金術師、武者、或可能的新職業。

    雖然他們并沒有深入學習的打算,但希爾雅提醒了原理后，理解技能本身的玩家做出的選擇會更有參考性。參考他們的組合思路和技巧,長期沒什么變化的技能可以在短期內完成上百次嘗試——如果玩家們都來賭隨機組合了的話。

    看著意呆利炮在為火球版加特林刷熟練度，方遙眼饞地找上了導師,“阿曼達，咱們煉金術師有沒有什么牛逼的自創藥劑或者法術啊？你今天用的那個算不算？那是什么啊？好像不是法術也不是藥劑？”

    阿曼達靠在床頭，就著他的手喝水,蒼白的臉色像得了一場大病。方遙不怕技能消耗，雖然他是個手殘，但不妨礙他幻想一下給自己加了buff后變成超強賽亞人。

    阿曼達翻了個白眼,“煉金術不止是法術與藥物的組合，它本質上改變的是物的性質,并因此獲得力量。將人體看做‘物’的話，人體煉成自然也能改變軀體的性質。”

    “那教教我吧！”方遙迫不及待。

    阿曼達冷笑一聲,“你會畫法陣？”

    方遙搖搖頭。

    “你認得出我使用的材料？知道哪些材料可以替換,替換后能達到什么效果？”

    方遙尷尬地又搖搖頭。

    阿曼達睨著他,“我看你不是想學人體煉成，是想當實驗材料送死。”

    被打擊了一通，方遙沒有退縮，嘿嘿傻笑地湊上來，“那我該先學什么？老師，給個學習計劃唄？危難之時力挽狂瀾，超帥的！”

    阿曼達微妙地感受到了希爾雅的無奈，她嘆了口氣，“人體煉成負擔很大，我這次使用后，起碼要半個月之后才能再次使用……你先認認東西，背出來這些材料的性質和用途再來找我吧。”

    方遙剛出門，就被探頭探腦的其他人攔住，日入斗金搓搓手，“大佬，您看我做你師弟怎么樣？引薦一下唄？”

    煉金術師作為職業選擇，再次熱門了起來。曾聯手拿物理化學反應、醫療生物知識忽悠阿曼達的玩家們，經歷過這次戰斗后，發現了沒法套用的地方，對人體煉成的興趣直線上升。

    殿堂外，制作區任務進展得如火如荼。

    萊因哈特扛著獸尸進來，順便打算找之前領衣服的人問問，雨衣能不能幫忙修補、要不要歸還。雖然不下雨了，但穿著雨衣拍照的風潮還沒結束，好歹也是一件服裝，玩家才不舍得丟掉。

    玩家大部分都圍在院子里，萊因哈特一進倉庫，就打了個哆嗦，“嘶——好冷！”

    外面太陽出來，溫度升高，寒風褪去。但倉庫里的空氣依然濕冷，只添了兩根柴照明的火堆，溫度只停留在火堆周圍一圈，柴堆整整齊齊地碼在旁邊。之前門外暴雨寒風，燒了火堆室內溫度還高點，現在雨停了，火堆能升高的溫度就比外面低得多了。

    蘇珊聽到了他的抱怨，小聲道，“勇士大人，需要熱水嗎？我馬上燒。”

    萊因哈特皺了皺眉，反應過來了，室內不熱，完全是因為平民們覺得自己不需要用熱水，不舍得燒柴。

    他有些匪夷所思，“不是，我們不要熱水，你們也得喝熱水啊！npc怎么還會自虐虧待自己呢？？？”

    蘇珊在他的大嗓門下呆住了，萊因哈特從室內忙碌的其他人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的表情。

    萊因哈特被看得頭皮發麻，兩下抱起一堆柴，丟進看起來只剩火星的火堆，“砍了柴就是給人用的，省這些干什么？生病了多麻煩！鍋在哪？燒了熱水每人喝一碗！”

    離得近的安娜抽出了幾根柴，萊因哈特不滿道，“干嘛？我掏錢買材料給你們用還不行啊！”

    安娜委婉地提醒他，“勇士大人，過多的柴會讓火熄滅的。”

    “……”萊因哈特僵了一下，粗聲粗氣地指著火堆說：“反正、反正就是升火，我等會回來，別等著我一個個盯著你們喝熱水！”

    萊因哈特尷尬得火速溜走，站在門外才松了口氣。

    他抹了把汗，“見鬼了，萬能勇者也不需要這樣吧！村民真的好麻煩啊！別的游戲是給他們捉雞、跑腿、找東西，他們是一個不注意就能干出奇奇怪怪的事，隨地大小便、偷偷藏柴火、藏rou……還一臉委屈，策劃你的ai真的沒問題嗎！”

    門內火光慢慢明亮起來，幾個平民互相看了看，安娜還能保持平靜，笑了笑，“勇士大人們對我們真好，對吧？”

    蘇珊捏著衣服點點頭，“他們很好，但是……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哪有領主或者大人物不僅沒有責備他們用的東西太多，反而還要讓他們多用點的呢？

    萊因哈特的吐槽在論壇上引來了玩家們的注意，在告訴希爾雅后，類似方遙曾經接過的發放食物任務，監督平民吃藥喝水的任務也刷了出來。來自阿曼達制造的感冒藥混在熱水里，即使融化后濃度降低，刺鼻的辣味也飄滿了整個庇護地。

    領著平民們在火堆旁烤干了衣服、喝了藥，平民的工作才重新展開。

    戰斗結束，方遙和馬猴燒酒得準備回萊克頓城了，方遙還沒放棄搞點食材的計劃，守在制作區親手切割了一堆rou類后，買下了真·溺死的三角雞、新鮮蛇rou、各種奇奇怪怪的鳥rou獸rou、已經燒焦的熊rou和另一頭凍死的熊rou，不僅塞滿了背包，還剩下幾塊留在手中。

    方遙找了個人少的位置開始錄久違的森林吃播，凍成紫紅色的熊rou在法術結束后依然沒完全解凍，但和從冰箱里拿出的凍rou不同，有著半透明紋理的rou切面看起來有些像冰鮮的牛rou，切開后有著漂亮的脂肪紋理。

    “今天做的是熊rou刺身，我專門挑的位置，緊實還帶雪花，質量杠杠的！”方遙片好熊rou片，調了碗醬汁，粗鹽水和鮮美的蘑菇粉融合，再擠上味道類似姜的草莖汁，很好地去掉了rou的腥味。

    方遙提前做好了rou不好吃的心理準備，但當裹著醬汁的rou片放進嘴里，帶著冰雪涼意的rou綿密細膩，油脂感在舌尖炸開，帶著一點點冰粒，像解膩的鹽，韌性十足的纖維添加了嚼勁，像是多汁的牛rou干，味道好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