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遙盯著散發出酸味的水囊，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奇妙的答案。他問道：“他們不喝水嗎？”

    “外面的水被污染得太多了，不如喝酒。”希爾雅不打算多解釋，有些事更適合讓玩家們當成“細節彩蛋”發現。她按住方遙，“豆腐要送給大家吃嗎？”

    “當然！”方遙熟門熟路地點頭，順手揭開旁邊另一只鍋。一蓬紫色霧氣騰起，帶著濃郁的鮮香飄向四周，方遙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差點把有毒的一鍋食材遞給希爾雅，啪地又把它上面蓋著的寬大樹葉蓋回去了，“好險好險。”

    發出“溫酒斬華雄”豪言壯語之前，完全沒想到會在路上消耗一天，燉蘑菇變成了毒蘑菇膏，但濃縮的鮮味還是讓人相當眼饞。方遙琢磨著，找刺激的時候把它當濃湯寶用應該味道很不錯。

    希爾雅查看控制臺后臺，確認方遙接了日常做飯任務，出聲提醒，“第一天給大家少分一點，免得不適應。”

    庇護地之前做飯都是就地取材，希爾雅比較擔心新來的平民承受不了大量食材內部的污染、短期內吃到rou干出現不適應等等問題。

    “嗯嗯，圣女放心吧！”方遙思考著該怎么改良刺球涼粉的味道，心不在焉地胡亂點頭，突然有了想法，又切了一小塊分開，把剛烤脆的辣味蘑菇碾碎撒在“涼粉”上，稍稍倒一丁點醋，熟悉的酸辣味就令人懷念地飄開了。

    希爾雅觀察了方遙好一陣子，確定他沒有因為吃“涼粉”掉血或者出現別的問題，想了想，立刻添加了一個探索任務，交給玩家們去尋找新的刺球樹。

    方遙嘗試著把剩下的刺球涼粉倒進刺球子煮出來毫無味道的湯鍋，加一點rou干和辣味蘑菇，燉煮的香氣在庇護地里飄開。等一大鍋水徹底燒開，方遙敲著鍋邊去叫人，“每人一碗啊，慢慢來，都有！”

    水多東西少的湯，是玩家們相當嫌棄的類型，煮化了的rou絲飄在上面，水面帶著星星點點油光，明顯的刺激味道是佃農們不曾體味過的味道。說不上美味，卻足夠特殊。

    血月的紅光再次浮現在庇護地殿堂尖頂上，剛收拾好東西，被要求休息，卻壓根睡不著的佃農們排起隊伍。捧著剛領到的木碗，蘇珊被熱氣蒸得眼淚掉了下來。

    躺下歇了一會的阿曼達，睜眼就聞到了外面的混雜香氣，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這里穩定的晚餐時間。守著篝火的方遙遞給她一個碗，碗里淺褐色的rou凍般物體顫顫搖晃，蘸著辣粉，帶著微酸，令人很有食欲。

    “嘶……”阿曼達本來沒指望會好吃，但吃了一口，迅速改觀，“很不錯，這是什么？”

    方遙嘿嘿一笑：“刺球果。”

    阿曼達表情凝固了，似乎想到了自己腹瀉或渾身發癢的未來。

    在阿曼達爆發前，方遙一本正經地扭頭看向排隊的佃農們，“一人一碗湯，喝完不夠還有熱水！”

    今天排隊的佃農更多，在線的玩家們基本只嘗了一兩口刺球豆腐，就跑去做別的了，不打算跟佃農們搶位子。或許是玩家們的武力震懾了他們，或許他們本來就比較有秩序，排隊并不混亂，陸續出來的佃農們也沒人插隊、重復冒領。

    玩家們前幾天日常任務里做的木碗，被塞里納斯嫌棄手工的殘次品版本，這會倒是全都派上了用場。方遙能看到佃農們端著碗回去，從看起來亂七八糟什么都有的包裹角落，小心翼翼地翻出黑面包，泡著熱水艱難吞咽。

    他的視力很好，能看清有的黑面包里還包著石頭和沒剝掉的麩皮，現實里吃全麥面包健康/減肥都讓人覺得難以下咽，像這種食物出現在餐桌上，是絕對要被投訴的。

    然而佃農們的臉上，甚至寫著感激。

    “大郎吃藥……”被一句“刺球果”重傷的阿曼達終于緩了過來，剛開口叫方遙。方遙看看后面的隊伍，把木勺丟給旁邊同樣搶接到做飯任務的玩家，撒腿就跑，“不好吃嗎親親！副作用肯定也跟我沒關系鴨！！”

    剛想詢問他是怎么想到能這樣處理刺球果的阿曼達，氣得翻了個白眼。

    方遙一溜煙跑到希爾雅面前，“圣女！我突然想起來還有東西沒交給你！”

    整個庇護地，在阿曼達暴走時能保護他的大概只有親親老婆了，老婆真好qaq

    希爾雅在玩家們回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帶毒的進城令牌的存在。但方遙一直沒拿出來，她也不能明搶過來分析。

    “阿曼達，來看看這個。小心，上面有毒。”希爾雅叫了一聲，方遙欲哭無淚，怎么想躲反而撞上來了！

    阿曼達被提醒后，鄭重了許多，她圍著令牌滴了許多顏色詭異的藥劑，直到其中幾滴開始發光，她伸出手，虛按住令牌中心。

    過了一會，阿曼達譏誚地笑了一聲，“它還能存在七天時間，真沒想到，萊克頓城里也會有人用時間消耗型的煉金制品，再卑鄙地在上面下毒。”

    “你們追殺墮落者，但你們的人還是會和我們這些墮落者同流合污，哈。”

    希爾雅吹掉水珠，望向已經被似乎開啟了的新劇情吸引的方遙。

    “大郎吃藥先生，很高興你的敏銳，讓你發現了‘清理’背后的陰影。你是否有勇氣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探索陰影深處的秘密？”

    【你在管事身上找到了要殺人滅口的帶毒回城令牌，阿曼達告訴你，它不僅有毒，還會在一定時間后自動消失。為其主人的冷血震驚的同時，你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潛入機會。】

    【限時任務-探索萊克頓城1（倒計時7天1小時），是否接受？】

    【任務要求：成功進入萊克頓城。】

    【任務物品：進城令牌。】

    【提示：本任務僅限指定對象開啟，開啟后可臨時開啟地圖[萊克頓城]，可開啟新npc好感度，可能觸發其他支線或主線，請謹慎選擇。】

    “馬猴燒酒說的一點沒錯，真的有新地圖了！”方遙連著點頭先把任務搶下來，等希爾雅頷首確認，一溜煙躥了出去，向隊友分享這個好消息。

    希爾雅看著正隔著樹葉摩挲令牌的阿曼達，輕聲回答了她上一個問題，“追殺者不像追殺者，追殺者同流合污，而你對此習以為常。我覺得這不對。”

    “所以？”

    “我正在試著改變。”

    阿曼達不假裝漫不經心玩令牌了，驚愕地騰地站起來，“你簡直、簡直是狂妄！”

    希爾雅溫柔和氣，或許是的，但那層溫柔的表面下，她窺到了鋒利的棱角，一往無前。

    希爾雅對她的喊聲無動于衷，詠唱出風卷起被阿曼達摔在地上的令牌，重新托到她面前，“試試解毒、試試延續一下存在時間怎么樣？請我們的朋友去城里看看，正在發生什么。”

    過了一會，阿曼達握住了進城令牌。

    希爾雅笑了一下。

    血月的紅光漸漸消散，在玩家們日夜不歇的吵鬧聲里，迎來了白天的灰蒙蒙光芒。庇護地的新居民們幾乎都沒睡著，有的是太過不安，有的是在過于跌宕起伏的混亂一天后好不容易睡著，卻又被玩家們驚醒。

    作為過來人的阿曼達和雷羅，早上起來看到平民們遲疑著站在新樓前，立刻就明白了他們的痛苦：玩家們的無差別sao擾。

    “各位，早上好。”依然能心平氣和地面對玩家們的，大概只有希爾雅了，

    希爾雅拿出幾張曬干寬大的樹葉和炭筆，放在身前，“開墾耕地、制造土方、制作飼料喂養魔獸和坐騎、制造武器和各種工具，當前的工作類型暫時是這樣，都需要體力與技巧，希望大家判斷自己的優勢來選擇。”

    “庇護地的種子還在培育中，食物種類會逐漸豐富，前五天里食物是rou湯足量供應，沒有完成領取的工作內容按照沒完成比例減少發放。目前庇護地支持以物換物。”

    阿曼達昨天注意到隔壁的照明火光很久都沒有熄滅，不知道她離開后，希爾雅究竟在忙什么。現在才算明白過來。

    希爾雅面前的樹葉不是簡單記錄，恐怕是把現在庇護地里的活和能給予的儲存食物全部計算了一遍。這可是個大工程！

    “好了，現在，排隊領取早餐，然后請阿曼達女士為大家做健康檢查，檢查之后，再來這里報名登記。”

    希爾雅沒有在上一項停留太久，早餐發的是蘑菇rou湯，新居民們畏縮著挨個排隊，玩家才不講究這個，擠到希爾雅旁邊，看看她算的數字。

    萊因哈特終于沒忍住，“圣女，為什么不直接發貨幣或者庇護地信用點？這樣比你一筆一筆記下來方便多了吧？”

    “但他們并不認字，不認識我的記錄。單純的數字對沒有見過的人來說是很危險的，錢幣、可以直接擁有的食物或日用品，以物換物對他們來說才是更簡單的事，即使忙碌一點也沒關系。”

    希爾雅側臉溫柔，寫下最普通的一個名字都顯得格外認真，不過紙張本身是晾干了的樹葉，挪動時難免破開幾處。

    萊因哈特茫然，“不是有統一招收的學校嗎？”

    希爾雅邊記錄邊耐心回答，“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進入學校。”

    意呆利炮對萊因哈特翻了個白眼，“壕你不懂的啦，很多年前藍星也有過這種事，知識被嚴密封鎖，是只有上等人才能學習的東西。所以說啊，九年義務教育搞起來！”

    意呆利炮的雞湯，一如既往地拐向了有些中二的方向。玩家們沒有在意，抱著木碗在附近狼吞虎咽的新居民們，有的聽見了，偷偷打量著希爾雅。

    他們只是最普通的佃農，義務教育，離他們太遠太遠了。

    意呆利炮只是隨口一說，希爾雅卻留心了，

    萊因哈特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圣女你用的紙和筆也太爛了，羊皮紙呢？用樹葉也太可憐了吧。”

    希爾雅沉默了一下，“一本寫在羊皮紙上的教義，價格相當于一座茂盛的葡萄園。”

    “？那，等等……”萊因哈特剛要脫口而出，又生生憋住了，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喜色，“我好像知道怎么賺錢了！”

    他跑掉了，希爾雅并不限制玩家們留在附近，看了一眼，就繼續記錄了。她隱約猜到了萊因哈特打算利用異界知識做的事，并不打算阻止。

    新居民們陸續吃完早餐，前來希爾雅這里報名登記。萊克頓城原農場選人時大概就想好了有一天可能會對這些人進行滅口，幾乎是按照要搬就把整個小家庭都搬出城的規律進行選擇，即使全家丟了、失蹤了，也很難有人找到一起不見的他們。

    選擇開墾耕地的人數占了新居民里的三分之二，大概是因為覺得對這件事做得熟悉了，才會下意識選擇自己更熟悉的方式工作。

    剩下的三分之一里選擇土方和制造工具的各占一半，大家都避開了魔獸和坐騎喂養，恐怕是害怕自己成為了那個“飼料”。

    篝火長明不滅的庇護地里，昨天剛抵達的佃農們拿起塞里納斯帶人提前做好的一部分工具，開始翻耕已經除掉魔化植物卻一直沒有利用上的土地，踩實的地面逐漸被翻開，露出松軟潮濕的內在。

    這部分新的田地并沒有順著殿堂繼續挖掘，而是在屏障邊緣、殿堂前方。殿堂后方的小塊田地和柵欄養殖區附近沒有變動，希爾雅聽進去了毛嘟嘟反復提起的育種重要性，決定將這部分最重要、也最需要看顧的田地放在眼睛下面，隨時都能看到、保護到。

    在這群普通人接入庇護地、玩家們也紛紛升級的情況下，庇護地可以再次擴大一點，等佃農們成功翻完屏障里的地面，就可以繼續翻當前屏障外一點的地了。

    萊因哈特心不在焉地坐在新房頂上，等待著制造土方和扛土方的玩家或佃農們過來，好拍個土墻法術，穩穩當當建起第三層。

    希爾雅在人群中穿梭著，查看著所有人的工作狀態和進度，判斷是否在強撐、是否需要休息。她是想要人建設庇護地，但沒打算壓榨他人的血rou。

    蘇珊壓實一塊土方，交給一起來做這個工作的鄰居運上去，忍不住偏頭看了看旁邊屏障外側，“……他們還在進攻啊。”

    不起眼的女人接話，“他們，在保護這里。”

    跑著做日常和探索任務的玩家們回頭時，就能看到里面莫名其妙多出一股熱火朝天干勁的佃農們。

    希爾雅穿過耕田，走到蓋房子這邊，由于事先說明了，這棟房子是為新居民準備的，選擇來壓實土方的佃農們幾乎提起了一百二十個心，生怕房子在自己手上出了問題。

    “你看起來不太好，要休息一下嗎？”希爾雅叫住蘇珊，“你的丈夫怎么樣了？”

    蘇珊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見希爾雅點頭才意識到真的是在和自己說話。她趕緊屈膝行禮，“冕下，不，閣下，我們都好。今天熱乎乎的rou湯讓我感覺充滿了力量。阿曼達女士說，湯姆應該今天就會醒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

    希爾雅和她閑聊了幾句，安撫住女人爆發的情緒，蘇珊紅著臉連連道歉，“抱歉，我耽誤了您的時間。”

    “沒有耽誤，所有時間都很珍貴，你的工作也很重要。”

    第38章 （一更）

    希爾雅確定蘇珊的精神和身體情況緩和下來,就停下了閑聊，前往下一個地點。

    蘇珊身邊一起工作的鄰居湊過來，“嘿,蘇珊，你和她聊得很不錯嘛？”

    “放尊重一點，那是希爾雅閣下！”蘇珊有些生氣。

    婦人撇了撇嘴,“嘖,你和湯姆難道不是聽人說了之后, 第一個開始承認咱們的‘平民圣女’墮落的？現在說好話,晚了吧？”

    “我、我……”蘇珊漲紅了臉,卻沒法說自己沒做過,嘟囔了半天，突然想到閑聊中提起的事,“希爾雅閣下問我知不知道波拉特農場、農場現在怎么樣，我們種過什么東西、家里吃什么,我也是沒想到她真會關注這些小事嘛！過去都是聽說，當然是誰說的好像是真事就聽誰的，現在見過了,為值得的人說說好話怎么了？不跟你說了，活還沒做完呢。”

    蘇珊辯解完，逃跑似的跑到另一邊繼續夯實土方,鄰居婦人嗤笑一聲。

    “你、你好，你們說的波拉特農場是什么？”

    細細的詢問聲從背后傳來,婦人嚇了一跳，“尊貴的小姐,我們不知道你在這里,我們不敢偷懶的！”

    貓球球的驚慌不比她少,見婦人丟開土框謙卑地彎腰，連忙拉住她，“我、我就是問問，打擾到你了嗎？抱抱抱歉！我是貓球球，你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也可以告訴我。”

    婦人被握住，愣住了。

    年輕女孩穿著簡陋，只有短襯衣和短褲，看不出料子，比他們穿的還普通些，但一張臉卻很漂亮，帶著羞澀和天真不知事，完全不像有著強大力量的人、或有著危險邪惡力量的墮落者。比婦人見過的貴族小姐更沒有架子，好像真拿他們當成平等的人。

    還是個孩子呢，婦人想。

    “喝水了喝水了，休息一會，換班再來。”領了相關日常的玩家推著木桶過來，馬車輪子改裝的獨輪木板車在庇護地里跑得呼呼響，相當物盡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