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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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柯冷然不語。 蔡昭心中明白,“師父,你已經(jīng)開始練《紫微心經(jīng)》了?”想到這門邪惡功夫最后一關(guān)的修煉方式,她更加驚懼了。 法空大師愕然:“《紫微心經(jīng)》?你竟然練了聶恒城的邪功!當年聶恒城殘害了多少無辜,你們居然還敢效仿,這是欺師滅祖?。 ?/br> “老和尚少來這套?!崩钗挠柍秳幼旖牵饪桃恍?,“當初在我?guī)煵c師父的靈堂中,鄧方為大師兄質(zhì)疑二老之死時怎么不見你聲張正義,倒是往生咒念的很起勁。” “除了蔡平殊,天下英豪竟無人替我?guī)煾负蛶煵酪痪洳黄??!彼蘼暤?,“老和尚當時沒說話,如今也不必說話了!” 法空大師艱難辯駁:“當時魔教勢大,名門正派更需同心協(xié)力。你們毫無證據(jù),如何能隨便質(zhì)疑天下首宗宗主!” “要什么證據(jù)!”李文訓怒吼,“尹岱和蒼寰子兩人對戰(zhàn)瑤光長老,兩死一傷;青闕三□□同對戰(zhàn)開陽長老,開陽長老好好的,反而是我?guī)煾概c師伯死了——這是什么道理!” 法空大師痛苦的閉上眼睛,知道再說無益。 蔡昭卻在心中想,面對開陽長老這等頂尖高手,生擒本來就比誅殺更難。但想到生擒開陽長老必然也是尹岱的主意,她便不語了。 戚云柯朝蔡昭走去,“昭昭過來?!?/br> 蔡昭瑟縮的往后退去,心中一個勁的對自己說‘必須逃出去’! 法空大師忽然騰空暴起,將蔡昭一把丟出窗戶,大喝一聲:“快走!” 隨后他以身擋在窗前,雙掌分別擊向戚李二人。 蔡昭使出全身力氣向前奔去,遠遠回頭時只見法空大師已萎頓在地,滿身是血。 她再也不敢回頭,滿臉是淚,滿頭冷汗,身上沾著斑斑血跡,宛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 夜黑星暗,她于曠野中亡命奔逃。 后面是荷弓佩劍的眾多追兵,密密麻麻的火把猶如整片整片毒蟲的猩紅眼珠。 江南潮濕,經(jīng)過深夜露珠的浸潤,土壤柔軟近乎泥濘,蔡昭在綿密如織的灌木藤蔓周圍躲藏,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誰知這時天邊傳來熟悉的清嘯,兩頭金光閃耀的巨鵬冒著蒙蒙細雨逐漸飛近,一面低空盤旋一面不斷鳴叫,仿佛在呼喚什么人。 追命們紛紛張弓搭箭,意欲將這兩頭罕見的巨禽射傷射死,好在兩只巨鵬之前吃過宋家弓箭手的苦頭,始終維持在不遠不近的高度,一見有箭矢飛近立刻騰空飛高,一時間追兵倒也奈何不了它們。 蔡昭遠遠看著它們,滿心是逃出生天的渴望,但幾次咬住小金哨又松開了唇齒。 她知道這兩只金翅巨鵬看著威武高傲,實則年歲還幼,還膽小怕疼,并無什么自衛(wèi)能力。一旦她吹哨召喚,它循著聲音飛低落地,瞬時便成了個活靶子。 蔡昭猶豫再三,最后咬牙扯下一根發(fā)帶將小金哨穿起,隨后悄無聲息的閃身到一名落單的追兵身后,將之點暈。 拿走強弓與羽箭后,她側(cè)身躲在一株灌木叢后,張弓搭箭瞄準巨鵬。她雖箭術(shù)平平,但修為遠勝這些追兵,一箭既出,便有流星驚雷之勢。 其中一頭巨鵬的脖頸處似乎中了一箭,它立刻撲扇翅膀驚叫起來。 兩頭巨鵬知道自己受到了攻擊,當即巨翅在空中一劃,就此結(jié)伴飛遠,再不敢逗留。 “人在這里,大家快來??!” 一名追兵發(fā)現(xiàn)了被點暈在地的同伙,頓時知道了蔡昭的藏身范圍。 蔡昭立刻丟下弓箭,跌跌撞撞的沖入布滿荊棘的灌木叢中,尖利的刺條劃破衣裳與皮rou,她顧不得臉上脖子上的血珠與刺痛,慌不擇路的滿地亂鉆。 既驚又慌之際,她一腳踩空,咕嚕嚕滾入一個滿是泥漿的坑洞。 透過頭頂上交錯的藤蔓,蔡昭看到到處是火蛇般的火把行列,她知道搜捕愈緊了。 泥坑骯臟腥臭,她置身其中,一動不敢動。 敬愛的師父殘忍冷漠的樣子,李文訓陰冷怨毒的樣子,周致臻睜眼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法空大師滿身是血的癱軟在窗邊的樣子,父親受傷昏迷面如金紙的樣子,母親急的直哭,束手無策的樣子,還有靜遠師太倔強守衛(wèi)落英谷的樣子…… 一幕幕閃過腦海,她仿佛身處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中。 她又餓又疲,寒意侵骨,溫暖的橘色燈火卻遠的似乎永遠觸不到。 “小昭兒,總有一日你會發(fā)現(xiàn),山會塌,海會枯,天會傾,地會裂。到了那個時候,你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蔡昭倏然睜開雙眼。 她冷靜的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沒入泥濘中更深些,同時氣沉丹田,有條不紊的寧神調(diào)息,等待追兵無果離去。 外面天已大亮,慕清晏卻還在洞窟中。 他懶散的靠壁坐在枯骨對面,輕輕提動手中的碎甲,兩半護心鏡發(fā)出哐當撞擊之聲。 羅家的玄鐵護心鏡名不虛傳,比朝陽殿前的玄鐵巨鑼更為堅硬柔韌,當年瑤光長老的毒蟒鉆心掌只在上頭留了個凹痕,并未傷及里頭的血rou,武元英是被瑤光長老的內(nèi)力震暈的。 然而,這樣的護心鏡卻被一刀從上至下斜劈成兩半,連同鏡后的血rou骨骼一道劈斬斷開,這般狠辣決絕大開大合的招式,下刀之人必定性情剛烈,悍勇無畏,且揮刀之時滿心都是憤怒決絕,是以全力以赴。 成伯輕輕走近:“公子,你已經(jīng)撐了兩日,該去歇息了?!?/br> 慕清晏仿若未聞,繼續(xù)輕晃著護心鏡:“你說,這人該有多恨慕正揚,下刀這樣狠,不留半分余地?!薄?jīng)相約白首的愛侶,一朝反目,竟能這樣狠心。 成伯低聲道:“大公子說,二公子害死了很多無辜之人,死的并不冤。公子,您先去歇息吧,回頭還要接著找昭昭姑娘呢……” 慕清晏怔了下,隨即自嘲一笑:“她恨的我要死,找回來做什么?!?/br> 他起身時隨口道,“成伯,之前你不是惦記著給慕正揚收尸么,如今他的尸骨找到了,你找副棺材給他罷?!?/br> 成伯望著枯骨,輕嘆道,“雖然大公子早就說過二公子已然去了,可老奴想著,只要沒見到尸首,興許有個萬一呢。沒想到他真死了,十幾年前就死了。唉,二公子這一生,也是苦的很?!?/br> 慕清晏駐足,“是蔡平殊告訴父親慕正揚已經(jīng)死了么?” 成伯答道,“是,就是那夜,常大俠帶著一位老是輕輕咳嗽的姑娘來不思齋拜訪大公子。當時,老奴還不知道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蔡平殊女俠。” “……成伯?!蹦角尻踢t疑的回身,“父親,是不是愛慕蔡平殊?!?/br> ——這是他少年起就隱約懷有的疑惑,想想也是有趣,性情截然相反的雙生子,很有可能喜歡同一個女子。 成伯臉上神情復雜,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老奴當時也問過。老奴看大公子一直坐在窗前,望著那姑娘離去的方向,就問‘大公子您是不是對那位姑娘有意呀’?!?/br> 慕清晏好奇:“父親怎么說的?” 成伯答道:“大公子說,他其實更覺得心中難過。” “老奴又問,‘你是在難過你們之前無緣相逢,彼此錯過了么’?” “大公子說不是的。他只是難過,在那姑娘最艱難之時,他沒能夠幫她一把?!?/br> “大公子說,只有自己有一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那姑娘獨個兒被逼上絕路,竟然施展天魔解體大法,最后全身經(jīng)脈盡斷,成了廢人?!?/br> “大公子說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本該一輩子痛快淋漓,歡歡喜喜。唉,可惜了……”成伯絮絮叨叨的嘆息離去。 慕清晏怔在了當?shù)?,如遭雷擊?/br> 回到不思齋,他沐浴更衣后躺在窗下的躺椅中出神,反反復復體味父親當時的心意——“…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該一生歡喜…一生歡喜?!?/br> “難道只要她一生歡喜,有沒有我都無妨么?” 半昏半沉間,天色再次黯淡,連十三忽然風風火火沖了進來,喘氣道:“公子快來,大金二金回來了!” 慕清晏立刻清醒,當即披衣出門,只見兩頭巨大的金毛巨禽落在庭院中,委委屈屈嗚嗚咽咽的挨蹭著成伯。 “公子快來看!”連十三不顧大金的憤怒反抗,強行將它的腦袋掰過來,露出它脖子上金項圈——這是讓人騎在巨鵬背上時穩(wěn)定身形用的,譬如駿馬轡頭。 慕清晏扒開大金脖子上豐盈的羽毛,只見鐫刻繁復的金項圈中斜斜插著一支箭桿。箭桿上纏了條眼熟的絲緞發(fā)帶,其下墜有一件小小物事,他撈起一看,赫然便是自己的小金哨。 箭桿已被拔去了鏃頭,然而巨鵬受驚之余以為自己受傷了,便撲騰著回到瀚海山脈。 慕清晏握著那枚沾有絲絲血跡的小金哨,心中冒起無數(shù)個不祥的念頭。 連十三拍打了下巨鵬,罵道:“沒用的慫貨!” 他轉(zhuǎn)頭,“公子,昭昭姑娘把大金二金都還回來了,是不是打算跟您一刀兩斷啊?!?/br> “不對,她一定是出事了?!蹦角尻锑哉Z,“若是好好的,她才不會這么痛快把它們還回來。說不定,整個北宸都出事了?!?/br> ——如今,他是該等那些名門正派們走投無路時再出面,坐收漁利,還是拉下面子,去當個吃力不討好的魔教妖孽? 昭昭,你說呢。 追兵在這片區(qū)域反復搜尋了一日一夜依舊未果,終于斷定人已離去,于是撤退。 蔡昭又等了一陣,確定安全后才從泥坑中掙扎著出來。 就著冰冷的山泉洗了把臉,她向著前方尚透著一絲天光的方向,堅定的大步走去。 第135章 “人還沒找到?她一個受了傷的小姑娘, 能躲去哪兒!”戚云柯目光陰翳,倘若此刻有相識之人見了他這肅穆陰冷的模樣,定會大吃一驚。 李文訓冷著臉:“沒找到就是沒找到。別忘了,她至少學了寧小楓七八分的易容本事, 隨便找間農(nóng)家, 把衣裳一換臉一涂, 輕易便能混出去?!?/br> 他見戚云柯陰著一張臉,再道, “大事要緊,如今你應該盡快練成《紫微心經(jīng)》, 免得夜長夢多,功虧一簣?!?/br> 戚云柯一忖,果斷道:“我們先回萬水千山崖,留…司徒輝善后?!?/br> 李文訓目光一閃,“……呵呵, 你可真記仇?!?/br> 戚云柯冷冷道:“彼此彼此。” 周致臻橫死, 佩瓊山莊一片縞素, 一里之外亦可聞哭聲。 一群腰扎白帶的灰衣人前來吊唁,披麻戴孝的周玉麒低聲拜謝。 領(lǐng)頭的一個圓胖子滿臉笑容的向周致嫻拱手行禮, “魔教猖狂, 竟連害兩位當世大俠, 我們宗主擔心青闕宗也會遭襲,只得與李師伯連夜回去, 派我代為上香,還望周女俠勿怪。” 周致嫻皺了皺眉, 先客氣了幾句, 再問:“這位師兄也是青闕宗內(nèi)的么?我怎么從未見過?不知高姓大名。” 圓胖子十分和善:“在下司徒輝, 本是尹老宗主手底下干些粗活的,周女俠沒見過也是尋常。若非眼下戚宗主身邊一個弟子都不在,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來吊唁,請周女俠見諒,待過了這一波,我們宗主定然親自拜祭周莊主。” 周致嫻知道尹岱當年在暗中豢養(yǎng)了不少干臟活的高手,便道:“好說好說?!?/br> 司徒輝上過香后,看了眼竹簾后幾乎要哭暈過去的閔老夫人,狀若不在意的說道,“這位便是老夫人吧,瞧著臉色不大好,不如回頭我請雷師伯過來看看?” 周致嫻嘆道:“唉,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怎會不可憐,何況大伯母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堂兄這個兒子,如今……只盼她早些能緩過來?!?/br> 竹簾后,閔夫人閔心柔還有一眾閔家的男男女女猶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閔老夫人,又哄又勸好話說盡,總算讓閔老夫人止住了眼淚。 司徒輝微笑道:“是呀,只盼老夫人早日挺過來?!?/br> 次日夜里,依附周家長達五十年的閔家遭到魔教血洗,闔家老幼雞犬不留,與佩瓊山莊隔了半座山的宅邸被付之一炬,只有嫁入周家的兩位閔氏夫人和即將出嫁的閔心柔幸存。 閔老夫人得知消息后當場昏死過去,醒來就徹底癱了,此后眼歪口斜,便溺不能自控。 尚城以東,白茅尹氏的聚居地。 蔡昭風塵仆仆的站在尹氏莊園大門前,立時察覺到不對勁。偌大的莊園此刻一片死寂,鳥獸鳴叫之聲亦不可聞。她向內(nèi)走去,發(fā)現(xiàn)地上都是壯年男子的死尸殘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