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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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從郭子歸對過往的敘述中,慕清晏猜出了王元敬對武元英的見死不救,進而推算出王元敬因為這個把柄受那幕后之人要挾,設計探知常氏塢堡的地點。 于是兩人決定夜探太初觀,逼問王元敬。誰知功虧一簣,王元敬將將要吐露那幕后之人的身份時,被刺身亡。 后面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提到郭子歸,寧小楓免不了又是一陣傷心。 蔡平春盯了女兒一眼,忽問了件不相干的事,“原來慕清晏早就邀你一道去查常家的血案了——周玉麒毫無預兆的哭喊著要解除婚約,這其中慕清晏有沒有動手腳?” 蔡昭好生尷尬:“哎呀爹爹,說正事呢,您別東拉西扯嘛!” 寧小楓破涕為笑,“你們父女倆,真是……嗨!” 她又道,“剛才你們疑心戚云柯可能從繆大哥處知道聶喆不能生育的事,可尹岱召集大家攻入幽冥篁道那回,戚云柯根本沒去呀,那就不會看見王元敬進入八爪天獄,進而要挾他。還有,王元敬被殺那夜,戚云柯一直與我們絮叨昭昭的婚事,還說了宋郁之一大堆好話,一步不曾離開,還有……” 她有些猶豫,“適才我忽然想起。繆大哥的母親,她,她姓周,是佩瓊山莊旁支來的。細說起來,繆大哥與周致臻還是表兄弟呢,會不會……?” 寧小楓欲言又止,旁邊的父女倆都明白她的意思——周致臻也有可能知道聶喆不育,況且王元敬被殺那夜,他獨自在房中歇息,并無旁證。 “唉,怎么又繞到周伯父身上了。”蔡昭喃喃道,“本來我還疑心過三師兄家的長輩。不論是他爹宋掌門,還是他家三叔祖,都是修為高,勢力大,看著也蠻有野心的樣子。如今可好了,一死一傷,肯定不是他們了……” 前路迷霧重重,蔡昭只要繼續講述。 這次,她將尹岱秘藏的私人手札和盤托出,并推算出《紫微心經》的最后秘密——即三重關口三道難題,蔡氏夫婦這才知道女兒非要一探血沼究竟的緣故。 聽到尹岱坐視蔡平殊獨自上涂山誅殺聶恒城,寧小楓氣的兩眼發紅,一掌拍在桌上:“尹岱老兒欺世盜名,挾勢弄權,逼的我平殊jiejie只能與聶老賊以命相拼,弄的半生傷殘!告訴戚云柯,叫他死了心,就憑宋郁之身上有一半姓尹的血,就別想當我女婿!” “好了好了,罪不及父母妻兒。”蔡平春安撫妻子坐下,“若不是郁之將尹岱的手札無私托出,我們也不知道這些。” 他轉過頭,“昭昭,如今你是什么打算。將紫玉金葵找出來么?” 蔡昭點頭,從腰囊中取出一張描有紫玉金葵草圖的紙遞過去,“之前我一直不敢找,總覺得姑姑立意要藏起來的東西,就讓它消隱世間好了。如今血沼夜蘭全部銷毀,就算有了紫玉金葵也練不成《紫微心經》了。讓宋秀之那種人占著廣天門的掌門之位,絕非世人之福,還是助三師兄恢復功力,快點將掌門之位搶回來比較好。” 寧小楓對著圖紙左看右看,“這就是紫玉金葵?怎么跟塊黑乎乎的石頭似的。” 蔡昭連忙解釋:“據說原本外頭有一圈亮燦燦的黃金葵花瓣,是魔教的人沒保管好,一場大火后,金子全都燒融了,就成這樣了。” 蔡平春也看了兩遍圖紙,最后拍板:“行,這幾日咱們將鎮上和谷里翻上一遍,看看能不能將這紫玉金葵翻找出來。” 茶壺中的涼水都喝完了,白瓷小爐中的香灰也被撥弄的毫無火星了,芙蓉在外頭笑嘻嘻的敲門,“小小姐該起床啦,太陽照屁……” “小小姐已經長大了,你別再說這么不雅觀的話了。”翡翠淡淡的打斷她,然后砰砰砰將屋門拍的震天價響,“昨天是你讓我們叫門的,再不起床我來潑冷水啦!” 蔡昭仰天長嘆,板著臉打開門:“等所有事都結束了,我一定要引薦你倆認識魔教一位叫星兒的姑娘——人家那才是做婢女的樣子,柔聲細氣,溫柔體貼。哪像你們倆,兇神惡煞,氣焰囂張。就是養豬,豬也被你們氣死啦!” 兩個婢女內心和臉上都毫無波瀾,一起啪啪啪的鼓掌。 “小小姐說的好,多謝小小姐夸獎。等嫁了人我就開個豬場,以后逢年過節多灌兩條肥肥的rou腸給小小姐嘗嘗。” “魔教教主又不會見了一頭豬就兩眼冒綠光,可見我和芙蓉將您養的比豬強多了。只是害的我倆老是要奔波躲藏——這回一瞧情形不對,立刻連夜逃回落英谷。” “……行了,還是梳頭穿衣吧。”從小到大,蔡昭就沒說贏過這倆姑奶奶。 今日天色灰暗,下著蒙蒙細雨,蔡昭撐著一柄油紙傘在鎮上漫無目的的亂走,來到一家熟悉的餛飩鋪子,坐下要了碗餛飩。 持匙吃了兩口,她皺起眉頭:“老板娘,這餛飩湯頭不對啊,是不是骨頭湯里兌水啦!我也不計較餡里是前腿rou后腿rou了,可這蔥花,我說過多少回了,蔥花一定要現切,不能昨夜切好了放著,你看這都不水靈了……” 老板娘將大湯勺往鐵鍋里重重一扔,破口大罵起來:“小昭兒你從沒斷奶就在我鋪子里吃餛飩了,從來都是‘好好好,這里的餛飩天下第一’!如今你人大了,卻嫌棄我們了!賣炊餅的文大郎與賣包子的祖二娘都來跟我哭訴過了,說你前日嫌棄炊餅不夠軟,昨日嫌棄包子餡味道不純。” “大家伙兒給我評評理,這小丫頭從小吃到大的東西如今卻嫌東嫌西的,是不是戲文里說的‘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我知道,小昭兒你出了趟門,見過大世面了,瞧不上我們窮鄉僻壤的小鎮子了,哎呀呀,這日子沒法過了……” 老板娘的嗓門洪亮,足能響徹整條小街,蔡昭只好落荒而逃。 挨了一頓罵,肚里空空,她再次漫無目的的在細雨中走著。 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路,每間鋪子,每個轉角,她閉著眼睛都能摸到,這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家鄉,仿佛一切如舊,又仿佛一切都不一樣了。 抑或是,變了其實是她自己? 深山大宅中,游觀月與上官浩男遠遠躲在門外竊竊私語。 “教主已經看了三天的卷宗了,還沒看完么?嚴長老不是說只有一疊嘛。” “嚴長老的確只送上了一疊,可后來教主又吩咐我們拿了別的卷宗對照啊,不知要看到什么時候了。” “哦喲,下雨了。” “只是細雨,朦朦朧朧的頗有詩意啊。” “詩意什么啊詩意,星兒最討厭這種天氣了,什么都曬不干。” “快看快看,教主支開窗子了!教主一動不動在看什么,看雨么?難道教主喜歡雨天?” “不會。” “你怎么知道不會!你是教主肚里的蛔蟲么?” “不論教主喜不喜歡,反正昭昭姑娘不喜歡,因為下雨天礙著她逛街了。所以教主也不會喜歡。” “……好吧,算你有理。” 蔡昭悶悶不樂的走回谷地,撞見樊興家正在向蔡平春夫婦匯報宋時俊的病況,啰里啰嗦的說完所有需要藥材,最后他輕聲表示:經過他的全面診治,宋掌門救是能救回來的,但是經脈丹元損傷過度,恐怕于壽命有減。 樊興家離開后,寧小楓喃喃自語:“這話我怎么這么耳熟呢。” “當初給阿姊診斷的大夫也是這么說的。”蔡平春很快接口。 想到蔡平殊,寧小楓頓時傷痛,她先到昏迷在床榻上的宋時俊,胡須拉茬,憔悴蠟黃,嘆息道:“這家伙一輩子順風順水,囂張討打,沒想到老了老了,卻有這等遭遇。唉,都是骨rou血親,這宋秀之也太狠了,平時不聲不響的,上來就下死手!” 蔡平春不予置評,轉而問女兒:“你發現紫玉金葵的線索了么?” 蔡昭伸出三根手指:“這三天我快將鎮子上的那座宅邸翻了個個,什么都沒有。” 寧小楓道:“你爹爹這三天也將谷地翻了個來回,也是什么都沒有,紫玉金葵是不是早被你姑姑送出落英谷了啊?” “娘覺得紫玉金葵是什么好東西么?這等容易惹禍的東西,姑姑只要自己活著,肯定不會去禍害別人的。我覺得她應該是在臨終前將東西藏起來了,或者,托付給了別人?唉,偏偏我大病了三日,什么都不知道。” “不止你這么以為,那個幕后之人估計也以為阿姊將紫玉金葵托付出去了。”蔡平春為妻子倒了杯熱茶,“這三日中我仔細捋了捋過去一年多,終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抬起頭,“當初來參加阿姊喪儀的都有哪些人,哪些門派。” 寧小楓掰著指頭:“我們不欲聲張,是以沒來許多人——北宸五派都來了,常大哥,長春寺眾高僧,還有門口的青竹幫,連我娘都七顛八倒的過來上了一炷香。” 蔡平春道:“那幕后之人很了解阿姊,知道阿姊為了不牽連我們,必定不會在自己過世后繼續將紫玉金葵留在落英谷,而是托付給了一個足以信任卻無人能猜到的人。而這個人,就在當年來參加阿姊喪儀的人之中。” 蔡昭心頭一震:“那會是誰呢?” “我來問你們,如果你們是阿姊,會將紫玉金葵托付給誰?”蔡平春問妻子與女兒。 “我么。”寧小楓一愣,“嗯,我會托付給……”她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會偷偷埋進楊鶴影那老王八的祖墳里,任誰也想不到!” 蔡昭咯的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娘你太好笑了!” “好笑什么,我說的哪里不對!” “姑姑之所以舍不得毀掉紫玉金葵,就是怕日后萬一有人要用。若是埋進楊家祖墳,那么黑乎乎的一塊石頭混在土壤中,鬼都找不回來,跟毀了有什么差別!” “那你來說好了!”寧小楓怒道。 蔡昭想了想:“一般來說,托付給師父或周伯父最好,他們修為高,手中又有勢力,護的住紫玉金葵。” 蔡平春:“若你姑姑對他們生了疑心呢?” 蔡昭一驚。 蔡平春一字一句道:“那位慕教主有句話說的不錯,幕后之人費盡周折屠了常家滿門,必是常大哥察覺了什么——常大哥雖沒證據,但倘他把自己的疑慮告訴了你姑姑呢?” 寧小楓驚道:“不能托付戚云柯,不能托付周致臻,宋時俊,裘元峰,楊鶴影,那是一茬比一茬靠不住,那就是……”她幾乎要脫口而出。 “所以常大哥死了。”蔡平春輕輕打斷妻子,“常家被屠之夜,他們必然是遍搜常家塢堡無果。” “那還能是誰?”寧小楓滿頭官司,忽的眼睛一亮,“對了,法空大師!” “所以在北宸老祖的祭典之后,聶喆無緣無故的派人在回程途中截殺我們。”蔡平春道,“其中,只有長春寺是在家門口被襲,寺門被攻入,寺院多處被燒。” 蔡昭瞳孔一緊:“所以其他幾路的截殺都是障眼法,唯有長春寺才是他們的目標?” “對,昭昭真聰明。”蔡平春道,“倘我猜的不錯,那幕后之人已經趁機搜了一遍長春寺,依舊是一無所獲。”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成,他最后只能設計讓三師兄身中‘幽冥寒氣’,讓我們替他找出紫玉金葵。”蔡昭心驚不已,“爹爹你好聰明。” “……說了半天。”寧小楓翻翻手掌,“敢問兩位聰明人,那塊黑石頭究竟在哪兒呢。” 父女倆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蔡昭嘆道:“我再四下找找吧。” 望著女兒出門而去的纖細身影,蔡平春忽道:“倘若慕清晏始終未犯大惡,昭昭又實在喜歡他,就由他們去吧…私奔也不是不行。” 寧小楓差點被茶水嗆死:“你在說什么啊!我的寶貝昭昭,將來成婚要十里紅妝大宴賓客的!還偷偷摸摸的私奔,你昏頭了啊!” 蔡平春嘆道:“你不奇怪么?一年多前宋郁之就中了幽冥寒氣,為何到如今昭昭才回落英谷尋找。” 寧小楓嘴唇動了動。 蔡平春繼續道:“她知道阿姊將紫玉金葵藏起來必有深意,不論宋郁之多為無法痊愈著急,昭昭都沒打算真的幫他找出紫玉金葵來。直到血沼夜蘭全部被毀,沒了后顧之憂,昭昭才真的動了尋寶的心思。” 他笑了下,“昭昭這點倒像落英谷的人了,骨子里透著冷淡。” “你也一樣,你們父女倆都只關切自家人。”寧小楓低聲道,“唉,只有平殊jiejie,整顆心都是熱的。” “心熱的都早早故去了,常大哥的心不熱么。唉,心冷才能活的久啊。”蔡平春拍拍妻子的肩,“可昭昭對慕清晏不一樣。” “慕清晏與她一起上過雪嶺,拿到了雪鱗龍獸的涎液。他們又一起去了血沼,慕清晏盡可以趁昭昭不備,偷藏幾支夜蘭母株的枝條。倘若再有紫玉金葵,便足以修煉邪功——然而昭昭對他,片刻都不曾生過疑心。” “有些事,不是我們不去想,就能當作沒有的。” 寧小楓愁腸百轉,“……怎么就又跟姓慕的耗上了呢。” 蔡昭在濕潤的谷地游走了半天,最后摸進了蔡平殊的居所。 她在世時,每逢春季繁花盛開或深秋落葉之時,就會帶著小蔡昭從鎮上回谷地小住。 蔡昭脫掉濕噠噠的外衣,一骨碌滾進蔡平殊的床鋪。 盡管故人已逝將近五年了,寧小楓依舊將這間屋子保持的很好,被褥柔軟干燥,桌椅整潔光亮,連妝奩盒子里的胭脂水粉都是新鮮的,仿佛等待著蔡平殊游歷江湖后歸來。 恐怕娘親這輩子都不能習慣姑姑的離世吧—— 蔡昭迷迷糊糊的想著,半個月來的疲倦一股腦的襲來,之前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最后定在李文訓說的那句話。 “我唯恐半途野道,信鴿泄露消息……” 為什么她總是在意這句話呢?這句話有什么不對么。 “半途野道,信鴿泄露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