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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60節

    “不是的。”蔡昭十分懊悔,“我應該省下逛花市菜市燈市盂蘭夜市還有文殊普賢觀音地藏菩薩廟會的功夫好好練功的!”

    樊興家:……

    蔡昭忽覺左手一緊,似被什么扯動。她低頭看去,只見腕上銀鏈被拉成一條直線,遠遠連向站在密林邊緣的青年手中。

    慕清晏冷冷道:“還不跟來。”

    這片幽暗的密林位于廣天門北面,從空中俯瞰,便如一片細麻織成的巨大毛氈,密密麻麻,一望無際;武林自有記載以來,就鮮少有人能穿過這片密林。就像青闕宗背面有高聳入云的插天峰,魔教背后是茫茫無蹤的瀚海山脈,這片密林也是廣天門北方的天然屏障,使之避免腹背受敵的局面。

    進入這片密林,皎潔的月光陡然微弱起來,頭頂宛如蓋了一層稠密的帷帳,便是身邊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蔡昭定睛一看,發現周遭所有的樹干都生的細細長長,樹與樹之間又相鄰的異常緊密,頂部的樹枝樹葉相互交纏,豈不像一頂帳子么。

    蔡昭想點支火把,奈何她被慕清晏用銀鏈牽的緊,腳下略慢一步那狠心鬼就用力扯一下,她只得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她身旁一左一右是背著宋郁之的上官浩男與拖著樊興家的游觀月,一行六人沉默的向著密林深處疾馳。

    東一轉西一折,也不知走了多久,慕清晏忽然停下腳步,蔡昭的鼻子差點撞上他的背。慕清晏轉過身來,抬臂一指側上方,對上官浩男與游觀月道:“你們去那兒,讓樊興家給宋郁之療傷。”

    兩人應命,旋即各扯起宋樊二人高高躍起,蔡昭順著他們騰空的身形仰頭,才發覺頭頂上交互疊壘的樹杈上竟然支著一頂尖尖的青紗帳篷,另有一頂略小些的帳篷支在七八丈遠處的樹杈上。

    蔡昭忽覺左上臂一緊,低頭望去,模糊中只見四根修長霜白的玉骨掐下自己的衣袖,隨即身子一輕,被慕清晏提著躍入那頂略小的帳篷中。

    來到樹上,樹冠上濃密的枝葉被帳篷支架撐開,綿綿的月光穿過青紗緞料透下,紗帳中反倒明亮許多。蔡昭藉著月光看見帳篷底部鋪著數根削出平整剖面的樹干,其上鋪著柔軟的絨毯,角落中擺放著一個整理整齊的包袱。

    慕清晏進入紗帳后,伸手就按下蔡昭的肩頭,手指去撥她的衣襟,蔡昭漲紅了臉,沉肩提臂,用力向后一個肘擊,慕清晏肩頭微避,掌心貫出內力,單手將女孩的手臂扣在背后,為防她再還擊,索性俯身壓了過去。

    蔡昭臉面朝下被撲倒在絨毯中,背后被青年全副身架籠罩著,猶如咩咩小獸被壓上一座大山,險些有出氣沒進氣。她奮力扭動身子未果,只覺得身上壓著的男子軀體高大強壯,胸膛堅硬,臂膀有力,直如牢籠般將自己罩在其中。

    慕清晏忽道:“你最好別再動了!”

    蔡昭不解的側過頭,臉頰差點碰到他的嘴唇,兩人鼻尖對鼻尖,頓時氣息可聞。青年輕輕喘息,呼吸有些急促粗重,白皙的面龐泛出氤氳潮紅,原本冷靜的瞳孔微微擴張,透著古怪的興奮。

    蔡昭到底看過許多葷素不忌話本子,雖然許多細節似懂非懂,但不妨礙她此刻的尷尬與緊張,從臉頰漲紅到耳根直至脖頸。她察覺到身后的軀體堅硬,宛如發燒了般燙熱,她嚇的幾乎要哭出來,急中生智的大聲道:“我知道你是想給我的肩膀裹傷,我自己來,你你你先放開我好不好……”說到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哀求了。

    慕清晏緊緊盯著女孩的后頸與微微敞開衣衫的肩頭,絨絨可愛的柔嫩肌膚緋紅一片,活似雪□□團沾了層桃瓣粉,纖薄的軀體因為害怕而微微發顫,如受了驚的小奶貓,淚汪汪的的大眼中滿是哀求與可憐。慕清晏胸膛燥熱,既想肆意揉碎這只看似孱弱的狡黠貓咪,又想摟在懷中親憐密愛。

    他死死盯了女孩許久,眼中各種情緒閃過,看的蔡昭又驚又怕,最后青年閉上眼睛平復心緒,睜開眼的同時松開了手掌,“自己把衣襟松開!”

    蔡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縮到紗帳角落中。

    慕清晏轉身從包袱中取出藥瓶與絹布,轉回身來時見到女孩哆哆嗦嗦的背向自己解開衣襟,蜷著身子露出穿透箭鏃的肩頭傷口。

    他略含譏諷的微微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小蔡女俠這么能屈能伸。”

    “……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一陣擦洗上藥的刺痛后,傷處裹好了,蔡昭小心翼翼的拉上衣襟,將衣帶一根根系好后才敢轉身。紗帳中皎潔的幽光融融如瀉銀,頎長的青年面如冠玉,清冷如水,神情中透著一股漠然,蔡昭忽然想起了剛才的情形——

    上官浩男與游觀月殺光了所有駟騏門的追兵后,曠野中尸橫片野,血染大地。慕清晏丟過去一個瓷瓶,“將尸首都化了,省的被看出傷處的來歷。”

    一瓶蝕骨天雨下去,幾十具尸首很快融成一大灘彌漫著濃烈腐臭的尸水,樊興家與蔡昭看的幾欲作嘔,便是上官浩男與游觀月也不自覺的背過身去,唯有慕清晏依舊神色漠然,全無表情的靜靜看著。直到后頭追兵的馬蹄聲近至眼前,他才下令進入密林。

    “我若真要輕薄你,”慕清晏看著女孩系完衣襟上的帶子又開始系袖口的帶子,每個帶結都綁的牢牢的,“……你也抵擋不住。”

    蔡昭粉面一紅,“沒,我沒這個意思,你當然不會亂來的。”

    慕清晏面露譏嘲:“魔教中人的德行能有多高明,小蔡女俠還是想開些的好。”

    蔡昭警惕的抬起頭:“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只是時不時會想慕東烈教主地宮內寢中那金鎖鏈的用處。”

    慕清晏優雅輕慢的盤膝而坐,宛如一尊俊美的玉像,蔡昭卻緊張到口吃,“你你,你多想想令尊,那樣品性高潔……”

    慕清晏道:“我還有一個不擇手段卑劣下作的母親,望你知曉。”

    蔡昭沉下臉來,開始氣凝丹田,預備這瘋子真亂來時拼命。

    看把女孩嚇的差不多了,慕清晏忽轉過話題,“之前我遍查慕正揚的過往,挖出了他年幼流落村野時的一個摯友,那摯友告訴我慕正揚與你姑姑從雪嶺回來后,就打算來這血沼澤,于是我就來了。現在該你說了,你查到些什么。”

    蔡昭嘴角抽了抽,心想你這解釋委實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不過這瘋子挪開了注意力總是好的,于是她趕緊將在尹岱手札中看見的秘聞敘述一遍,末了嘆道:“也不知慕正揚是怎么引誘聶恒城練《紫微心經》的,真是好大的本事。”

    慕清晏卻一臉驚異,反問道:“慕蘭越教主的諸多手足不是隱于山野,而是修煉《紫微心經》或死或殘了?”

    “對對。”蔡昭道,“這是尹岱將北宸六派古早的零碎記載收集起來得出的結論。”

    “慕嵩教主的長子也練成了《紫微心經》,然而卻早于其父病故?”慕清晏喃喃疑惑,“可是我讀到的教史中,明明寫著慕憶農的三個兄弟全部死于之后的奪位之爭。”

    蔡昭道:“一開始我也不明白,后來想到不是有‘家丑不可外揚’的說法么——像我家,祖譜中記載先代那幾位行事出格的‘魔女’時,從來都是語焉不詳云山霧罩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顧青空居然歸隱在雪嶺了啊。只不過自家不記錄,對家反而會有所記錄嘛。”

    慕清晏猶自疑慮,“慕蘭越的手足傷殘于《紫微心經》也罷了,隱去這段記錄說不定是怕墮了我教威風,可是歪曲慕嵩長子之死又是為了什么?他既然練成了《紫微心經》,又能有什么家丑呢,除非……”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若無其事的抬起頭:“還有,在你姑姑拼死誅殺聶恒城之前,尹岱已經知道聶恒城活不久了?他是故意讓你姑姑去拼命的。”

    蔡昭垂下小小肩頭,沮喪道:“是呀。”

    “這老狐貍!”慕清晏罵了一句,隨后瞥了眼前方,譏嘲道,“那你還跟著他外孫東奔西走的?”

    蔡昭無奈:“若不是廣天門出事了,我也沒機會走出九蠡山啊。唉,也不知現在我爹娘怎樣了,他們帶著宋門主去哪兒了。”

    慕清晏冷哼一聲,“放心,若真如適才所聞,你們后頭還有好幾撥追兵,楊鶴影應當是把駟騏門大半人手都用來捉拿你們了,令尊令堂反而安全。”

    他又道:“我原以為楊鶴影只是拿到了宋茂之的把柄,想向廣天門要些好處,如今看來大有玄機。你說說昨夜究竟發生了什么?”

    蔡昭忙將昨夜所見簡單復述一遍,又問道,“黃沙幫的人真是宋茂之殺的么?還有那個村莊的人,到底是被誰煉成尸傀奴的啊。”

    慕清晏反問道:“楊鶴影手上有蝕骨天雨?”

    蔡昭一愣,“是呀,他說是當年聶恒城死后,北宸六派趁著你教大亂,偷襲幾處分舵時繳獲的。”她看到青年神情冷凝,“……難道,不是這樣?”

    慕清晏緩緩道:“蝕骨天雨乃路成南無意中制成,他深知此物威力極大,傷殘無算,是以從未將蝕骨天雨的方子告訴任何人,也從不將之下放給分舵,就怕教眾用之濫殺無辜。嚴栩說,為了這個,路成南與趙天霸等師兄爭執過許多次。他重傷逃走時,極樂宮尚有上百壇制好的蝕骨天雨,不過我攻殺進去時被聶喆與韓一粟用掉了一大半。如今的蝕骨天雨,已是用一點少一點了。”

    蔡昭驚訝:“那楊鶴影是哪兒弄到蝕骨天雨的?啊……難道,是那個幕后之人?”——會不會是聶喆與那人勾結時送出過幾壇蝕骨天雨,然后那人又給了楊鶴影?

    慕清晏緩緩點頭,“應該是這樣。”

    “那,要不要先去抓楊鶴影來問話?”蔡昭問。

    誰知慕清晏卻道:“不,還是先去血沼澤。”

    蔡昭不解。

    慕清晏道:“你覺得一個垂暮之年的人最怕什么?”

    蔡昭心想怎么扯這兒了,但還是回答:“病?老?又病又老?”

    “對。”慕清晏道,“你知道《紫微心經》是門怎樣的功夫么?”

    “這我哪知道。”

    “據目前流傳下來的說法,《紫微心經》練到登峰造極之時,不但能無敵于天下,還能延年益壽,返老還童。”

    蔡昭驚道:“聶恒城想長生不老?”

    “倒不至于。”慕清晏道,“但是像聶恒城這樣雄心勃勃自視極高之人,人到晚年,無妻無子,往往會對自己一生的成就患得患失。”

    蔡昭小小聲:“差點把你們慕家一鍋端了,我覺得這成就很不低了。”

    慕清晏不去理睬女孩的吐槽,“他會想,除了謀奪慕氏權柄,北宸六派依舊好端端的,天下依舊兩分,似乎他也沒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成就。”

    蔡昭心中一動:“你心中也是這么想的?”

    慕清晏深深的看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他若知道有修煉《紫微心經》的法子,很難不動心。剛才你問‘慕正揚究竟是怎么引誘聶恒城練《紫微心經》的’——我猜就是這個緣故。”

    蔡昭歪頭想了想:“有道理,接著說《紫微心經》吧。”

    慕清晏:“籠統來說,《紫微心經》共有三重天,每沖破一道關卡,內力便能翻倍劇增。然而它最邪門的地方也在此處,這三重天必須一氣呵成,一關既破,立刻就要沖擊下一關,不能中斷暫歇,否則立遭反噬。”

    “意思就是,你別想著練成第一二重天后就心滿意足了,必須繼續修煉下去,直至大功告成。不像別的心法功夫,當修煉遇到阻時可暫停休養,《紫微心經》只有兩個結果,要么一氣通關練成,要么暴斃在半途,沒有第三條出路。”

    “我們在雪嶺遇到段九修時得知,修煉《紫微心經》第一重天須得雪麟龍獸的涎液為引。從路成南的遺言得知,聶恒城已經修煉《紫微心經》到最后一關了,彼時他需要的是紫玉金葵。那么《紫微心經》的第二重天呢,需要什么珍奇之物為輔?”

    蔡昭聽出眉目了,“你的意思,修煉第二重天的關鍵在這血沼之中?”

    慕清晏微微頷首:“聶恒城老謀深算,若不能確保三道關卡都能修習,怎肯輕易涉入?慕清晏先取到了雪鱗龍獸的涎液,不知尋了什么借口送到聶恒城跟前,而紫玉金葵本就是神教寶物,只有這血沼澤……

    “不論血沼澤中有什么,聶恒城起初肯定沒有,不然不會派陳曙過來了。”蔡昭接口。

    慕清晏一點頭,再道,“如今那幕后之人也想練《紫微心經》,雪鱗龍獸的涎液萬年不化,興許還能從金保輝這等老家族中弄到,另兩件卻不可得了。呂逢春與于惠因都無法說出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估計楊鶴影也沒好到哪里去,還不如查查這片血沼,除了我們外還有誰進來過尋寶。”

    蔡小昭用力點頭。

    “今夜我們養精蓄銳,明日一早就向密林深處進發——你想查出那幕后之人吧?”

    蔡小昭繼續用力點頭。

    “現在你躺下,好好歇息。餓不餓?可以先用些干糧。現在沒有雞湯,沒有餛飩,閉上眼睛睡覺!”

    另一邊的大紗帳中。

    游觀月不知從哪兒掏出本詩集來,裝模作樣的念念有詞。

    上官浩男側臥在鋪蓋上,一手單手撐頭,一手用青草逗弄面前兔籠中的野兔。

    樊興家一面給昏迷的宋郁之下銀針,一面沖著被枝葉遮擋住的對面小紗帳不停張望,憂心忡忡道,“你們說,我師妹不會有事吧。”

    游觀月輕哼一聲,不予置評。

    “你們教主看來脾氣不大好,不過當年他在九蠡山上時脾氣就不好。”樊興家很是憂愁,“昭昭師妹說,她跟你們教主是好聚好散的,希望慕教主別太難為她了,唉,這一年來她過的也不容易,更別說當年挨的戒鞭了……”

    上官浩男忽然出聲:“小兄弟,你開葷了沒有?”

    樊興家一愣:“什么開葷。”

    上官浩男坐起身來,將活蹦亂跳的兔籠推開些,臉上似笑非笑:“就是說,你睡過婆娘沒有。”

    樊興家臉刷的紅了,“我……我尚未娶妻。”

    “開不開葷與娶不娶妻其實干系不大,小兄弟還是嫩啊。”上官浩男笑起來。

    游觀月皺眉:“胡說什么呢,別張嘴就是下三路。”

    “去去去,你個假模假式的慫貨。”上官浩男趕蒼蠅般揮手,轉頭和善的拍著樊興家的肩頭,“聽老哥教你,天底下男女之間的恩怨糾葛,九成以上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

    樊興家眼神驚恐,堅決否認:“……他們不是夫妻,這里也沒有床!”

    “果然是個童男子,什么都不懂。”上官浩男嘖嘖出聲。

    樊興家忍不住道:“上官前輩請莫要太過武斷了。”

    上官浩男得意洋洋:“我家有三位溫柔體貼的嬌妻,我還能不知道?”

    “他還打算娶第四位呢。”游觀月哼哼唧唧。

    樊興家徹底無語,他在驚恐與憂慮中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夜,次日清晨下樹,稍事梳洗后回來,赫然看見他親愛的小師妹頂著一對黑眼圈,打著哈欠,神情疲倦。樊興家一聲哀嚎:“師妹,你你沒事吧……”

    蔡昭奇道:“五師兄你也做惡夢啦。”

    大約是疲憊過度,加之某魔頭就睡在與自己一臂之隔的鋪蓋中,蔡昭昨夜一宿未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