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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40節(jié)

    “這是怎么了……”她揉著額頭遙望遠方,恰是他們一家之前住的西廂雅舍方向。

    詢問的目光投向雙親,蔡平春與寧小楓默不作聲。

    蔡昭心頭一痛,仿佛被細小的針尖扎了一下,一股不安旋即浮上心頭,“你們瞞著我算計了什么?!”

    她又驚又急,也不等父母回答,用力甩開竹簾就往外沖去!

    飛花渡下身影蹁躚,值守的太初觀弟子甚至沒看清來人樣貌,蔡昭就一閃而過。

    越接近西廂雅舍,匆忙奔走的各派弟子就越多;蔡昭扶著一棵偏僻的花樹喘氣,慌亂間看見前方一大群人簇擁著什么走來……

    今夜的月光分外清明,蔡昭看見八名健碩的弟子抬著一個巨大鐵籠子過來,周圍是刀劍出鞘的警惕弟子,以及各派掌門。

    他為什么在籠子里?他們?yōu)槭裁匆阉褚矮F一樣關(guān)起來!

    為什么他身上都是血,是被剛才那陣巨響炸的皮開rou綻了嗎,臟腑有沒有震出內(nèi)傷?

    娘呢,娘在哪里,還有樊興家呢,誰來給他療傷啊!

    蔡昭捂著心口,好像什么聲音也聽不見,眼前只剩下那個寒意森森的玄鐵籠子。

    “你們要干什么!”她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奮力向前沖去,卻被堪堪趕到的宋郁之從身后抱住。

    “你現(xiàn)在不能去!”宋郁之拼命壓低聲音,用力箍住女孩的身子,“別把事情鬧大!”

    樊興家上氣不接下氣的趕到,“昭昭你聽我說,這會兒可不能沖動啊,這么多人看著呢!之前你和他只是風言風語,你現(xiàn)在要是沖出去就坐實了勾結(jié)魔教的罪名啊!別忘了李師伯也在啊,處刑用的九陰透骨蟒鞭他可隨身帶著呢!”

    “不用你們多管閑事!放開我!”蔡昭滿心慌亂,哪里聽得進去,正要運氣掙扎,忽覺后頸一麻,頓時軟軟的倒了下去。

    宋郁之一把抱住女孩,和樊興家一齊回頭看去。

    只見丁卓并指站在后頭,他翻著白眼道:“你們再吵下去,聾子都聽見了。”

    第117章

    慌亂了一整夜, 天色終于蒙蒙亮了,紫木匣子里的東西都被取了出來,鋪了一桌。

    “……是這對鐲子不錯。”寧小楓拿著那對翡翠鐲子越看眼眶越紅,“平殊jiejie向來不愛佩戴那些叮叮當當?shù)? 不知為何特別喜歡這對鐲子, 哪怕不套在腕子上也要用絲絹細細包好, 放在懷中。”

    她放下鐲子,與那珠花一起放進木匣, 輕嘆道,“想來和那珠花玉簪一樣, 是那賊子所贈的吧。”

    這時蔡平春也看完了那塊一角繡有一個‘揚’字的染血絹帕,默默折疊好放回木匣中——某次jiejie負傷而回,雖是滿身血跡,臉上卻笑意盈盈,問她就答道‘賊人已盡除’。他記得, 當時蔡平春胳膊就包扎著這塊絹帕。

    最后, 桌上還剩下那束頭發(fā)與一張燙金大紅婚書。

    婚書上寫的是訂婚誓詞, 除卻正文中的兩情相悅之詞,最后言道‘待星月安寧人間太平之后, 即行完婚’, 上面的書法與那珠花上的刻字一般張揚清瘦, 只落款中的‘蔡平殊’三個字是他們熟悉的女子筆跡。

    緊緊纏繞在一起的頭發(fā),一股是蔡平殊微微帶有亞麻色的細柔秀發(fā), 另一股頭發(fā)漆黑濃烈到隱隱透著墨藍之意——慕清晏就有這樣一頭鴉羽般的長發(fā)。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周致臻坐在窗邊發(fā)怔, 自從戚云柯將他扶進來后, 他就一直保持這樣的坐姿。

    戚云柯在旁低聲道:“致臻大哥,平殊不是有意瞞你的。那人…姓慕的狗賊初看時,真是人模狗樣的!修為高深,性情灑脫,多重的傷都不當一回事。無論平殊突發(fā)奇想要去哪兒,那人水里火里都愿相隨。別說平殊妹子,連我都覺得這人值得結(jié)交。唉,誰知道…!”

    “你算了吧,二十年前你比如今還一根筋,誰人在你眼里不是好人。”寧小楓嘟囔道,“尹岱勉勵了你幾句,你就當他天神一般敬佩的五體投地,尹素蓮多瞟你幾眼,你就當她是天仙了——你看的出誰的為人啊你!”

    戚云柯漲紅了臉:“就算如此,平殊和那慕姓狗賊的事,我也一句沒對師父和素蓮說啊!”

    蔡平春嘆道:“我倒盼著戚大哥你當年口風沒那么緊了。”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周致臻忽然開口,“眼下怎么辦?”

    此言一出,屋內(nèi)其余三人俱是一靜。

    寧小楓與丈夫?qū)σ曇谎郏囂降溃骸澳角尻滩⒉皇悄枪焚\的兒子呀……”

    “不是兒子,但是侄子。”周致臻冷冷道,“而且是慕氏如今僅剩的后人了。雖說這幾十年是聶恒城叔侄當權(quán),但之前一百多年姓慕手中也沒少沾北宸子弟的血!”

    戚云柯一拍大腿,“不錯,除了這小子也好,免得他一天天的來勾引昭昭!”

    寧小楓忍不住道:“你覺得除了慕清晏后昭昭就會收心?然后嫁人生子,安耽一生?”

    戚云柯一啞,“那怎么辦?留著他,讓他繼續(xù)偷雞摸狗來找昭昭?小春你也說句話啊。”

    蔡平春默了片刻,才道:“我想起過去那些年間,jiejie纏綿病榻嘔血痛楚時的樣子,如今我才知道她原本不會這樣的。”

    寧小楓捏緊了裙擺,眼中露出怨恨之色,戚云柯恨恨錘拳。

    周致臻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平殊不能白死。便是引的魔教教眾群起報復,我也認了!”

    清晨安靜的庭院中,兩位掌門緩緩散步。

    “活捉慕清晏我們也有份,為何他們商量事情不讓我們在場!”楊鶴影忿忿道,“宋大哥你怎么也乖乖出來了,吭都不吭一聲!”

    宋時俊悠然道:“不在場好,不參與更好。聰明人要做聰明事……唉,之前我也是糊涂了,如今抓了個燙手的山芋,不知如何了結(jié)。”

    楊鶴影疑惑:“你什么意思,什么燙手的山芋?”

    宋時俊:“老楊啊,我們與魔教已經(jīng)太平十幾年了,你真的想再啟戰(zhàn)端?”

    楊鶴影摸著光禿禿的下巴,不吭聲了。

    “姓慕的小子繼位才多久,說實話,咱們跟他真論不上恩怨。”宋時俊嘆道,“我們?nèi)魵⒘怂f的魔教教眾能咽下這口氣?那□□起來可是什么陰私鬼祟的伎倆都不顧忌的。老楊你那嬌妻愛子,還有新養(yǎng)的八個外室,都不想要了?”

    楊鶴影怫然:“什么八個外室,兩個,才兩個!”

    “不要緊。”宋時俊擺擺手,“可若就這么放了他,豈不顯得咱們北宸忌憚了魔教,咱們的臉又往哪兒放?唉,所以說這是個燙手的山芋啊。”

    “依你的意思,之前就不該抓那姓慕的?”楊鶴影問道。

    “是呀,之前我也是一時腦熱。”宋時俊道,“戚云柯周致臻和蔡家兩口子,那是心心念念要給蔡平殊報仇,老楊你難道也要為她報仇?唉,我們倆摻和什么啊。”

    他一面嘆氣,一面背負著兩手往前走去。

    望著宋時俊走開的背影,楊鶴影露出一抹陰狠的神色,輕輕自言自語道:“哼,戚云柯老實,周致臻溫吞,裘元峰鞭長莫及,聶恒城死后就數(shù)你們宋家占的便宜最大。這十幾年來,廣天門將周遭一帶的魔教勢力鯨吞蠶食,吃了個飽,如今當然不想折騰了,不過別人且餓著呢!哼哼,走著瞧!”

    太初觀地牢中最里側(cè)的一間。

    宋郁之巍然守在鐵柵欄前,一步不肯挪開,他身前站了四名廣天門弟子與丁卓等青闕宗弟子,對面是滿面怨恨的李元敏等太初觀弟子。

    兩邊俱是拔劍出鞘。

    “你們讓開!”李元敏怒道,“我要為掌門師兄報仇!”

    宋郁之道:“請李師叔冷靜下來,當日之事大家都清楚了。王掌門是被人從墻外透劍刺死,當時慕清晏正在正面逼問王掌門,兇手肯定不是他。”

    李元敏吼道:“這是障眼法,墻外刺劍之人肯定也是魔教的!”

    “是或不是,該由師父他們商議決定。”宋郁之道。

    李元敏咬牙道:“我也不要他的命,斬他一手一足,留著性命,就成了吧!”

    宋郁之依舊臉色冷峻,不退一步:“我說了,一切要等師父他們商議完畢。”

    李元敏悲憤大笑:“總之你們就是不肯讓開了?這是欺負我們太初觀無人啊,好好好,今日我們就拼個死活!”

    “李元敏你有完沒完,王元敬干的那點丑事打量誰不知道呢!”丁卓不耐煩的罵了出來,“師父他們?yōu)榱吮W√跤^的名聲,下令我們幾個守口如瓶。我們不說,你就當沒人知道啦?!你若再來糾纏,當心我跑出去,將整件事原原本本的當街喊出來!”

    “你…你竟敢?!”李元敏氣堵聲噎,滿腔悲憤。

    ——即便所有人將前因后果一句句分析給他聽,他依舊不能相信待將自己撫養(yǎng)長大的師兄會是那樣卑劣不堪之人。他無法辯駁,只能將一腔怒氣出到旁處去。

    宋郁之上前一步:“李師叔,我知道王掌門平素溫和仁厚,待你更是如兄如父,誰不說他是好人。但好人也會做錯事,好人也會行差踏錯。李師叔,你回去吧。”

    李元敏抹了一把淚,低頭擰身奔走了。

    太初觀弟子都走干凈后,丁卓還劍入鞘,朝宋郁之拱拱手,領著其余弟子離去。

    宋郁之反而拖了把歪歪扭扭的杌子,抱劍坐下了。

    黑洞洞的鐵牢深處不可見人,傳出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你不走么?”

    宋郁之道:“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受到折辱。”

    一頓,再道,“但我也只能守到師父他們商議完畢,之后他們要怎么處置你,我便無法插手了。”

    一片沉默彌漫在潮濕陰冷的地牢中。

    過了許久,那個冷漠的聲音才又響起,“她人呢?”

    宋郁之知道他問的是誰,斟酌了片刻才道:“……她被李師伯看管起來了。李師伯說,她若再不聽話,就要用亂魄針了。”

    黑暗深處發(fā)出一聲極輕微的鐵器撞擊聲,而后回復寂靜。

    瀚海山脈,極樂宮第一重,玄牝殿。

    一名教眾飛奔而入,將一個小小的紙卷奉到胡鳳歌面前。

    胡鳳歌展開一看,面色一沉:“糟了!”

    在旁心不在焉看書的于惠因聞言,轉(zhuǎn)頭過來:“怎么了?”

    胡鳳歌將紙卷交給他,“武安山下的分舵弟子飛鴿傳書,說教主昨夜被北宸六派的人捉住了!如今陷在太初觀地牢中,通傳我等趕緊想辦法營救。”

    “這是怎么弄的?!”于惠因皺起眉頭,“怎會如此。”

    胡鳳歌冷哼一聲:“定是那姓蔡的小丫頭的緣故!我早就跟嚴長老說了,要教主提防北宸六派使美人計,瞧吧,果然出事了!我這就帶人下山,我要親自部署營救教主。唉,偏偏這個時候游觀月還沒回來,趕緊叫人將上官浩男召回來!”

    一面說話,一面她手上不停,將桌上的卷宗一一鎖進鐵匣中。

    于惠因搖搖頭。

    胡鳳歌按著鐵匣,不悅道:“你搖什么頭,難道我說的不對么。”

    于惠因微笑:“別的都對,就是‘美人計’三字不妥。你十五六歲時可比小蔡姑娘好看多了。”

    胡鳳歌臉上一紅,嗔道:“小時候你多老實,如今也學的油嘴滑舌!”她按在自己受傷的臉頰上,輕嘆道,“如今我卻是又老又丑了。”

    于惠因握住她的手,“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以前的樣子。你若不信,我也毀傷半邊臉來陪你如何。”

    胡鳳歌滿心喜悅,“等這趟回來,我們就稟報教主,將婚事辦了吧。”

    于惠因身子微微一顫,低聲道:“好。”

    兩人正自繾綣之時,殿外忽傳來一陣腳步聲。

    “教主落難,怎么不告知我一聲呢。”鶴氅飄飄的呂逢春大搖大擺的進來,“小鳳啊,不是我說你,這么大的事,你可不能一人拿主意啊。”

    胡鳳歌冷冷道:“教主之前吩咐過,呂長老只管看好李如心母子,旁的事情不勞您cao心。”

    “話可不能這么說。”呂逢春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教主為了肅清聶喆黨羽,將瀚海山脈刮了里三層外三層,如今極樂宮守備松弛,你再帶了人走,萬一北宸六派趁這個時攻進來怎么辦啊?”

    胡鳳歌冷哼一聲:“我走后,自有惠因鎮(zhèn)守極樂宮。何況還有嚴長老相助,呂長老就不必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