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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24節(jié)

    “記得。”慕清晏點頭,“石老二也中過幽冥寒氣,功力盡失,之后被你姑姑治好了。正因如此,宋郁之才喋喋不休的要找什么紫玉金葵。”

    蔡昭無語望天,才道:“聶恒城死后,他們兄弟倆就歸隱了,而且歸隱之地連我?guī)煾负偷疾恢馈?jù)說這是我姑姑的意思,石大俠家累太多,家中有妻有妾,兒女成群,石二俠屢受重創(chuàng),需要長期休養(yǎng)……”

    “太陽快下山了,咱們利索些吧。”慕清晏嘴角含笑,“石家兄弟是不是盜墓出身的?”

    蔡昭激烈反駁:“你怎么這么說呢?!心向正道光明磊落的俠士受家中祖?zhèn)鞯男挟?dāng)所限,學(xué)了些掘地的技藝,怎能叫盜墓呢!”

    慕清晏毫不姑息女孩的雙標(biāo),“就說他們有沒有盜過墓吧。”

    蔡昭氣餒:“誰年少時沒掘過兩座墓啊,遇到我姑姑后他們就再不干了。”

    “我覺得天下很多人都沒掘過墓,不過也罷……”慕清晏忍笑,“后來呢。”

    蔡昭癟癟嘴,“歸隱臨別之際,石大俠贈了幾件祖?zhèn)髦锝o我姑姑,其中有一件我小時候閑著無事翻看過幾遍……”

    “哦,莫不是《手把手教你盜墓二三事》?”慕清晏強忍笑意。

    “真不是盜墓!”小姑娘十分堅持,“里頭記載了許多營造地下墓xue的技藝工法呢!后來我家的刀疤叔過世,就是那個,那個……”

    “一掌定乾坤紫面疤客孫定洲。”慕清晏補充。

    “對對,就是他!”蔡昭道,“他愧對慘死的家人,是以不愿立碑,囑咐我爹草草掩埋就行。后來我姑姑做主,照著石大俠的那卷秘籍為他建了一座小小的地底墓xue。”

    慕清晏點點頭:“所以你認(rèn)為我們?nèi)缃衲_下這處墓xue也是石家兄弟造的?”

    “常家也沒這門手藝啊。”蔡昭道,“你不要以為修建地下墓xue很容易,要防水滲入,防鼠蟲蛇蟻……封住xue口后地面上還要不露痕跡,有許多訣竅呢。”

    “小蔡女俠說的極是。”看著女孩著急臉紅的模樣,慕清晏笑目如星,“就照小蔡女俠吩咐的來。”

    在蔡昭之前指定之處掘下半尺深,埋入雷火彈,燃起引信——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下方果然出現(xiàn)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第103章

    下地洞前, 慕清晏分別用細(xì)麻繩拴在野兔子與飛鳥身上放下去測試地下氣息是否有礙,然后一禽一獸都活蹦亂跳的回來了。

    取火折子燃木枝為炬,兩人下到這條向下傾斜的地道,行走不到三四丈, 便來到這座平平無奇的小小地下墓室。沒有毒物, 沒有暗器, 甚至連最尋常的落石機關(guān)都沒有。

    走入墓室后,蔡昭頗有幾分失落, “居然毫無驚險……”

    慕清晏舉著火把四下觀察:“看來這座地下墓xue建造的有些匆忙。”

    墓室四四方方,長五丈, 寬四丈,并一人多高,其中一面墻壁上開有一小門,門后便是通往地面的短短地道,他們剛從此處進(jìn)入。

    墓室四墻是用尋常青石壘造的, 有些凹凸不平, 地面倒很平整, 除了緊密拼放的青石板還鋪了一層薄土。室內(nèi)陰冷沉悶,尚算干燥。

    一口樸素端莊的青石棺東西向擺放在墓室正中, 棺蓋上鐫刻著尋常的祝福王者的符咒紋路, 石棺左右兩面分別刻了兩句話, 右面是‘日升月落,尊駕素來一身亦豪亦杰’, 左面是‘山高水長,神君此去一路無障無礙’。

    蔡昭默念了兩遍, “這話倒像是姑姑寫的, 很是灑脫呢。”

    石棺腳部設(shè)有一座簡單的青石香案, 案上擺放了三個放置祭品用的玉盒,其后是香爐與燭臺,正中間是一塊漆木靈位牌,上頭清清楚楚寫了‘離教路成南之神位’八個字。

    慕蔡二人自從歷險以來,不知多少次遇到艱難陷阱,如此直白平和的獲得信息可說是從未有過之事,一時間兩人都有些愣神。

    “路成南?這里埋的居然是路成南?”蔡昭很是驚異,“原來他十幾年前就死了,江湖上還道他只是失蹤了呢。”

    慕清晏沒有說話,從腰囊中取出兩副密封的鹿皮手套,略小些的那副遞給蔡昭,“四下搜索看看。”

    兩人戴好手套就四處摸索起來——四墻無事,地面無事,香案無事,靈位無事……

    蔡昭甚至將三個玉盒一一打開,露出里頭已經(jīng)干癟石化的食物,分別是一碟rou脯,一碟魚干,一碟柿餅。略略翻看時,她手下忽一凝滯,側(cè)眼看慕清晏似乎毫無所覺,便狀若無事的翻看其他物事去了。

    “昭昭站開些!”慕清晏站在石棺旁沉聲發(fā)令。

    他以絹帕蒙住口鼻,再用細(xì)麻繩牽住石棺蓋,拉著麻繩走開數(shù)步后用力拉拽,塵封十幾年的石棺蓋發(fā)出低沉的摩擦聲。

    隨著一碰煙霧散去,濃烈的石灰粉氣味緩緩溢出,依舊是毫無機關(guān)設(shè)置。

    棺內(nèi)的防潮措施十分到位,是以尸身并未腐爛,只變成了一具蒼白泛青的干尸骷髏。從骨骼上來看,路成南生前頗為高大,雙臂相交放在胸前,冥衣平整,然而觸手即裂。

    蔡昭本來看過一眼就退開了,慕清晏卻探手下去在骷髏上細(xì)細(xì)檢索,眉心愈發(fā)緊蹙。蔡昭好奇的再度湊過去看,只見路成南翻開的衣襟下,心口的位置上,胸骨寸寸碎裂,并以此為中心,裂紋如蛛網(wǎng)般向四周骨骼蔓延開來,甚至連腋下肋骨都碎開了。

    “好霸道的功夫。”蔡昭一驚。

    “這是聶恒城的成名功夫,飛云摧心掌。”慕清晏緩緩合上棺蓋后退開,“出掌時迅疾無比,下掌摧人心肝。中掌者起初只是胸骨碎裂,之后一個月內(nèi)整個胸腔骨骼都會碎裂——看來嚴(yán)長老說的沒錯,當(dāng)年聶恒城對路成南是下了死手的。”

    蔡昭:“不是說聶恒城最器重疼愛的就是路成南這位四弟子么,為何下這么重的手?”

    慕清晏并不答話,拿起路成南的靈位牌看了看,反而問:“昭昭,接下來你要做什么?”

    青年周身的氣息忽然疏離起來,黑眸冷冷盯著女孩。

    蔡昭不知他為何忽然變了神色,囁嚅道:“該什么就干什么……”

    慕清晏眉頭一挑,譏諷起來:“小蔡女俠別整日嘴上姑姑長姑姑短的,好歹也學(xué)學(xué)蔡平殊女俠的光明磊落罷。遮遮掩掩的,當(dāng)我猜不出你的心意么。”

    蔡昭氣的險些又要去拍石案,總算想起自己剛剛才打裂了常家祭臺上的條案,縮回手掌。

    但收掌不收氣勢,她高聲道:“不錯,我的確又想與你分道揚鑣了。如今事已查明,你我無需再有關(guān)聯(lián)。慕教主聰明的話,就別再對我多加糾纏!我落英谷雖不如你慕教主勢力雄厚,但北宸六派卻不是好惹的!”

    “我為什么要糾纏你?你對我處處無情,我為何還要自甘卑微的一直求著你。”慕清晏語氣尖刻,“小蔡女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吧。說句不好聽的,我拿鏡子照照自己都比你俊俏!”

    “你……”蔡昭好端端的被人非議了一頓長相,氣的渾身發(fā)抖,“好,說的好!那我們就此別過,再不相見!”就知道這貨腦子有病,不能以常人論斷!

    慕清晏道:“別過就別過,你可別后悔。”說著抬步就往通往地面的通道走去。

    蔡昭本來也要走,忽的心頭一動——他最后的‘后悔’兩字提醒了她。

    從某方面說,畫皮妖算是個言出必踐之人。

    他說要將聶喆碎尸萬段,就真的找了個好刀手將聶喆的尸首細(xì)細(xì)剁成一萬塊,丟之山野喂狗;他說要將聶恒城挫骨揚灰,就真的將聶恒城的尸骨從墓中拖出來丟進(jìn)磨盤粉粉碎;他說要報復(fù)當(dāng)初在青闕宗中欺侮過自己的人,便是冒著被識破的風(fēng)險也要先出口氣再說。

    現(xiàn)在,他若說要讓她后悔,那就十成十會讓她后悔。

    “慢,慢著!”蔡昭撲過去拖住他的袖子,“你出去之后想做什么!”

    慕清晏斜乜長目,“既然要分道揚鑣,我做什么與你有何干系。”

    他生有一張骨相極美的臉,身姿又修長挺拔,便是擰出這樣討打的神氣,也像是人家對不住他似的。

    蔡昭閉了閉眼,氣貫丹田,反復(fù)默念‘和氣生財’四字真訣,把她積攢了十五年的好脾氣一股腦兒拿出來奉送給這死妖怪。

    片刻后,她坦白道:“常大俠的仇不能不報,如今看來,常家被屠應(yīng)該不是你的緣故,而是常大俠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之事,很可能與埋在此處的路成南有關(guān)。可是當(dāng)年知情之人中,我姑姑與常大俠都已亡故,就只能找石家兄弟問明緣由了。回去我就將前因后果全都告訴爹爹,想法子找出石家兄弟,查清常家被屠之謎,然后報仇。”

    她一口氣說完,誠懇道:“這就是我的主張,敢問慕教主今后有何打算。”

    慕清晏神情倨傲,冷笑道:“我好聲好氣的待你,你理都懶得理我。如今我翻了臉,你反倒肯好好說話了。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自找苦吃。”

    “你索性說我是賤骨頭好了,無妨。”蔡昭忍住氣憤,擺出風(fēng)淡云輕的架勢,“你究竟要去干什么。”

    慕清晏短促一聲冷笑,“我也要找石家兄弟。”

    蔡昭大喜:“原來殊途同歸啊。我知道你始終念著常大俠的恩情,但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不如歇一歇手,讓我?guī)煾负偷麄儊硖娉<摇?/br>
    “我爹是被害死的你知道吧。”慕清晏忽然打斷她。

    蔡昭連忙點頭。

    “直接動手的是孫若水,聶喆是事后知情的。”慕清晏眼中透出一股發(fā)狠的光芒,“但他倆都不是真正的兇手。指使孫若水害死我爹的,與屠戮常氏滿門的幕后元兇,應(yīng)當(dāng)是同一個人。父親一生淡泊仁善,卻落得如此下場,不報此仇,我也枉為人子了。”

    他瞥下眼,冷漠道:“怎么,連我的殺父之仇你們北宸六派也要替我報了?”

    蔡昭啞然,對于自己沒想到慕正明的死因趕到歉疚,片刻后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去找石家兄弟。”

    慕清晏目色深晦,黑漆漆的眸子靜靜的盯著她,“我知道你適才已經(jīng)有了線索,但并不愿告訴我……”

    蔡昭一陣心虛,忍著沒去摸適才偷藏進(jìn)腰囊的那件東西。

    “我也沒打算問你。”慕清晏神情冷漠倨傲,“我神教教眾遍布天下,只要石家兩兄弟沒死,翻江倒海,搜遍天下村野城郭,我也能將他們找出來問個清楚!”

    “這樣不好吧。”蔡昭一驚,“一來,石氏雙俠好不容易才歸隱,你這么一鬧,豈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們在哪兒了。二來,你這樣打草驚蛇,那個幕后元兇也會有所察覺,到時去加害石氏雙俠怎么辦?”

    “這與我有何干系。”慕清晏嗤笑,“好了,你我都去做該做之事,就此別過罷。”

    “慢著慢著,你再等一等!”蔡昭只得再次抱住他的胳膊。

    慕清晏低頭斜挑眉梢,“你待如何。”

    “……”蔡昭頭大如斗。

    跟這貨扯什么江湖道義純屬白費口舌,他覺得自己就是道義本義;

    勸他將心比心,不要攪擾正道前輩的晚年,他會說自己從來沒打算歸隱,將心比心的話更該讓石家兄弟重出江湖;

    若是求他看她的情分上,那他一定會提出醬醬釀釀的要求,可她并不愿被醬醬釀釀……

    左右為難之際,蔡昭抬頭正看見男人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眼神死死瞪著自己。

    四目相對,慕清晏略有前傾之意,蔡昭立刻察覺他想親自己,迅速的側(cè)過臉頰,還不等她為自己的反應(yīng)靈敏驕傲,肩頸出一陣劇痛襲來。

    初夏的季節(jié),女孩本就穿的不厚實,繡有杏黃蛐蛐的淺碧色衣領(lǐng)微微扯開,就露出白皙粉嫩的肌膚。慕清晏忽生出一股恨意,既恨她薄情寡義,連面都沒見過的石家兄弟她都會猶豫不決,卻對自己棄若敝履,也恨自己不夠決斷狠辣,因顧著她的心意,處處不敢越界。

    他將蔡昭猛的壓倒墻上,伸出修長有力的手指用力扣住她的頸項,齒尖猶如野獸般森然沒入女孩稚嫩的肩頸中,細(xì)膩甜美的肌膚很快就冒出血珠。

    蔡昭忍痛推開他,劈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慕清晏偏了下頭,左邊臉頰上微微發(fā)紅。

    他神情自若,眼尾帶笑,“我還帶了上好的金瘡膏,昭昭要不要上些藥。”

    ……

    山間清冷,星空楚楚,一顆顆綺麗明亮的星子宛如伸手可及。

    祭臺上燃起了一堆溫暖的火,周遭鋪擺著各種吃食與一壺薄酒,慕蔡兩人相對而坐。

    地道的入口再度被封死——為了不讓別人打攪路成南的安息之處,他們炸碎了另一邊的山石,將大量石塊統(tǒng)統(tǒng)推入地道入口處,不但堵住了口子,也掩蓋了此處地下有墓xue。

    “一件件說,先從路成南開始。”慕清晏在火堆上緩緩轉(zhuǎn)動變冷的燒雞,“他究竟是不是你姑姑的心上人?”

    “起初,我也以為是的。”蔡昭抱腿而坐,衣領(lǐng)稍許敞開,露出粉白的瘦削肩頭,深紅一圈的齒痕上敷了一層半透明的膏藥,散發(fā)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師父與爹娘已經(jīng)告訴了我,姑姑的確另有所愛。當(dāng)時我就想,那人的身份一定見不得光,不然姑姑那樣磊落的性子,怎會將他瞞死了呢。”

    “你姑姑行走江湖結(jié)交豪杰,從不計較出身,只求品性為人。這不,石家兄弟還是盜墓出身的,不也成為摯友了么。”慕清晏,“看來你姑姑的心上人是本教中人了。”

    “是呀。是以一看見靈位牌上路成南的名字,我心中就猜疑起來。”蔡昭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起來,“我之前偷偷向雷師伯打聽過,他說,趙天霸長的像土匪路霸,陳曙一臉陰險狡詐,韓一粟則是個豬腰子臉。聶恒城的四大弟子中,唯獨路成南的模樣還不錯。”

    其實雷秀明的原話是:那小白臉還行吧,只比我當(dāng)時差了那么一丁點。

    ——以雷秀明年輕時對自己俊俏相貌的自戀,這個評價很高了。

    慕清晏笑起來:“我也問過教中老人,他們都說路成南生的器宇軒昂,英姿不凡。能做你姑姑的心上人,怎么模樣也得過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