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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20節(jié)

    趴在閣樓縫隙處的上官浩男回頭:“教主還學(xué)過面相?”

    游觀月:“你看教主剛剛手里拿的那卷書,好像就是《麻衣神相》。”

    “……”上官浩男,“所以教主是現(xiàn)編的。”

    書鋪老板語氣悠然:“公子心事郁結(jié),莫非是不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

    “……是,也不是。”周玉麒喟嘆,“我,我有個表妹,家中情形不是很好,父兄昏聵繼母兇惡,是以她很小就到了我家。我們自小吃住一起,沒有一處不投緣的,家中大人常玩笑說我們大了要做夫妻的,我和表妹也都這么以為。”

    “后來出了變故么?”

    “變故?是的。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忽然為我定了一門親事,然后祖母就將表妹挪出了我的院子,再不許我們親密來往了。”

    “公子不樂意這樁親事?”

    周玉麒心中猶如一團(tuán)亂麻,呆坐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定親的人家是與我家門當(dāng)戶對的世交,未來的岳父岳母都是很和善通達(dá)的人。”

    書鋪老板又笑了,“既然別的處處都好,公子還為難成這樣,那就是定親的姑娘不好了。”

    “不不不,昭……不。”周玉麒驚呼起來,“我定親的姑娘很好,很好很好的。她聰慧愛笑,明睿果敢,長輩們沒有不喜歡她的。”

    書鋪老板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長輩們喜歡,公子不喜歡么?”

    “我,我不知道。”周玉麒茫然,“她比表妹貌美,比表妹伶俐,本領(lǐng)更是遠(yuǎn)勝表妹,嗯,也勝過我。”

    “那公子還有什么不足的?”

    “……我不知道。”

    上官浩男小心的松松僵硬的胳膊,“姓周的小子也太磨嘰了,繞來繞去的說不出清楚。唉,教主果非常人,能動心忍性,耐著性子跟這小子繞。”

    “其實(shí)我覺得教主也煩躁的很。”游觀月小聲道,“你看他已經(jīng)將同一疊書卷取下放回三遍了。若這小子再繞不出來,我看教主要動手了。”

    書鋪老板第四次取下那疊書卷,假做撣撣灰塵,“是不是公子不喜未來的妻子比自己本領(lǐng)高強(qiáng)?”

    周玉麒:“我并不在乎將來是不是夫弱妻強(qiáng)。”

    “但是有人在乎?”

    “……對,有人在乎,我祖母。”

    周玉麒扶著膝蓋,垂著腦袋,“祖母很高興父親定的親事,這樣我不但有了個護(hù)短的岳家,未來的妻子更是出類拔萃,能助我坐穩(wěn)家主之位。換了表妹,那就不一定了。”

    他求助般的望向書鋪老板,“母親一直希望表妹嫁給我,為了這事,祖母已經(jīng)重重責(zé)罰過母親許多次了,揚(yáng)言要休了母親,甚至幾次要將表妹趕回家去。可是表妹怎能回那個家,回去會要了她的命的!”

    書鋪老板終于興味起來,強(qiáng)忍急躁的繼續(xù)整理書卷,“其實(shí)公子可以為表妹尋一門好親事,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周玉麒眼眶濕潤:“祖母也是這樣說的,還要給表妹一份厚厚的嫁妝。可是這些年來,里里外外都知道表妹對我的心意,她還怎么好好許配別人?”

    “呸!什么‘表妹對我的心意’,這小子倒將自己摘的干凈,明明是自己也不檢點(diǎn)避諱。”游觀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探子報(bào)的清清楚楚,閔心柔得個風(fēng)寒喝不下藥,這小子就端著碗坐在床邊一口口的喂;閔心柔練劍破了個皮,他就親自給她上藥……”

    上官浩男嗤笑:“上完藥有沒有吹吹啊?”

    “喲,還真被你說中了,抹一點(diǎn)藥吹三口氣呢。”

    周玉麒含淚道:“這趟出來,祖母反復(fù)叮囑我要好好待未婚妻,不然立時就把表妹趕走。如今表妹每日哭泣,還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譏笑,我心中很難受,卻沒有法子。”

    終于到了關(guān)鍵處,書鋪老板故作悠然的緩緩走來,“公子愿否聽老夫一言。”

    周玉麒連忙稱是。

    書鋪老板:“在公子心中,坐穩(wěn)家主之位要不要緊?”

    周玉麒想也不想:“我并不在乎做不做家主,我更愿意閑散度日,放舟江湖。”

    書鋪老板:“在公子心中,表妹與定親的姑娘,哪位更離不得公子?”

    周玉麒立刻道:“我定親的那位姑娘又聰慧又好看又有本事,沒了我,她隨時能尋到更好的親事,可表妹若沒了我,就沒活路了啊。”

    書鋪老板:“公子的祖母與母親態(tài)度對立,那公子的祖父與父親呢?”

    周玉麒:“祖父早亡,父親為人慈祥,一直教導(dǎo)我要遵循心意而行,他當(dāng)初為我定親也是因?yàn)榕c故人的交情,并非看不起表妹。只是他十分忙碌,至今都不清楚我與表妹的情分。”

    “這不就結(jié)了么。”

    書鋪老板撫須而笑,“公子的兩位女長輩是一贊成一反對,公子的父親是希望公子自己拿主意。公子若愿往東,那便是東;公子若愿往西,那便是西——如今三人未來的姻緣,后半輩子的美滿,只看公子一人的意愿了。”

    周玉麒宛如醍醐灌頂,心頭一陣敞亮——原來自己一直以為毫無出路的姻緣,全握在自己手中么?

    起身打算離去時,書鋪老板還很好心的勸他吃兩塊綠豆糕,“公子氣息虛浮,顯是許久未進(jìn)食了,還是用些點(diǎn)心吧。”

    周玉麒的確餓了,拿了兩三塊綠豆糕,彎腰謝過書鋪老板就走了。

    臨出門前,書鋪老板再度叫住了他,反復(fù)叮囑道:“公子,別怪老夫倚老賣老,姻緣這種事,是一步錯步步錯的。少年時的一點(diǎn)猶豫不決,很可能釀成終生悔恨啊。長痛不如短痛,長痛不如短痛,切記切記。”

    周玉麒再謝后離去。

    上官浩男斜眼道:“那綠豆糕里有什么?”

    游觀月回答:“一點(diǎn)點(diǎn)藥粉。微甜,溶于水。”

    “廢話,我當(dāng)然知道你肯定下了藥,問是什么藥呢。”

    “此藥名為‘慫人膽’。”游觀月自得的緩緩起身,“服用者會忽然氣血上涌,精神勃發(fā),恨不得立刻大干一架——我們這位周少莊主,眼下正需些許勇氣。”

    上官浩男嘖嘖連聲:“教主真是用心良苦啊。欸,你去哪兒?”

    “教主吩咐的,送佛要到西,還差最后一出戲。”

    ……

    綠豆糕清甜細(xì)滑,軟糯可口,周玉麒一口氣把三塊綠豆糕都吃了,越吃越覺得斗志盎然,勇氣十足,恨不得老祖母就在眼前,自己好當(dāng)場來個雄辯滔滔,將她駁倒。

    他在心中反復(fù)念叨著‘長痛不如短痛,長痛不如短痛’,經(jīng)過一條幽巷時,忽見一對少男少女在角落中竊竊私語。

    少年一直柔聲勸慰,少女低聲哭泣。

    “求求你了,去試一試說說吧,你爹娘都是豁達(dá)的人,他們不會責(zé)怪你的。你若再不說出來,就真的要娶張家jiejie了!求求你,為了咱們的將來,就當(dāng)為了我,試這么一次吧!”

    少年似乎被打動了,咬牙道:“好!我去說!可是先找誰說?我爹還是我娘?”

    少女道:“當(dāng)然是先找張家jiejie。當(dāng)年的指腹為婚是你爹提出來的,若要你爹先悔婚,該多為難他呀。張家jiejie深明大義豁達(dá)大度,你先找她說,只要她原諒了我們,這事就成了!”

    “對對,先讓張meimei知道我的心意,只要她不肯嫁給我,這樁婚約自然就破了……”

    周玉麒一拳捶在自己掌心,恍然大悟

    ——的確,先找蔡昭說,能事半功倍。

    行,那就先找她吧!

    作者有話說:

    居然還沒寫到女主翻臉,我真是墨跡。

    第100章

    華燈初上, 樊興家抓著發(fā)癢的手背敲開了蔡昭的房門。

    “五師兄?”蔡昭剛從浴桶中爬出來,坐在窗邊晾著頭發(fā),“玉麒哥哥找到了嗎?”

    樊興家道:“下午不是有太初觀的弟子說找到周少莊主了么?就是隔著偌大一條花車游街隊(duì)伍不好過來,索性先各自逛逛。”

    “那怎么天黑了還不回來啊。”蔡昭蹙著眉心, 低頭擦著濕漉漉的發(fā)。

    樊興家覺得臉上也開始癢了, 煩躁道:“哎呀先別管他了, 你那兒還有蚊蟲叮咬的止癢藥油么?我的都用完了。”

    蔡昭抬頭看樊興家臉上一顆顆細(xì)小的紅腫,笑道:“五師兄又被咬了?怎么蚊蟲一點(diǎn)都不咬四師兄, 只圍著五師兄轉(zhuǎn)呢!”

    “你到底有沒有!”樊興家瞪眼。

    蔡昭趕緊道:“有,有, 就在隔間架子上的小藥匣子中,五師兄自去取吧。”

    樊興家繞過客廳的桌椅,拐進(jìn)小巧精致的隔間書房,嘴里嘖嘖道:“師妹這二樓屋子布置的可真舒適,書房, 客廳, 內(nèi)寢, 凈房,麻雀雖小, 一應(yīng)俱全……喲, 是這個嵌了許多螺鈿的黑漆木匣子么?”

    “就是那個, 打開第一層,寫著‘止癢’二字的那個青玉大瓶子就是。師兄要不要防蚊蟲的熏香, 瞧見第二層中那個草綠色的油紙包了么,我裹了一大塊防蟲豸的香料在里頭, 師兄用一旁的小銀刀切一半去罷。”

    “多謝師妹了。”樊興家喜上眉梢, “等回了宗門, 我把雷師伯配制的天池雪參養(yǎng)容丹勻一大瓶給你!”

    蔡昭笑道:“那敢情好。”

    正說著,門忽然又被敲響了,敲門聲是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既呆滯又急躁。

    蔡昭應(yīng)了聲,推門進(jìn)來的居然是半日未見的周玉麒。

    “玉麒哥哥回來了。”蔡昭又驚又喜,隨手扯了條發(fā)帶束住頭發(fā),就起身相迎。

    里間的樊興家本欲出來,想了想又收住腳步,打算等小兩口親近幾句后自己再出來打趣。

    周玉麒一臉失魂落魄,發(fā)絲凌亂,衣擺下方沾滿了塵土,兩條長袖被露水沾濕了。

    蔡昭一臉溫柔賢惠的扶他坐下,“玉麒哥哥累了了吧,趕緊坐下歇歇。今日武安城中委實(shí)人太多了,擠的大家昏頭昏腦的,樊師兄的鞋子都被擠掉一個了呢。”

    隔間的樊興家大罵蔡昭不地道,為了安慰未婚夫連自家?guī)熜值聂苁露纪庹f。

    蔡昭一番噓寒問暖,周玉麒的臉色卻愈發(fā)蒼白,當(dāng)他聽到蔡昭說到‘等周伯父抵達(dá)之時’,他腦門一熱,噗通一聲跪在蔡昭面前,直將蔡昭與隔間的樊興家嚇了個半死。

    “玉麒哥哥你這是怎么了?”蔡昭連忙伸手去扶他。

    周玉麒慌亂道,“昭昭meimei,我有件事要與你說!我我,我對不起你……”

    “啊。對不起我?”蔡昭失笑,“難道玉麒哥哥下午誤入青樓了?被花娘調(diào)戲啦,有沒有失身啊。玉麒哥哥告訴我是哪一家,明日我替你去討回公道……”

    “不,不是的。”周玉麒心底猶如燃著一把火,渾似小半輩子的勇氣都被燒了出來,“昭昭meimei,我,我有正事要說——”

    他將心一橫,正色跪在蔡昭跟前,“我要與你退婚!”

    屋內(nèi)霎時靜了一下。

    樊興家直接縮進(jìn)隔間架子里,打定主意不出來了。

    蔡昭愣了半天,回神時怒火滔天。

    她一把拽起周玉麒的衣襟,咬牙道:“你下午被牛蹄子踩到頭啦?!大晚上發(fā)什么病!有病就去吃藥,來跟我發(fā)什么瘋!”

    周玉麒一臉視死如歸:“我沒有毛病,也沒發(fā)瘋,這個念頭在我心中已經(jīng)許多年了!昭昭meimei,你品貌出眾世所罕見,我才能平庸,實(shí)在配不上你,你我的婚事斷斷不可行啊!”

    蔡昭甜美的笑臉猙獰起來:“你什么意思不妨直說出來,別特么的拿好聽話來糊弄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以為這話我會信么?!”

    周玉麒抓住被扯緊的領(lǐng)口,堅(jiān)強(qiáng)道:“我,我想娶一位溫柔賢惠的妻子……”

    蔡昭怒從心頭起,用力搖晃周玉麒的衣領(lǐng),“我哪里不溫柔,哪里不賢惠!你給我一一說出來,我也可以溫柔,也可以賢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