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1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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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知道自己欠了我么!” “……不知道!”這混蛋! 慕清晏瞇眼,口氣危險:“你別想糊弄我!這兩月來,青闕宗上都在傳宋郁之與戚凌波情分冷淡,婚事恐怕成不了了。還有那宋老狗,還在回程路上就派人送了半船厚禮去落英谷,不年不節(jié)的,他心里打什么主意以為我猜不出么!” “你派人潛伏進(jìn)來打聽我們的消息?”蔡昭無語,“你們魔教就不能走點(diǎn)正道么!” 慕清晏冷笑連連:“我不走正道,宋郁之走正道,他心里打著鬼祟主意,不敢明刀明槍的來,卻在暗地里陰謀算計(jì)!不宰了這小人,我咽不下這口氣!”說著又要走。 蔡昭悲憤,重重甩開他的胳膊,大聲道:“你去,你趕緊去!你殺了三師兄,回頭我們找你報仇,大家一起都死了才干凈!” 慕清晏轉(zhuǎn)頭看見女孩淚光瑩然,氣急敗壞:“你哭什么!我死都不會讓你死!要?dú)⑺斡糁憔瓦@么心疼么?!” 蔡昭一抹臉頰,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淚水。 她站在原地,哭的像個孩童:“若你真殺了傷了三師兄,青闕宗和廣天門不會放過你的!到時北宸六派和你們魔教又打起來,廝殺的尸山血海,那我怎么辦啊!” 慕清晏心疼的將她攬進(jìn)懷中,緊緊抱著這朝思暮想的柔軟身體,心中漲滿了酸澀。 蔡昭用力捶打他,“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么過的,爹娘師父還有別的宗門長輩,時不時就要明里暗里提點(diǎn)我不要相差踏錯,好似我下一刻就要變成邪魔歪道了一樣!你這妖怪,都是你不好,我有什么錯,又不是我找上你的!我長這么大都沒這么委屈過!” “混賬,妖怪,騙人精,你來青闕宗做什么,找個荒山野嶺自己療傷不好嗎!我這輩子都不認(rèn)識就好了!” 本來慕清晏任她捶打,聽到這句話又怒了,一把扭住女孩的胳膊壓到墻上,咬牙道:“你別做夢了!若是我自己痊愈后奪回神教,我轉(zhuǎn)頭就來攻打你們北宸六派立威,第一個就滅你們落英谷!到時將你捉回去關(guān)起來,看哪個再來跟我搶!” 蔡昭一把推開他,怒罵:“你敢?!”她伸手拍開腰間刀扣,金紅色的利光迅疾閃過,慕清晏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蔡昭趁機(jī)溜出小巷。 絕世輕功飛花渡一出,立時芳蹤不見。 第95章 蔡昭回到茶鋪時, 李元敏已為眾弟子在相熟的小客棧中找到了落腳之處,據(jù)說客棧老板當(dāng)年曾在太初觀中打過雜。 站在這座簡陋的小客棧前,望著李元敏熱絡(luò)的招呼青闕宗眾弟子入住,甚至還幫店小二一道抬抬搬搬, 宋郁之微微皺眉, 輕聲道:“沒想到太初觀勢力萎縮至此, 僅有兩日腳程的武安城也不能震懾。” 不論是青闕宗還是廣天門,勢力所及的周遭方圓數(shù)千里的大城小鎮(zhèn)中, 只消亮出宗門弟子的身份,恁憑何時都會被待如上賓, 何至于如此。 蔡昭無聲一笑,淡淡道:“三師兄想左了。太初觀再落魄,也不至于連武安城都震懾不了。我倒覺得這位李元敏師叔乍看莽撞沖動,風(fēng)風(fēng)火火,實(shí)則仁善和氣, 并不愿以勢壓人, 深更半夜的打擾百姓。” 宋郁之眉心一蹙:“你適才去哪兒了, 怎么跟打了一架似的回來。” 小蔡女俠淡定的攏了攏了微亂的鬢發(fā),“遇上只野貓, 非要跟我搶路走, 不過我最后以德服人了。”說完, 也不管宋郁之接不接受這種胡說八道,她徑直往里走去。 在簡陋幽暗的小客棧中湊合了一夜, 疲憊了大半夜的眾人一直歇到中午才起身。 舒服慣了的戴風(fēng)馳與戚凌波著實(shí)吃不消,嚷嚷著要換一間客棧, 丁卓與樊興家也揉著酸痛的肩膀默許——他們并非講究之人, 奈何身體早已習(xí)慣了精致舒適的起居。 宋郁之最早發(fā)覺蔡昭不見了, 問過店小二才知她一清早就起了身,留了話說要再上常家遺址看看,很快就回。宋郁之轉(zhuǎn)頭看了眼正在討論移居何處的青闕宗弟子與李元敏等人,便不動聲色的閃身離開客棧。 山路崎嶇,穿過寂靜焦黑的常家塢堡,宋郁之在空無一人的后山墳地找到了蔡昭。 蔡昭也不知在墳地周遭摸索了多久,衣衫褶皺,面色發(fā)白。 宋郁之這次什么也沒問,默默的在一塊平整的青石上攤開油紙,小心的擺放適才他在街上買來的食物,一小罐溫?zé)岬乃诿字啵瑀ou香濃郁的燒麥,清脆可口的香油腌菜。 他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頭一回伺候人不免手忙腳亂,差點(diǎn)打翻粥罐。 蔡昭清晨空腹出門,此刻早就餓了,當(dāng)下擼起袖子湊過去吃起來,邊吃邊笑道:“我還當(dāng)三師兄要先責(zé)怪我獨(dú)自出門呢,沒想到三師兄今日這么善解人意。” 宋郁之一板一眼道:“你我都知道,昭昭就算碰上魔教亦是無妨。” 蔡昭沒接這個話茬,一口啃去燒麥上的鹵rou粒,“沒想到三師兄會由著我在墳地旁吃吃喝喝,記得我們當(dāng)初去幽冥篁道的路上,三師兄連一張瘸腿的桌子都不肯將就。” 宋郁之默然,“……我不該只顧著自己,沒顧上你。那時你又累又餓,我還堅(jiān)持要尋一處體面的地方用膳,著實(shí)不該。” 廣天門的宋三公子,自幼生的芝蘭玉樹一般,天賦遠(yuǎn)勝同門與手足,從頭發(fā)絲到鞋底都被服侍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雙親與師父雖對他期望甚高,但日常起居上從來都是由著他的性子來,沒有半點(diǎn)違拗。從小到大,只有人家遷就他的習(xí)慣,他從不需要考慮別人的喜好。 直到最近在蔡昭身上屢次碰壁,他才逐漸醒悟過來。 從日常照顧到婚約存廢,自己做的都遠(yuǎn)不如慕清晏,無怪乎女孩對他沒有半分留戀。 對比提及慕清晏時女孩滿眼的為難不舍糾結(jié)痛苦,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哪怕含笑時,也是理智清朗毫無綺念的。 宋郁之雖未有過情愛經(jīng)歷,但也知這種情形大大不妙,就算亡母的道理天衣無縫,但人的情緒怎能按道理來算。倘若蔡昭厭惡極了自己,那就是天大的道理都沒用。 他抿了抿唇,“今日起身后,我已飛鴿傳書給家父,請他向師父退婚了。” 蔡昭沒理他這茬,埋頭苦吃。 宋郁之四下看了看,“常氏墳地上有古怪么?是不是蔡叔父對師妹說了什么。” 不等蔡昭開口,他又道,“若是師妹不便,就不用說了。” 蔡昭笑笑:“沒什么不能說的,家父說當(dāng)初他來此地查訪常氏滅門的線索,覺得后山墳地有些不對勁。適才我尋摸了大半日,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大約是家父多心了。” 宋郁之起身繞著走了一圈。 這片墳地方圓半里地左右,按著年份從背面一列列墓碑排序下來。 除去不便遷移的祖墳,年份最早是常昊生雙親的墳冢,常家塢堡建成之時他們早已老邁病弱,不久便過世了,然后埋骨于此。 接下來是常昊生的一位叔父,他死于攻伐幽冥篁道的戰(zhàn)役中,與他同冢的是十幾年后病逝的妻子,一旁小小的墓碑下是他們早夭的兩個孩子。 再下來是常昊生三位世伯的墳冢。 他們早年均是縱橫大江南北的江湖豪客,因承恩于常老太爺,后來便歸隱在常家,常昊生自幼對他們以叔伯相稱。 毗鄰其下的是十余座常家世仆及門人的墳冢,他們均是因護(hù)衛(wèi)常氏而死。 最新的墳冢則屬于常昊生的妻子薛夫人。 宋郁之細(xì)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所有墳冢都沒有挖掘的痕跡,排列的方位俱是以輩分論,墓碑也都是規(guī)規(guī)整整一模一樣,怎么看都沒有奇異之處。 “當(dāng)初魔教屠戮常家塢堡時,只管燒殺干凈,雞犬不留,倒不曾在這片墳地上費(fèi)工夫,是以這里才能保存完好。”蔡昭喝著熱粥,無奈道,“眼下毫無頭緒,除非挖墳了,不然我是看不出有古怪了。” 宋郁之轉(zhuǎn)頭:“那我還是下山打聽打聽哪家跌打醫(yī)館好吧。” “?”蔡昭不解。 “讓令尊知道你有這念頭,看不打斷你的腿。做師兄的沒別的本事,給師妹找間上好的醫(yī)館還是成的。” 蔡昭哈哈一笑,“三師兄也會說笑了。” 宋郁之坐到她對面,“許久沒看見師妹笑的這么開懷了。” 蔡昭放下粥罐,輕嘆道:“……人為什么要長大呢,長大了總有這么多煩惱。” 宋郁之疑惑:“在去幽冥篁道的路上,途經(jīng)一間書鋪,我記得你說過小時候不論怎么偷藏風(fēng)月話本子,總會被令堂發(fā)現(xiàn)沒收,是以你煩惱的很。” 蔡昭哈哈大笑,笑聲如孩童般清脆歡暢,“我沒想到三師兄這么古板無趣之人,居然一眼就能認(rèn)出那些話本子來,嚇了我一大跳。” 在那間書鋪中,她還在各種假裝不經(jīng)意,想湊近了書架看看,誰知宋郁之一瞄封皮就如數(shù)家珍—— “哦,這里居然有《墻頭紅杏夜歸晚》,這是妙筆客手制的老版式了,難得的很。” “這是《金樓三千妙事》吧,應(yīng)是一套八冊,可惜這兒缺了兩本。” “這《風(fēng)流寡婦俏書生》定是殘本,全冊哪有這么薄的。” 當(dāng)時的他還一臉不解,“為何要偷藏?這種書我那兒多的很,昭昭師妹若喜歡,我給你送些過去。”自他十幾歲起,父兄便十分貼心的各種啟發(fā)。 當(dāng)時的蔡昭十分尷尬,心里想要,但嘴上不好說。誰知回去之后,宋郁之就將這事忘的一干二凈,她又不好意思主動去要。 宋郁之如今想來,與其送那些旁敲側(cè)擊的典籍摘錄,還不如送幾箱話本子呢,著實(shí)暗悔不已。他不覺這些書有何不妥,只不過彼時他一心修習(xí),心無旁騖,外加還有一位令他煩心的未婚妻,翻了幾冊后就丟到一旁。 蔡昭看著毫不介懷的宋郁之,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 那人素不贊成自己讀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心心念念要燒掉天下所有不正經(jīng)的書鋪,若是知道她連風(fēng)月話本都多有涉獵,他不跳腳才怪。 半晌后,宋郁之輕輕道:“若沒有煩惱,如何顯出快活時的愜意。” 蔡昭沉默了片刻,“師兄說的是。” 吃飽喝足,兩人七手八腳的將油紙收攏起來。 蔡昭起身道,“算了,咱們下山去吧。當(dāng)時我爹一心一意要找出屠滅常大俠滿門的兇手,說不定真是他多心了。” 宋郁之贊同道:“那時掌權(quán)魔教的還是聶喆,動手的必然是他的走狗。如今魔教新教主上位,必會清算他們。雖說我們不能親自為常大俠全家復(fù)仇頗是遺憾,但怎么說,血仇也是了了的。” “是呀,一點(diǎn)也沒錯。”蔡昭望天喃喃,“他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宋郁之知道女孩在想誰,但什么也沒說。 等到下山后,他們發(fā)現(xiàn)李元敏已經(jīng)帶著青闕宗眾弟子去了武安城中最大最精致的一間客棧,光是門面就有七八扇之大。 宋蔡二人到時,店小二們正在搬抬箱籠。 戚凌波見未婚夫與蔡昭一齊回來,冷冷的瞥了一眼,哼的一聲昂然轉(zhuǎn)過頭去。 戴風(fēng)馳本想譏諷兩句,被樊興家扯住,“二師兄算了吧,你也與凌波師妹這些年來同進(jìn)同出寸步不離,你能在昭昭師妹嘴里落到什么好?” 戴風(fēng)馳只好閉嘴。 這時胖乎乎的客棧掌柜賠笑著過來,“小店干凈上房管夠,諸位大俠盡可住下,就是兩位女俠……呵呵,小店本有兩間清靜雅致的繡房,雖說價錢貴了些,但最合女客居住。只可惜如今一間正在修繕,兩位女俠是不是能合住一間呢?” 丁卓疑惑道:“上房與繡房有何區(qū)別,師妹們也住上房不行嗎?” 掌柜很有專業(yè)精神,含蓄的解釋:“這位少俠不知,小姐們金貴,日常盥洗沐浴梳妝打扮,很是不便。住一兩日還好,若要住上個十天半月的,還是舒心些的好——那兩間繡房內(nèi)各有一間上好的凈房。” 戚凌波本就諸般抱怨不便,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 戴風(fēng)馳立刻道:“凌波自小體弱,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自然該住這間繡房。” 宋郁之皺眉:“凌波師妹什么時候體弱了?昭昭比她還小呢,一路上沒受罪么,索性她們同住一間……” “我才不要和她住一起!”戚凌波差點(diǎn)跳起來。 蔡昭也不愿意。 這時,一名店小二上前提醒:“掌柜的,后頭不是還有一間么?” 掌柜驟醒,立刻道:“哎呀呀,瞧我這記性。其實(shí)后院西側(cè)廂樓上還有一間剛修繕好的繡房,就是地方偏僻了些,里頭的布置稍稍簡陋……” 蔡昭微笑著打斷他:“不要緊,我住那里好了。”她瞥了眾人一眼,“凌波師姐金貴,我應(yīng)當(dāng)時時讓著她嘛。 她指著地上的兩個棠棣葉花紋的箱籠對店小二道:“這個,還有這個,給我抬過去罷。”說完這個,不等同門師兄弟的反應(yīng),她便輕快的往后院去了。 穿過中庭,繞過后院,蔡昭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來到一座兩層高的小樓,一樓是堆放雜物的粗木間,二樓便是一套內(nèi)嵌三間的精致繡房了。 蔡小姑娘是立志要當(dāng)總掌柜的人,對客棧經(jīng)營頗有心得,她隱隱覺得這座小樓的布置有點(diǎn)奇怪,既不合效益,又不像能省下了錢。但此刻她疲乏的很,懶得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