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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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連忙縮回脖子,虛指形容清癯那人,小聲道:“你道他是誰?他是周伯父的堂弟,周致欽周叔父!” 慕清晏轉頭再看,心道難怪這人眼熟,原來他的相貌與周致臻有三四分相似。 他腦筋一轉,幸災樂禍道:“這下你當不成風小晗了,要不叫千雪深給你換換樣子?不然叫佩瓊山莊的人認出來,你就說不清了。” 蔡昭橫他一眼:“放心,他認不住我的。周叔父只來過落英谷兩趟,第一回 來時我才七歲,第二回就是給我姑姑奔喪。那回我病的厲害,根本沒出來見客。等姑姑的喪事完畢,周伯父帶著家人來告辭時,我隔著窗戶看了幾眼——唉呀,周叔父比三年前瘦了好多啊。” “你對周家人倒上心。”慕清晏冷哼,“那他旁邊這個是誰?” 蔡昭想了想:“應當是中州大俠東方曉,他與周叔父是八拜之交。從少年時起他倆就常結伴出游。那年清風觀出事,還是我姑姑把他和云篆道長從廢墟中挖出來的。” “東方曉與清風觀有何干系?” 蔡昭:“他原本是清風觀的記名弟子啊,按輩分算是云篆道長的師弟。后來清風觀全完了,云篆道長隱居養傷,他也回家保護雙親去了。” “所以,這樣兩位名門正派的大俠,來這里做什么?”慕清晏問。 蔡昭兩手一攤:“我怎么知道。” 慕清晏目光一動,笑意浮現:“我想到一件事。” “你這位‘周叔父’自幼結識你姑姑與你父親兩姐弟,是以一定清楚落英谷的功夫,對你姑姑的武功估計也不陌生——他也許認不出你的相貌,但肯定認得出你的功夫。” 蔡昭慢慢睜大眼。 慕清晏:“只要昭昭你一出手,他必能看出端倪來。偏偏落英谷人丁稀少,統共你們一家四口,就是再缺心眼也能猜出你的身份來。” “那,那我該怎么辦?”蔡昭緊張了。 慕清晏神情愉悅:“你放心,我有辦法。” “你可別出什么餿主意啊!”蔡昭腦中亂糟糟的,語無倫次的岔開話題,“除了周叔父那桌,其他人都是什么來歷啊。” “這有何難,試一試便知道了。”慕清晏神情氣定神閑,“先試哪一桌?” 蔡昭隨口:“人最多的那桌,就他們趾高氣揚。” 慕清晏一點頭,伸手在桌上輕輕一拍,蔡昭吃空的三四個碗碟當即跳起來,被震離桌面半尺,隨后他長袖一揮,這幾個空碗碟在空中滴溜溜一轉,隨即激射向窗外,飛至西北角上空后砰的數聲碎裂,幾十片碎瓷片就這么直直墜落。 蔡昭被他說干就干的行事效率嚇到了。 很快,樓下大堂傳來一陣粗言穢語的怒罵叫吼——只見那養尊處優的白胖子及其手下都手忙腳亂的跳躍躲閃,好避開從天而降的‘暗器’。 慕蔡兩人凝目片刻,最后幾乎冷靜的得出結論——“是駟騏門的功夫。” 第48章 在一陣破口大罵中, 二樓緩緩下來了一對年輕美貌的男女。男子高大筆挺,清俊貴氣,女孩秀美嬌小,似乎膽子不大, 一直怯生生的縮在男子身后。 被碎瓷片兜頭撒中的白胖子正自跳腳, 見到慕蔡二人當場就罵:“是那個混賬王八蛋暗算本大爺, 給我出來受死……啊,是不是你們倆干的, 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 我……” 慕清晏道:“這位兄臺消消氣,丁點大的事不值當氣壞了身體。” 說著他長袖一揮,白胖子等人只覺一陣強勢勁風拂來,散落在地上桌上還有凳上的數十片碎瓷嘩啦啦被揚起,叮叮叮數聲齊齊嵌入對面土墻中。 這般神威, 這等功夫——大堂中霎時一靜, 其余幾桌俱望了過來。 白胖子雖然橫, 但并不傻,能惹不能惹什么人還是看得出來的。 既然不能惹, 只好笑面相迎了。 這對男女自稱是兄妹, 兄長叫晏寧, meimei叫風小晗。 眼尖的人其實已經注意到他倆是從同一間客房中出來的,哪怕是親兄妹也未免不夠避忌。至于親兄妹為何不同姓呢, 難道大家沒聽說過同母異父么。可是為何親兄妹生的一點也不像呢,因為兄妹倆各似其父——真是好說辭, 所有人都表示很合理。 輪到白胖子自報家門了, 他本想遮掩一二, 誰知慕清晏張口就是:“不知閣下是駟騏門中的哪位主事?” 白胖子見來歷已被道破,還在躊躇是否使用化名,那邊的周致欽已然道:“這位姓金,名保輝,是駟騏門楊門主的舅父。” 慕清晏敷衍的拱拱手:“原來金家舅父啊,失敬失敬。” 金保輝心中惱怒,轉頭便道:“姓周的,我的家門我自己會報,要你多事!” 周致欽已有幾分酒意,當即便要起身回懟,卻被東方曉按住,連聲道:“算了算了。”——北宸六派同氣連枝,金保輝是楊鶴影的舅父,論輩分也算是周致欽的長輩。 慕清晏趁勢轉身,向周致欽那桌走去,“晏某不才,敢問兩位前輩如何稱呼?” 俊美的青年笑語晏晏,令人見之生出好感。周致欽毫無避諱之意,當即自報家門,東方曉也簡單的隨上,“中州東方曉。” 慕清晏立刻表示久仰久仰,蔡昭看不得他這副虛偽客套的模樣,小小聲道:“哥哥你根本沒聽說過兩位前輩的名字,說話一點也不誠懇。” 慕清晏板臉:“雖然兩位前輩行事低調,可再孤陋寡聞的人也聽說過佩瓊山莊的威名,我說句久仰怎么了,你來拆什么墻角。” 蔡昭怯怯的垂下粉嘟嘟的臉蛋:“那我不說了。”一派小女兒膽小嬌憨之態。 旁人也還罷了,周遭服侍的幾名伙計差點瞪出了眼珠——這還是昨日砍人斷手的那個女煞星么!究竟是昨日他們發夢,還是今日又做噩夢? 周致欽雖滿腹愁緒,也不禁笑了下。 他抬眼端詳蔡昭:“這位小姑娘很是面善的很啊。” 蔡昭心頭一緊,慕清晏悠然道:“家父常說meimei生了一張百家臉,跟誰都像。”蔡昭心中暗罵,恨不能去擰他腰間一把。 東方曉卻想這兄長不是爹死娘改嫁么,他爹怎么會見過后生的異父meimei,后來想想,也許人家繼父子之間感情好,父子相稱也不奇怪。 周致欽終究沒想出蔡昭像誰,最后道:“你們小兄妹既然不大涉足江湖,到這荒山雪嶺做什么?江湖上人心險惡不說,這大雪山也不是鬧著玩的,山上有許多嗜吃人rou的洪荒猛獸,還,還……”他忽然目中蘊淚,說不下去了。 蔡昭訝異:“前輩這是怎么了。” 東方曉嘆息道:“周兄有一獨生愛子,前兩年開始在江湖上歷練。去年夏秋之交不知怎的來了這大雪山,被隨從帶回時只剩半邊尸首了,也不知遭遇了什么兇獸。” 蔡昭好生難過,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周前輩來這大雪山豈非更加傷心。” 雖然周致欽也知道這對兄妹的姓名來歷可能都是假的,可是他也看得出這小姑娘的關懷純然真誠,并無偽飾,不禁嘆道:“逆子學藝不精,冒然涉足險境,最后在這雪山上送了命本是與人無尤,不過我……” 他聲音哽咽,“我還是想瞧瞧他的喪生之地,若是能找回他的半具尸首就好了。” 風雪無情,唯可憐一片慈父心腸,蔡昭心中難受,不知該說什么好。 東方曉亦長嘆一聲:“周兄心有郁結,我陪他來看看也好,不過你們兄妹倆還是就此止步的好。” 蔡昭對著周致欽與東方曉自然不能說什么考驗未婚夫的蠢話,片刻之間找不到借口,只好去看慕清晏。 慕清晏直截了當:“我們兄妹有難言之隱,非得上山不可。” ——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周致欽與東方曉也不便再勸。 “適才我在二樓聽了幾句,似乎在座之人都打算午后上山。可是我們兄妹沿途而來,聽人皆道雪山兇險,人跡罕至,怎么這回除了兩位前輩與我們兄妹,還有這么多人要上山?”慕清晏一幅謙虛求教的模樣。 東方曉遲疑道:“其實我也不甚明白,如今非夏非秋,為何有這么多人要上山?” 慕清晏故意將目光瞟向獨行大盜與那一主二仆,面露疑惑。 周致欽見了,直接道:“那三人我也瞧不出來歷,不過這個賊眉鼠眼的干瘦之人名叫藍田玉,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若非他惡跡不顯,北宸六派焉留他到今日。不過終究是做賊的,你們兄妹當心些也好。” 似乎聽見有人議論他,藍田玉轉頭看過來,咧出一嘴黃牙笑了笑。 這時千雪深終于起床了,哈欠連天的踏下樓梯,一副軟骨頭似乎都直不起來。他懶洋洋走到慕蔡二人身旁,蔡昭斜眼,“喲,您老終于起身啦?” 千雪深毫無羞慚之色:“若不是我餓的撓心撓肺,才不起身呢。”他見到周致欽與東方曉一派武林宿著風范,連忙躬身行禮。 互道姓名身份后,東方曉眼皮一跳,復問:“萬公子是風姑娘的……未婚夫?” 其實他并不信蔡昭與慕清晏是兄妹,早就暗猜他倆是私奔出來的少年愛侶,結果忽然跳出個全身上下沒有一跟指頭與女孩般配的小白臉,居然還是正牌未婚夫! 這,這該怎么論? 蔡昭看出兩位前輩眼中的驚奇,只能呵呵強笑。 慕清晏皮笑rou不笑:“兩位前輩見諒,家妹自小患有眼疾,至今未愈。” 你才有眼疾,你們全家都有眼疾!蔡昭暗自忿忿。 三人不好再坐在人家桌上,于是挑了個最遠最偏僻的桌子坐下,好方便說話。千雪深火急火燎的讓伙計上菜,什么饅頭燴餅燒雞烤鴨挑好的端上來。 他邊擦筷子邊低聲道,“我聽人說佩瓊山莊的子弟個個風度翩翩,瀟灑不凡,怎么這位周前輩看著這么落拓啊,別不是假冒的吧。” “你知道什么,人家獨生子死了!將來你的獨生兒子死了看你還瀟不瀟灑的起來!”蔡昭狠狠瞪他。 千雪深忽然體會到了慕清晏的不悅,酸溜溜道,“不能因為你的未婚夫是周少莊主,你就護著所有周家人吧。佩瓊山莊子弟眾多,難免良莠不齊……” “呸呸呸,你們千面門才是良莠不齊,所以最后死光光了,別拉扯人家佩瓊山莊!” 蔡昭持筷如刀,惡狠狠道,“周叔父與我姑姑一道長大,我姑姑還不清楚他的為人么。論武功,佩瓊山莊除了周伯父就是他了,當年周伯父率眾對抗聶恒城黨羽,周叔父在旁輔佐,那是出生入死啊。論人品,人家妻子多年臥病,他不離不棄,悉心照料——不比你們姓千的一門牛鬼蛇神強上百倍么!” “行行行,姓周的都是正人君子行了吧!”千雪深差點被迎面而來的唾沫星子噴著,“慕公子,你也管管她。待會兒要和她出生入死的是我們,她卻一門心思向著姓周的。” 慕清晏仿佛沒有聽見他倆的吵嘴,側頭沉思,“周致欽大俠我倒無話可說——他兒子是去年夏秋之交喪的命,不久后就是冬季大雪封山,人畜無法上山。佩瓊山莊在南方,來這兒少說要兩個月路程,他在這個時候趕到大雪山,還算合理的。” “不過他似乎與駟騏門的金保輝不對付,這其中有什么故事么?” 蔡昭思索一下:“這個我娘說過。當年這姓金的仗著是楊老門主的小舅子,動不動在我姑姑他們面前擺長輩架子。他又愛養惡犬禿鷲毒蟒這種東西,時有傷及百姓之事發生,師父還有周伯父他們都很看不慣他。” “其實豢養愛寵不是什么壞事,可他養的既然都是些兇惡之物,就該好好管束,不能放任傷及無辜。后來有一次,他的惡犬咬死了幾名幼童,姑姑一怒之下追上駟騏門,殺光了他的愛寵,還打斷了他一條胳膊一條腿,之后他就再不敢出來招搖了。” 慕清晏冷笑:“害死了人家孩子,一條胳膊一條腿就完事了么?” 蔡昭無奈:“其實我姑姑是想殺人者償命的,可是楊老門主死活攔著,又威脅又懇求的,師父就把我姑姑拉走了。尹老宗主勸我姑姑說,北宸六派正齊心協力抗擊聶恒城,讓姑姑以大局為重,不可讓六派之間先生了嫌隙。” 慕清晏冷哼一聲。 千雪深啃著雞腿,含糊道:“如此說來,這位周前輩不但人很好,功夫也好,這是好事啊,咱們上大雪山正要厲害的幫手。對了,那位東方前輩呢,他厲不厲害?” 蔡昭高興道:“當然厲害啦,當年武林正道對魔教不知哪個長老下了格殺令,東方前輩立下大功呢!” 慕清晏長目斜視:“你也不必客氣,那個格殺令正是你姑姑下的,你不知道?” 蔡昭大吃一驚:“真的么,姑姑沒提啊——她只說了正道中人是如何追索蛛絲馬跡,如何將那惡事做盡的長老的據點一一拔除,將他多如牛毛的門人弟子盡數截殺,最后堵住那壞長老,擊殺之。”當初她是當茶余飯后的傳奇故事來聽的。 慕清晏好氣又好笑:“這就是你姑姑下的格殺令,要追殺天璣長老段九修——東方曉當然要竭盡全力了,因為重傷云篆道人并且屠滅清風觀的正是這位段長老。” 千雪深奮力撕下兩條鴨腿繼續啃,“沒想到蔡女俠出手這么果決剛猛,明目張膽的弄死一位七星長老,魔教也只能干瞪眼看著。” 慕清晏:“若是別的長老,神教當然不能只看著了,不然也太丟臉面。可偏偏是這位段長老,聶恒城必是袖手旁觀的。” “這是為何?”蔡昭奇道。 “因為段九修也是我曾祖父的養子。” 蔡昭啊了一聲,向后仰了仰。 慕清晏繼續道:“段九修與聶恒城同是我曾祖父的養子,但聶恒城處處壓他一頭,最后曾祖父也選了聶恒城作為攝教法王,段九修只能屈居七星長老之一。他如何肯甘心,幾十年來不斷與聶恒城作對,還廣收門徒自立派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從聶恒城手里找回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