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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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尸首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最后不動了。 年幼時,蔡昭曾問姑姑,第一次殺人時怕不怕。 蔡平殊照例講了段往事。 她首殺之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草莽匪徒。若論本事,那人給魔教提鞋都不配,但兇殘猶有過之。 那年蔡平殊還不到十四,正跟著周家子弟一道趕赴尹岱所設的六派新秀大比,途徑一間山林中的農舍時,見到一對老夫婦正抱著小孫女的尸首痛哭。 細問才知,昨夜一名匪徒回巢途中感到腹饑,于是闖入農舍索要吃喝。那片地區本就匪巢遍布,老夫婦哪敢不從,傾盡家財,好吃好喝招待了匪徒。 誰知匪徒酒醉飯飽后卻看上了他們十三歲的小孫女,因小姑娘在劇痛中抓破了匪徒的皮rou,竟被凌辱后一刀捅死。 蔡平殊氣憤難言,同行的師兄弟都勸她給老夫婦留些銀子就算了,那處山林密集匪巢眾多,天曉得那小賊藏在哪里,要給老夫婦報仇猶如大海撈針,還是應尹老宗主之召,共同抵御魔教要緊。 蔡平殊想不通,難道只有魔教殺人才是作惡,尋常匪徒殘害無辜就不算了么,于是她在大隊人馬前行數日后留信出走,獨自溜了回去。 彼時她尚年少,還有點輕微路癡,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吃了多少苦頭,幾乎將半座山林移平,將盤踞在此的十來座匪巢鬧的人仰馬翻叫苦連天,終于找到了那賊匪。 嚇壞了的寨主趕緊將那惹禍的屬下推了出來,蔡平殊毫不猶豫的結果了那賊人狗命,順手掀翻了整座匪寨——早干嘛去了,現在才把人交出來。 當然,她也錯過了那次北宸新秀大比。 蔡平殊本以為第一次殺人會害怕,誰知當她將那jian殺弱女的賊人攔腰斬斷時,不但沒有絲毫驚懼,反覺十分快慰。 常寧將剩余三人格殺,幾步趕至涼亭。 他見蔡昭呆呆出神,以為她是初次殺人后懼怕,連忙道:“別怕別怕,這里離外門的廚房挺近,要不我陪你去喝碗安神湯?” 蔡昭看著地上灰衣人的尸首,斷頸處猶自噗噗流血。 她搖搖頭,“我沒有怕。” ——“姑姑,來投奔爹爹的那個人死了。身上都破爛了,血流的一地都是,娘救他不回來了,我好害怕啊。姑姑,你頭一回殺人真的不怕嗎?” “不怕。”蔡平殊摸著小姑娘的頭發,“鋤強扶弱,匡正天理,有何可懼。” 蔡昭把這十二個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此刻,她亦體會到了那種剪除惡賊之后的快慰。 時隔三年,她方才發覺姑姑其實并沒有離開,她將武功與勇氣留給了自己。 適才呼救的少年弟子因傷勢過重,還是斷氣了。 常寧又探了探其余幾具尸首的鼻息,搖搖頭。 他抬頭看見蔡昭神情郁郁,挑了個話頭,笑道:“你適才施展開來,我方才發覺你使的其實不是劍法,而是刀法。呵呵,你瞞的倒緊。” “彼此彼此。”蔡昭將長劍在灰衣尸首的衣裳上擦了擦,“我以前也以為常師兄對敵時慣用左手,今日才發覺世兄慣使的其實是右手吧。” 常寧神情不變,笑的越發溫柔,“昭昭這話什么意思呢。” “沒什么意思。”蔡昭抬頭一笑,“咱們相識至今不過十余日,本就有許多不知道的地方,也談不上瞞不瞞的。” 常寧見她神情輕松隨意,便也笑了下:“昭昭說的沒錯。” 打完機鋒,兩人不再耽擱,繼續前行。 青闕宗占地龐大,地廣人稀。以暮微宮為界,演武場在暮微宮最北面,萬水千山崖在暮微宮最南面。兩人背向宮殿屋舍而行,越往前去人就越少,除了沿途零星尸首,連灰衣人也不見蹤影了。 一路疾奔,踏葉落塵,常寧發現蔡昭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意,忍不住問:“你為何如此歡喜?”殺了個惡人也不至于樂成這樣吧。 蔡昭反問:“你知道二十多年前,尹岱老宗主曾辦過一次北宸新秀比武大會么?” 這話題都岔到什么地方去了,常寧自詡思路清奇,此刻也摸不清女孩的意思。 “在那場比武中,周伯父與武元英脫穎而出,兩人不相上下。”蔡昭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尤其開心,“不過致嫻姑姑說,其實應是周伯父奪魁,他對陣武元英時留了手。” “這是為何。” 蔡昭臉頰粉撲撲的,笑意明媚,“因為他看出尹老宗主想讓愛徒兼未來女婿在大家面前好好露臉。周伯父是謙謙君子,哪好意思掠人風頭。唉,可惜邱人杰敗的太快,他都沒想好怎么讓招比武就完了,于是周伯父只好在對陣武元英時巧妙讓了半招。” 常寧嗤嗤直笑,又問,“那你姑姑呢,莫非那時她武藝未成?” 蔡昭:“那回她有事耽擱了,沒去。” “這件事讓你笑成這樣?”比那晚吃雞湯餛飩時笑的還甜。 女孩梨渦微陷,耐心解釋,“不是因為這事高興,是我想到了姑姑高興。” 常寧勉強表示理解。 蔡昭頓了頓,又道,“隔了一年后,輪到太初觀再辦北宸新秀比武大會時,姑姑就去了。” 常寧嗯了一聲:“就是那一回,你姑姑折斷了人家鎮觀寶劍?” “……沒錯。” 這是她十幾天前才從母親嘴里知道的。 那年,剛滿十六歲的蔡平殊,左邊帶著苦口婆心憂國憂民的常昊生,右邊帶著剛從懸空庵哄回來的寧小楓,中間還坐了個傻頭傻腦自卑內向的戚云柯。 她想叫常昊生寬寬心,想叫寧小楓高興高興,還想給戚云柯鼓鼓勁,于是在比武時使出全力——其實是她在外晃蕩了一年多后,不知自己的修為已遠勝六派同輩了。 最后,太初觀的寶劍斷了,嫌隙也生下了。 寧小楓說,其實蔡平殊后來也不無懊悔,其實武元英慷慨豪邁,人品正直,很是值得一交,為了這個鬧的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著實可惜。 …… 兩人終于趕到萬水千山崖。 七架龐大的漆黑鏈箱佇立在崖邊,每個鏈箱都外方內圓,里頭藏有巨大的鏈輪軸和強勁的玄鐵機括,隨時可收放鐵鎖鏈。 此時,七座鏈箱俱已射出了鐵鏈,但是也被解開鎖扣,鐵鏈垂入崖下深淵;鏈箱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守崖弟子的尸首,以及一部分灰衣人與外門弟子相斗而死的尸首。 常寧寬袖飄動,飛躍到尸首旁檢查。他時或翻看灰衣人的尸首,時或蹲下檢查宗門弟子尸首上的傷處,蔡昭安靜的跟在他身旁。 半刻鐘后,他得出結論:“有內賊。” “你翻了半天尸首就看出這個?這我也知道。” 蔡昭嘆氣,“鐵鏈是從萬水千山崖發出去的,又不是對岸的風云頂射過來的,搗鬼的自然是宗門里的人。”簡直廢話。 “是不是哪個外門弟子被買通了啊,還是今日上崖來探望孩兒的家人被冒充了?”她猜的漫無邊際——宗門內少說兩三百人,算上廚子花匠丫鬟仆從,內賊的范圍太大了。 “奇怪,真奇怪。”常寧反而神情愈發凝重。 蔡昭收起輕嘲:“到底怎么了?” “你來看。”常寧點了地上數具宗門弟子的尸首,“這個死于判官筆,這個死于分水峨眉刺,還有這三個死于紫金錘——然而地上躺著的魔教尸首中,并無使用這三種兵器的。” 蔡昭看了一遍:“那就是說,使用這三種兵器者殺人后即刻離去了。” 常寧點點頭,再點了地上四五具灰衣人的尸首:“你再看這幾人。除了一個死于長劍,剩下四人都死于大悲手與金剛指——然而地上的宗門弟子中,手上全無練過大悲手與金剛指的痕跡。” 大悲手與金剛指都是剛猛無比的外練功夫,是以凡練此功者,手掌和手指上必然會留有粗厚老繭。 蔡昭想了想:“可能是陳師伯和歐陽師伯,聽說他倆以前都是佛門子弟,還俗后被尹老宗主招入門下的。”據樊興家說,這兩人都與魔教有血海深仇,但珈藍寺門規森嚴,禁止寺僧為報私仇與魔教擅啟戰端,于是這兩位只好還俗了。 常寧看了女孩一眼:“未必非得是佛門中人才能練大悲手與金剛指。” 他又道,“我的意思是,敵我兩方并非兩敗俱傷,而是兩方都有人全身退出。應該是噼里啪啦打了一陣,魔教賊子率先跑了,宗門弟子追了上去,地上留下許多尸首。不過蹊蹺之處也就在這里——” “有話你就說吧,別賣關子了。”蔡昭想的頭痛,“落英谷風調雨順生意興隆,這種事我從未碰上過。” “你來看這幾具尸首,不是背后傷就是側面傷,而且劍都未出鞘,顯見是連還手都來不及就遭偷襲而死。”常寧離開這六七具尸首旁,往左走幾步,指著地上,“再看這兩具尸首,雖是正面受創,但堪堪拔劍至一半,手肘都不及伸直,且死前神情驚愕難言——顯然是看見‘自己人’驟然發難的緣故。” 蔡昭同意:“要一時間殺掉八名守崖弟子,內賊恐怕不止一個。” 常寧點點頭,“迅速殺掉守崖弟子后,內賊立刻打開鏈箱倉,發動機括箱,將鐵鏈射至對岸——想必當時風云頂已為賊人控制。然而這玄鐵機括箱一旦發動,就會發出震天巨響,于是驚動了不遠處的巡守弟子……” “發動機括箱時聲音有那么大?”蔡昭疑惑。 常寧:“你也將萬水千山崖想的太簡單了。兩百年來,魔教費盡周折都無法攻上崖來,青闕宗自有過人之處。” “從崖邊到暮微宮處處關卡哨所,還有弟子來回巡邏。一處受襲,立刻發出哨聲示警,然后各處來援。”他指著地上那名拔劍一半就死去的弟子,脖子上果然掛有一枚銀哨。 “就算守崖弟子不及吹哨就被暗算,機括箱發動時的巨響驚天動地,七八里內都能聽見,各隊巡守弟子只要不是聾子,一樣能吹哨示警,然后整個宗門就都知道了。 ” 蔡昭忍不住把小手貼那冰冷的玄鐵機括箱上,露出敬畏的神情。 轉念一想,她忽道,“不對。就算各處弟子聞訊趕來,這個時候機括箱也已經發動,賊人已經上來了啊。” 常寧笑了下:“你從風云頂到萬水千山崖,在鐵索上一共花了多少時間。” 蔡昭一怔,想起那晃晃悠悠的鐵索,還有刺耳的鐵板刮擦聲,“我們一家四口是坐馬車來的,費了不少功夫。不過若是施展輕功,想必能快不少吧。” “在鐵索上尋常行走,約小半個時辰,若是輕功飛躍,能快一半。”常寧飛快道,“機括發動,發出巨響,一刻后賊人上崖——可是這會兒功夫,宗門弟子也已經趕到了。” “況且一刻之內可以上崖的也只有第一波人,就算七根鐵索齊開,一氣上來七位高手,可若來支援的弟子遠遠多于他們,只需騰出一兩人,就可以打開機括箱中的鎖扣。鐵索立刻斷開,鐵索上的人就會全部落入深淵。” 蔡昭細細一想,還真是如此,“還有,他們若要施展輕功的話,彼此之間就不能離的太近。鐵索那么晃,人擠人的很容易掉下去。” 她舉一反三的估算起來,“最先趕到的巡守弟子恰好碰上第一波上崖的魔教賊人,賊人武藝高強,宗門弟子不敵。然而后續的宗門子弟陸續趕到…少說…” 她看向地上亂七八糟的腳印,“少說也有四五十人。”青闕宗習慣七人編組,崖邊周圍巡守的至少七八組人。 “魔教賊人大約上來二十來個。”常寧也估算了下時間。 蔡昭繼續,“宗門子弟越來越多,魔教賊人寡不敵眾,而且這時候機括箱的鎖扣已被打開,后面的魔教賊人也上不來了。他們并不戀戰,而是發力殺傷數名宗門子弟后,脫身往北面去了。” 以單人戰力而論,魔教賊人的武功顯然比宗門子弟強,攔是攔這些人不住的,于是大家一面派人吹響號角向闔宗示警,一面緊緊追了上去。 “應該就是如此。”常寧道。 “可是那又如何?”蔡昭看向常寧,“我們推算這么多,就算全是對的,那又如何。”——還不趕緊馳援暮微宮,你丫個死毒瘡臉。 常寧似乎看出了女孩的焦急:“那么問題來了。魔教大費周折,只為了將二十多人送上青闕宗么?這二十多人能做什么。上百宗門弟子一擁而上,踩也將他們踩死了。” 蔡昭也懵了,這她怎么知道。 她頭痛的四處亂看,忽然指著地上一具尸首道,“你說這人是受內賊暗算而死的?” 常寧一怔,答是,又問為何。 蔡昭驚愕道:“這,這是太初觀的劍法啊。” 常寧大吃一驚,低頭去看——只見這人從左胸被刺入長劍,然后從右后背貫穿而出,一擊斃命,“你確定么?” 蔡昭用力點頭,指著這人的左胸道,“不信你撕開他的衣裳看看,劍尖刺入皮rou之處是不是有個半旋的傷痕。” 常寧撕開死尸的胸口處衣裳,果然如此。 蔡昭道:“這是太初觀紫陽劍法第十三式‘回窗望月’,是第三代太初觀掌門逍遙子所創的得意招數。姑姑跟我說過的,出劍時先矮身一半,然后從下往上刺敵要害,因為要發力向上,是以刺入皮rou時須得旋轉劍柄,才會留下這么個彎彎的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