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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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這么久遠的故事,其實蔡平殊是想給小蔡昭普及九蠡山的地形。 九蠡山的主峰以前有個名字叫插天峰,顧名思義就是很高很高,據(jù)說至今無人能翻過山頂,與適才蔡昭經(jīng)過的那個深淵一樣,凡是決心攀爬插天峰的高手,俱是再未回來過。 插天峰不但終年積雪覆蓋,而且因為積雪時間太長,已經(jīng)變成了任何武器都難以擊碎的堅冰,還不斷將死在上面的生物包裹進冰層中。理論上,插天峰應(yīng)該沒什么機關(guān)陷阱,它最恐怖之處就是高,無邊無際的高。 據(jù)一位爬到半路忍不住逃下來的前輩講述,他攀爬了一日又一日,每日都在刺骨難忍的寒冷中度過,足足三個月,冷到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起初的斗志俱已消失在呼嘯的寒風(fēng)中,前方仿佛永無止境,明明透藍的蒼穹就在眼前,可無論怎么爬都到不到頂。 人終究是rou體凡胎,不能不食不飲,插天峰上沒有任何植被動物,所以攀爬者只能自己帶干糧,可也帶不了太多,因為時間長了干糧會冰化,變成沙礫一般的冰碎,不但難以充饑,久食還易生病。 那些死在山上的攀登者往往都是意志超群之輩,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當(dāng)干糧吃盡或即將吃盡的時候,他們要么凍餓死在回程途中,要么索性繼續(xù)往前,死在前方。 像這位前輩氣餒絕望,半途而廢者,比比皆是。 照寧小楓看來,天底下哪有爬不到頂?shù)纳椒澹厝皇遣逄旆迳喜贾昧祟愃乒泶驂Φ年嚪ǎ徊贿^這陣法大約是上古時期仙家所布,高明至極,非凡人能破。 鑒于死在山上的也有不少精通陣法的前輩高人,寧小楓也僅只是過過嘴癮算了,并沒有挑戰(zhàn)極限的意思。 蔡平殊常對蔡昭說,青闕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易守難攻之地,道理就在這里。 青闕宗的主居所暮微宮坐北朝南,面向風(fēng)云頂,背靠插天峰,前面是無底深淵,后面是通天雪嶺,只要把鐵索一收,任憑對頭有翻天的本領(lǐng)也過不來。 最讓仇家咬牙切齒的是,插天峰上冰冷死寂一片,可下方暮微宮所在之地卻四季如春,上有冰雪所化的甘泉,下有山林果園草地小澗以及不知哪一任宗主扶貧攻堅留下來的麥田稻壟與菜園子養(yǎng)殖場,瓜果蔬菜雞鴨魚rou,品種豐富口味繁多——總之,困是困不死暮微宮的。 靠著這份得天獨厚的地勢,當(dāng)初魔教最盛之時,青闕宗擋下了不知多少次圍剿,最后得以反攻獲勝。 每每圍剿之時,魔教最喜歡喊的就是‘青闕宗的龜孫子有種你就下來’,而青闕宗弟子則老實不客氣的回報‘魔教的癟犢子有種你就上來’……冤冤相報,循環(huán)往復(fù),至今。 也曾有富于鉆研精神的魔教俊才靈光一閃,想出用毒氣進攻的法子,在風(fēng)云頂上燃起熊熊大火,借由熱氣升騰將毒煙散至暮微宮。 然后,毒煙被繚繞在兩座懸崖之間云霧擋住了,要是山風(fēng)再一吹,毒煙還會反著飄向魔教眾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問山風(fēng)吹不散云霧就算了,明明平常都是吹來吹去的山風(fēng),為啥遇到毒煙了就只往風(fēng)云頂?shù)姆较虼担?/br> ……沒人知道,可能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 反正當(dāng)蔡昭站在風(fēng)云頂上時,視線被濃密的云霧遮擋死死的,對面的萬水千山崖是圓是扁都看不清,但當(dāng)她站在萬水千山崖回看風(fēng)云頂時,驚奇的發(fā)現(xiàn)深淵上方只飄著一層淡淡的霧氣,對面風(fēng)云頂上的人在干什么她看的一清二楚。 好吧,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從溪水清澈的水澗旁折下一支扭脖叉腰的俏麗桃花,蔡昭晃晃悠悠的往飄散著果香的林中走去。此時已到飯點,她在一棵挺拔的果樹下駐足,對著幾個懸掛在枝頭飽滿的果實看了會兒,噴香熱乎的醬rou燒麥海鮮燴飯鱔絲雙面煎走馬燈一般從她腦海中飄過。 蔡昭自詡是一位低調(diào)的美食家,拒絕這么不講究的對付一頓午飯。于是她轉(zhuǎn)過腳跟,決定再給青闕宗一個機會,說不定宗門的廚子身手不凡呢。 腹中饑火更盛,她加快腳步,穿過果林時,忽的聽見一旁傳來嘈雜的人聲,其中還夾雜著一個又尖又急的女孩聲音。 第5章 蔡昭微微一嘆。 為何她不愿行走江湖呢,蓋因江湖上總有這樣那樣欺凌弱小之事發(fā)生,而身為俠義之輩的她,自不會視若無睹,還不如躲在落英鎮(zhèn)上眼不見心不煩。 可既然出來了,她怎能聽聞弱女受難而袖手旁觀呢?于是她立刻掉頭循聲而去。 轉(zhuǎn)過一個青黝黝的山坳,果然有一群宗門弟子打扮的少年圍在那里嘻嘻哈哈也不知在做什么。他們將一名高瘦少年逼至山壁,不住叫囂。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杏色衫子的美貌少女似乎是他們的首領(lǐng),尖聲道:“……識相的就乖乖聽話,咱們也不會要你的性命,不過破點皮rou罷了!” 蔡昭一愣,心道原來不是無助少女受欺侮啊。 一名尖臉少年在旁起哄:“沒錯沒錯!常寧,你本是該死之人,要不是師尊盡力相救,你早就死了!” 另一名方腮少年陰惻惻:“你倒是活下來了,可你吃了師尊原本要給師姐的雪蓮丹,害的她修為受損,你自己說,是不是罪該萬死!” 周圍少年一起起哄:“乖乖讓我們?nèi)∫煌胄念^血,就放過你…哈哈,不然把你抽筋剝皮…” 那名名叫常寧的高瘦少年微微側(cè)著身:“究竟是誰說我的心頭血與雪蓮丹有同樣功效的?”他衣著黯淡陳舊,但口氣卻不慌不忙,就是嗓音嘶啞,仿佛受了很重的傷。 “你們明明知道我不止是受傷,還中了奇毒。我這種余毒未清之人的心頭血,你們真的要?”常寧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張布滿毒瘡的臉龐,有幾處毒瘡結(jié)了黑糊糊的硬疤,有幾處卻還在流膿,著實叫人惡心。 眾少年紛紛露出嫌棄的神情。 “你們根本不是為了我的心頭血,只是想尋我晦氣罷了。”常寧正面朝著眾人,可怖惡心的臉上,卻有一雙宛如明月般澄凈漂亮的眼睛。 “我是定不會從命的,有本事就取了我的性命去,一了百了。不然,我必然數(shù)倍奉還。” 幾名少年生出退縮之意。 “喂,這小子是宗主好友之子,若是宗主知道了,咱們……” “還是算了吧。咱們究竟是外門弟子,宗主一怒之下趕咱們走怎么辦?” “師姐,宗主他責(zé)罰咱們怎么辦?” 那名美貌少女咬咬嘴唇:“他害的我修為滯后,就算不取他心頭血,也不能輕易放過這小子。嗯……咱們,咱們揍他一頓,若是我爹問起,就一口咬定是師兄弟之間切磋拳腳!咱們修武之人,總不成挨了幾下就去告狀,我爹也不會為了這個責(zé)罰咱們的!” 這個主意顯然風(fēng)險系數(shù)低多了,少年們紛紛表示贊成,正摩拳擦掌要往那少年過去時,身后忽然響起一個悠然緩慢的少女聲音——“你們鬧夠了沒有。” 眾人嚇一大跳,齊齊回頭,只見一名身著飄帛繡裙的稚齡少女靜靜站在他們身后,陽光透過山林枝葉落在人身上,更顯得那女孩桃暈腮染,白凈秀美。 “后日就是老祖兩百年忌辰了,武林中有頭有臉的門派差不多都來了,你們這么鬧法,讓其他門派見了,豈非丟青闕宗的臉?”她有些無奈。 ——原以為是一群人在欺負一位姑娘,誰知道是一位姑娘帶著一群人在欺負另一個人,真是白瞎了她一番浩然正氣。 雙美相見,妒意油然滋生,那美貌少女率眾而出,高聲道:“哪來的小賤人,青闕宗處置門內(nèi)弟子關(guān)你什么事!”她以為蔡昭是北宸六支以外的別派弟子了,天底下能在青闕宗面前挺直腰桿的人還沒幾個。 蔡昭慢悠悠的:“當(dāng)然關(guān)我的事,因為幾日之后,我就要拜在戚宗主的門下了。我自己門派的名聲,您說我需不需要維護呢。到了那時,我還要叫戚姑娘一聲師姐呢。”就腦子餡料而言,這位大小姐倒與適才那位宋二公子十分般配。 戚凌波一怔,神色不定:“你,你是落英谷的……蔡昭?” “不錯。”聽這姑娘口口聲聲我爹我爹的,蔡昭就猜她應(yīng)是戚宗主之女。 戚凌波想起父親對落英谷的熱心,不禁心生退意,但身旁這些少年往日做慣了她的幫眾,若她此時認(rèn)了慫,被蔡昭幾句話就嚇退,以后在小幫眾面前她哪還有面子。 “蔡師妹剛到萬水千山崖吧,”戚凌波擺出甜甜的笑臉,“時候不早了,請自回客舍去去吧。你初來乍到的,有些事兒不知道其中深淺,這里的事與你不相干的。” 蔡昭挑了挑眉:“我若不走呢。” 戚凌波笑面如花,語氣卻隱含威脅:“我爹門下只有咱們兩個女孩,以后數(shù)年咱們正該好好相處,你若非要固執(zhí)己見,壞了我們師姐妹的情分,以后怎么同窗學(xué)武啊。” 蔡昭認(rèn)真想了想:“沒事,反正我也不愛學(xué)武,我爹娘從沒教過我武藝,以后師姐就自管自的修武,我讀讀書看看景就成了。” “不愛學(xué)武,那你來做甚?”戚凌波笑容發(fā)僵。 “來拜師啊,我要當(dāng)師父的弟子嘛。”蔡昭解釋的都疲憊了。 “你若不學(xué)武,拜我爹為師做什么?”戚凌波轉(zhuǎn)不過腦筋,青闕宗武學(xué)冠絕天下,每年慕名前來請教的不計其數(shù)。 蔡昭如流水般說道:“師姐這么說,也未免將天下人看到太功利了。學(xué)習(xí)為人德行難道不要緊,戚宗主是天下聞名的誠摯君子,仁厚為懷——我能學(xué)到三分就受益終生了……眾位同門這么瞧我做甚,難道我說的不對?” ——比如說開業(yè)大吉時東家致辭,難道張口就說老子為了賺錢賺大錢賺多多的錢么,自然要說是為了惠及鄉(xiāng)鄰廣結(jié)善緣嘛。 那群少年俱是尷尬,嗯嗯啊啊的含糊附和,戚凌波沉下臉色:“好一副能言善辯的口舌,我看咱們青闕宗是容不下你這樣大佛了!” 蔡昭一聽就笑了:“師姐是在威脅我會被青闕宗拒之門外么。可是,我能不能拜師入門是師姐說了算的?”伙計要聽掌柜的,掌柜要聽東家的,這道理這小jiejie居然不懂?!可憐戚伯父那么和善可親的人,生了個腦子不好的女兒。 戚凌波一窒。 蔡昭繼續(xù):“若戚宗主非要收我為弟子,而師姐不樂意,莫非師姐一聲令下,戚宗主就會聽師姐的,不收我入門了?” 戚凌波聽到身后傳來的陣陣暗笑,臉色十分精彩。 如果宋郁之在這里,一定會告訴戚凌波,不要和蔡昭抬杠,話都不要說,會被氣死。 戚凌波恨恨道:“常寧這小子得罪了我,我今日要出口氣,你若不肯閃開,我這做師姐的說不得要教教你規(guī)矩了。” 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反正蔡昭武藝低微,索性先打她幾個耳光出出氣,父親真追究起來,她就咬死了是初次見面不知深淺,就是想試試蔡昭的功夫,誰知手下沒個輕重。 “廢話完了嗎?”常寧看了蔡昭幾眼,凝神沉思片刻后出聲,“你們也太墨跡。一會兒要教訓(xùn)我,一會兒要教訓(xùn)別人,要動手就趕緊動,別拖拖拉拉的。” 眾人忿忿的望向他,戚凌波笑看蔡昭:“你看看,這人就是這樣不識好歹。上萬水千山崖的這些日子,一直這么沒大沒小,從不聽師兄們的話……” “除了沒禮貌,他還有別的惡行么?”蔡昭打斷她,“要是有就快點說,不然這件事我就管定了。” “他這么無禮,你還要護著他?!”戚凌波似乎有些驚異。 蔡昭內(nèi)心毫無波瀾:“只要他不是惡人,也不曾自行挑事,你們就不該欺負他。至于他有沒有禮貌,討不討人喜歡,與我有什么干系。”姑姑說過,行俠義事做俠義人,有時候不但未必會有好報,甚至都未必會有感激。 戚凌波生了一副美麗的杏眼,此時眼睛瞪的大大的,咬牙道:“我看你是自找苦吃,看我怎么……” 她揚起右臂,側(cè)身為矩,右手立掌為刀,眼看就要向蔡昭劈下,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驚呼——“凌波,趕緊住手!你做什么呢?!” 蔡昭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曾大樓。 他帶著幾名弟子,氣急敗壞的往這里趕來。 蔡昭失望的輕輕嘆了口氣。姑姑還說過,行走江湖腔調(diào)很重要,哪怕你很想撲上去扇對方兩巴掌,但既然打圓場的來了,就得給三分薄面。 保持微笑,和氣生財。 “——凌波,你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早跟你說過不許欺負常寧,你是怎么答應(yīng)大家的?!現(xiàn)在倒好,變本加厲啊,落英谷一行今日剛上萬水千山崖,你不盡地主之誼也就罷了,還想欺負人家!今日的事,我一定要據(jù)實已報,你,你還不趕緊走!” 曾大樓嘴里雖然罵的兇,蔡昭又如何聽不出是在暗暗護著戚凌波。 可惜他雖是一片好意,然而此時眾目睽睽,戚凌波如何肯服軟,她原地跺了跺腳:“這件事你別管,回頭我自會向爹請罪的,總之,我今日非得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這兩個!” 蔡昭笑出聲:“你預(yù)備怎么教訓(xùn)我?” 曾大樓橫跨一步,將蔡昭遮在自己身后,低聲道:“你少說兩句。” 蔡昭心中暗奇,我與你曾大樓認(rèn)識不到兩個時辰,你怎么不叫自家門里的戚凌波少說兩句? 戚凌波大聲道:“武林中人,自然拳腳下見真章!” 蔡昭從曾大樓身后探出腦袋,笑道:“我只是多說了兩句,一沒吃你雪蓮丹,二沒對你無禮,這么快就把我與這位常寧小師弟一視同仁啦,戚師姐這賬是怎么算的?” 戚凌波氣的眼眶都紅了:“你還敢說對我沒有無禮?!若不是你,我怎會受責(zé)罵,回頭還要被爹責(zé)罰,若不是你,這些事故都不會生出來……” “你說錯了。”常寧忽然開口,眾人都去看他。 常寧看向蔡昭:“我比你歲數(shù)大,不是你的小師弟。” 眾人一愣。 蔡昭語重心長:“你是受人欺負的,我是來給你解圍的,叫你一聲小師弟你難道不該好好聽著么。行走江湖,為人還是要上道些的嘛。” 常寧看天:“被比我年幼之人叫師弟,我寧可被他們打一頓,反正他們花拳繡腿也打不疼。” “你們倆……欺人太甚!”戚凌波快要氣絕了。 “好了,你們兩個都少說三句!”曾大樓大吼一聲。 吼完之后,眾人齊齊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