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190節
不惜打通外城司的關節連夜往外送人,必然是見不得光的勾當。 可肅親王圖什么呢? 涉及皇室,謝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造反。 但如今國泰民安,當今陛下膝下有數位健康的成年皇子,突然改換門庭,恐怕先帝留下的那些老臣頭一個不同意; 通敵? 肅親王已是鐵帽子王,富貴至極,封無可封,通敵能有什么好處?不至于。 那就是拉攏朝臣和世家大族。 但還是上面的問題,圖什么? 如果他既不想謀逆,也不通敵,又多年不擔任職務,拉攏了做什么? 不對。 有用的。 肅親王顯然也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可能起復,但他還有兒子,還有孫子,照這些年他和當今的關系來看,鬼曉得自己哪天兩眼一閉兩腿一蹬,這鐵帽子會不會就變成紙帽子。 若從為子孫后代鋪路的方面考量,肅親王拉攏人確實有必要。 謝鈺單手撐著額頭,食指輕輕點了點太陽xue,覺得自己有必要再進宮一趟。 若推測成真,那肅親王一事就真的牽扯太深,已經不適合他繼續參與了。 因為如果肅親王真的在為子孫鋪路,那么就不能僅僅著眼當下,而要往后看,看后面的十年,甚至二十年。 再說得直白一點,他想押寶! 想提前在幾位皇子和部分朝臣身上下注,為兒孫博取更高的實際地位。 這是每一位當權者最忌諱的事。 那么接下來的重點就在于找到那些女孩子的下落。 只要找到她們,想必就能順藤摸瓜挖出朝廷內外哪些人,甚至是哪幾位皇子在暗中與肅親王往來。 思及此處,謝鈺用力閉了下眼睛緩解連日來的疲倦,再睜開時,已經看不見一絲倦意。 “你挑幾個不起眼的人撒出去,從城門外開始,一直布到這圖紙沒打叉的位置,在鄭老漢的茶棚附近也擺一個。”他對高老六道,“切記,不要被發現。” 今年開封府沒來新衙役,如果對方也有眼線,他手下的熟臉們一出現,恐怕就會被發現。 高老六應了。 謝鈺略一沉吟,“如果發現小黃,首先保證他的安全。” 那小子實在是個人才,若就此夭折,著實可惜。 高老六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謝鈺明白他的意思,“我說過的話,算數。” 做得好了,自然要賞。 眼下還沒《開封府美食探案錄》,到需要用人命來填的地步。 高老六立刻低下頭去,真心實意替小黃磕了個頭,“謝小侯爺。那小人這就去了。” 待高老六一走,謝鈺就緩緩吐了口氣。 馬冰這才開口,“累了吧?” 這人眨眼的次數都比以往多,時間也長,明顯是在通過這種隱晦的方式緩解疲倦。 謝鈺并不意外她能看出來。 他又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沒有嘴硬,“嗯。” 有一點。 一點而已。 他著實不想摻和到皇位之爭中去。 沒意思。 沒意思透了。 他挑著開封府的擔子,扛著皇帝的期望,代表皇室的臉面…… 以前不是沒人質疑過,質疑他不過是憑借祖宗蔭庇和陛下的寵愛才年紀輕輕就擔任要職。 但所有質疑都被他用實際行動壓了過去。 如今,走在街面上,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一句:小謝大人。 小謝大人很早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他不會累,也不能累。 但馬冰一問,他卻忽然覺得壓抑已久的疲憊叫囂著,將長長的防御沖出一道細小的裂縫。 大概確實有點累了。 仿佛過去小二十年的束縛和疲憊統統在這一刻席卷而來,讓他忍不住想放松一下。 但謝鈺幾乎是立刻就開始譴責自己,甚至有些羞愧,繼而自省。 或許并不是太過疲憊,而是他不知什么時候變得過分柔弱……這很不好。 正出神,就聽旁邊一陣細微的摩擦聲,緊接著,他竟看見一桌之隔的馬冰搬著椅子挪到他這邊來。 在謝鈺的注視下,馬冰又蹭著椅子往他身邊靠了靠,待到兩把椅子的扶手緊緊貼在一處,再也不能更靠近一點時,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要,靠一下?” 謝鈺的眼睛都微微睜大了。 什么……意思? 馬冰看著他,問:“這么多年來都完美無缺的小謝大人,很累吧?” 謝鈺的瞳孔猛地顫了下。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只剩下尖銳的噪音和黑的白的無意義的點。 從沒有人這么問過自己。 哪怕是父親和母親,也只是說你生在這樣的家里,享用了太多常人無法企及的權力,自然也要背負常人無法想象的負擔。 累嗎? 累就對了。 累一點總比沒命強。 看著謝鈺臉上出現的近乎茫然的陌生表情,馬冰忍不住開始想,想他們兩個為什么會走到一起。 大約,確實還是有些像的吧。 她忽然也覺得有些累了。 于是馬冰下意識松弛了身體,斜靠在謝鈺那一側的椅背上。 謝鈺遲疑了下,好似下了什么決心,也如她一般,輕輕靠在了內側的椅背上。 兩顆腦袋慢慢地,慢慢地向內向下靠過去,最終,貼在一處,呼吸交融。 那就,稍微靠一下。 一下下就好。 誰也沒想到,只是靠了這么一下,謝鈺竟然瞬間睡著了。 其實睡了也不過一刻鐘,但這種靠在別人身邊立刻入睡的感覺,還是令他驚奇不已。 短短一刻鐘,卻好像將他連日來的疲憊清掃一空,甚至就連馬冰的精神也好了許多。 兩人對視一眼,都低聲笑起來。 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快活,很安心的感覺。 謝鈺精神抖擻進了宮,原原本本說了自己的推測,皇帝沉默良久。 謝鈺也沒再開口。 他垂眸盯著地上的石磚。 記得上次這里剛被砸碎了,但現在已經換好了新的石磚。 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可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幾塊石磚的邊緣要更清晰一點。 每一塊鋪地的石磚都是精心測量并打磨過的,接縫平直而清晰,正如……皇帝眼中的肅親王。 過去這些年,他不敢說對肅親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畢竟不過敗軍之將,縱然有不甘也無濟于事,若自己太過鄭重地對待,反倒失了體面。 但皇帝確實知道肅親王私下在聯系幾位皇子。 他沒有制止。 哪個做皇子的沒經過這一遭呢? 都是龍子龍孫,若說對龍椅一點兒念想都沒有……鬼都不信。 皇長子已至而立之年,下頭的幾個皇子也是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早幾年就到各衙門做事,也確實有了點還說得過去的政績。 早生幾年確實更方便博取更多的圣眷,也容易在朝臣們心中留下好印象,但如果一個皇帝太過健康長壽,落到前頭的皇子們心里,漸漸地,恐怕就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不怪他們著急。 但暗中勾連是一回事,被若被查出來有份摻和到這種豬狗不如的勾當里去,又是另一回事。 權力會無限放大人的缺陷,作為皇子時已經如此殘暴,若有朝一日登基為帝,豈不要禍國殃民?! 皇帝喜歡有野心的皇子,卻不能容忍他們殘忍、暴虐,上負皇恩,下負百姓。 他轉著手上的扳指,抬頭看了謝鈺一眼,“瘦了。” 也是難為這孩子了。 皇帝想了下,“你繼續審,我信得過你,若有事扯到那幾個兔崽子,只管告訴我,不必有后顧之憂。” 就相當于他做出承諾,如果事情真的牽扯到幾位皇子,皇帝親自來辦,絕不會讓他難做。 謝鈺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