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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132節

    王母一邊掉淚,一邊拉著兒媳婦的手,“別怕,別怕……”

    她甚至不知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兒媳。

    王父彎腰去試了試兒子的鼻息,眼眶微紅,牙關緊咬。

    他站起身來,空前冷靜地分派起任務,“你們都去里屋,照看著孩子,我去借車。”

    左右鄰居聽見這邊驟然沒了動靜,又來借車,隱約猜到幾分。

    但誰都沒有問。

    他們選擇沉默。

    沒有一個人說話,男人們帶著鐵锨、車子和牲口,女人們帶著水桶和抹布,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現場。

    夜色下,宛如一場詭秘而盛大的儀式。

    有鄰居說,若留著衣裳發帶,難免被衙門的人看破身份,不如剝下來燒了。

    又有個鄰居提了一個地方,說那里常年少有人去,因為以前曾倒過石灰,幾乎寸草不生,是最理想的拋尸地點。

    做完這一切之后,天也亮了。

    所有人又都像來時那樣,沉默而迅速地回家,睡了個久違的安穩覺。

    再也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了。

    白石鎮重歸光明,再次變成那個沒有污點的白石鎮。

    這里是他們世代守護的白石鎮,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這個秘密會被他們吞食入腹,永遠爛在肚子里,再也沒有見天日的機會……

    謝鈺面圣時,就發現皇帝的表情很微妙,斜倚在榻上,懶懶掀開眼皮瞅了他一眼,“自己找地方坐。”

    過了會兒,內侍總管王中捧著一個托盤進來,看見謝鈺后,表情同樣微妙。

    謝鈺下意識低頭看了自己的裝束,并無不妥。

    這主仆兩人到底在打什么啞謎?

    王中拿回來的是一盒藥膏。

    他熟練地挖出一勺抹在托布上,隔著火烤化,又輕輕扇了幾下,趕在藥膏凝固之前,又沒那么燙的時候,按在皇帝額頭兩側。

    “舅舅的頭痛癥又犯了么?”謝鈺走過去,幫著按起xue位。

    皇帝緩緩吐了口氣,再開口時,卻又帶了點難以描述的咬牙切齒。

    他仰頭向后,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大外甥,“你們姓謝的就天生來給我添堵!”

    謝鈺:“?”

    等會兒,這附近有幾個姓謝的來著?

    “哼!”皇帝重重哼了聲,又閉上眼睛,“今兒嘴巴倒甜,想說什么?”

    謝鈺半點不含糊,“田嵩病了,這幾日口不擇言,喊出許多不好的話,其中多牽扯到先帝和肅親王,我懷疑……”

    皇帝猛地睜開眼,突然伸出手,惡狠狠地戳著桌上的折子,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幾乎戳出幾個洞。

    “你來晚了,另一個姓謝的已經參他了!”

    謝鈺一抬眼,就見那奏折下面赫然是一個眼熟的名字:

    謝顯。

    哦,親爹啊。

    那沒事了。

    每個御史心中都有一個記仇的小本本,上面寫滿了同僚們過去和現在的小辮子,不是不參,時候未到。

    或許田嵩的臥室所在的位置太靠大街了些,又或許是他瘋狂喊叫的聲音太大了,再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法,總之謝顯竟然已經知道了田嵩病發、口出胡言亂語,于是就在今天早朝的時候參了一本,說他擔任戶部尚書期間以權謀私、玩忽職守、陷害同僚,伙同肅親王蠱惑先帝揮霍國庫錢財,中飽私囊,浪費民脂民膏……

    洋洋灑灑,一口氣羅列出田嵩十六條罪狀。

    當場朝會上就炸了鍋。

    田嵩畢竟是先帝在時的重臣,且不說三個親兒子,便是門生、姻親也有不少在朝的,當時那些人就差點對謝顯大打出手。

    謝鈺聽罷,心中大憾:

    來晚了!

    皇帝一看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就知道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差點給氣笑了。

    他用力戳著御案,砰砰作響,“你,你們知不知道想要改變先帝在時蓋棺定論的東西有多么困難?”

    尤其沒有確鑿的證據就參奏前任重臣,在有心人看來就是落井下石,黨同伐異,極其容易引發公憤。

    謝鈺不做聲,明顯左耳進右耳出。

    天下有什么事是容易做的么?

    不過是有沒有人,想不想去做罷了。

    皇帝氣得頭疼,趕緊閉上眼睛平復心情,又忍不住老媽子似的絮叨起來:

    “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處,你們不坐這個位置,根本想象不出一個國家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處理!

    這里旱了,那里澇了,東邊天崩,西邊地裂,就沒有個清閑時候……”

    謝鈺站在皇帝身后,居高臨下看著他激動到兩條胳膊亂飛,忍不住默默地想,我確實做不到這個位置,所以……也沒必要體諒吧?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

    皇帝深深地嘆了口氣。

    嘆完之后,感覺整個人都空了半邊。

    緊接著就是秋收、秋獵、秋闈,再有年下各處官員考核,各國外交使臣來拜,另有出海的事……

    手頭事情尚且處理不完,這爺倆竟然不知哪根筋脈搭錯,非要現在去扒拉過去的事情。

    皇帝表示心累。

    不是他不想辦,而是現在正值用人之際,這一竿子打下去,朝堂必要傷筋動骨,外面必要血流成河。

    徐徐圖之,也不是頭一年做官,不知道什么叫徐徐圖之嗎?!

    謝鈺看了他許久,忽然繞到前面去,正正經經跪下,行了大禮。

    一看他這個樣子,皇帝突然升起一點不妙的預感,“你給我起來!”

    平時都沒見行大禮,這是要做什么!

    謝鈺充耳不聞,面無表情看著他,一張嘴,石破天驚,“陛下,您變了?!?/br>
    王中:“……”

    我的保心丹呢!

    皇帝一口氣噎在嗓子里。

    “……你大膽!”

    謝鈺面不改色,不躲不閃地迎著對面射來的目光,一字一句說得鄭重。

    “或許是朝臣們的逢迎讓您開始瞻前顧后,或許是當下的安穩讓您松弛,難道您沒發現,自己已經漸漸褪去當初的銳氣,變得有點像先帝了嗎?”

    “你放肆!”皇帝直接站了起來,面上血色上涌,沖他喝道。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怎么敢拿朕和晚年昏聵的先帝比!

    謝鈺眼睛都不眨一下,“您如今是帝王了,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所以越來越少的人敢跟您說實話……

    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傷筋動骨又如何?微臣去東河縣斷案時,曾看縣令陳維教導百姓種地栽樹,壞掉的多余的果子就該揪掉,省下養分供應好的,治國難道不是同樣的道理嗎?

    朝臣又如何?誰不是白身過來的,殺了一批,還有另一批,下面那么多胸懷壯志的青年無處施展,陛下難道看不見嗎?”

    一個保守的帝王,一個沉悶的王朝,又怎么比得上銳意進取的當權者和從政者?

    皇帝的咆哮聲簡直一里開外都聽得見,“你不要以為朕素日寵著你,就可以這般放肆!你住口!”

    謝鈺垂著眼睛,任憑折子丟在頭上,口中不停,“不,您看得見,不然之前也不會默許士族與寒門之爭,推動免除保銀的提議……”

    皇帝的怒氣并未消失,可手里抓的折子,終究沒能再扔下去。

    他的頭痛欲裂,巨大的痛苦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恐慌滾滾襲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王中嚇壞了,生怕出點什么事,忙要上前攙扶。

    “朕還沒死!”皇帝喝道,撐著御案慢慢平復呼吸。

    朕真的變了嗎?

    真的變得像先帝了嗎?

    不,不可能啊,當初我曾反復立誓,若得登大寶,必會勵精圖治,絕不重蹈覆轍。

    可現在……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曾經和現在的畫面,兩相交織,對比鮮明。

    那小混球說得沒錯,是變了。

    不光朕變了,朝臣也變了。

    他們不再像以前自己做王爺時那樣直言不諱,而是開始畏懼,謹慎地斟酌、篩選……

    “你滾蛋吧!”皇帝緩緩睜開眼,對謝鈺道。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這一劑猛藥扎下去,沒有遺憾的謝鈺走得干脆利落。

    皇帝:“……”

    他氣得直打哆嗦,扭頭看向王中,罵道:“看見了嗎,?。靠匆娏藛幔窟@就是朕的好外甥!”

    惹下爛攤子,頭也不回就走,連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你就不怕朕被你氣死嗎?

    王中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