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100節
第76章 金銀花 分派任務是按照住址的方向和遠近來的,謝鈺和馬冰領了兩戶,都是城西相對較遠的村鎮,但差不多在一個方向,倒不必走冤枉路。 此時已入了夜,城門剛關,兩人還沒靠近就被守衛攔下,“什么人?” 有眼尖的認出謝鈺,忙上前道:“是謝大人吶,這么晚了,還出去公干?” 卻沒有直接放行的意思。 謝鈺不同他們為難,取了涂爻的手令出來,守衛看過,這才示意手下開門,又抱拳道:“得罪了,請。” 出城之后,兩人便策馬狂奔起來。 夏夜的暖風在耳畔呼呼作響,燈火通明的開封城被迅速甩在身后,越荒涼,星月的光輝卻越發明亮,天地間像蒙著一層朦朧的銀紗。 兩人一口氣跑了約莫半個時辰,進了鎮子,按著高老六他們給的地址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大祿百姓喜好娛樂,天兒又熱,想必這會兒都還沒睡。 墻頭并不太高,坐在馬背上略伸伸脖子,就隱約能看到院中紙窗里透出來的昏暗的燈光。 可當謝鈺剛一敲門,那燈光忽地就滅了。 “是牛滿倉家嗎?” 沒動靜。 謝鈺又問了遍,無奈道:“剛才已經看見燈光了。” 別裝沒在家的了。 這下倒是有動靜了,只不過是個道高亢的中年女音:“死啦!” 謝鈺:“……” 馬冰:“……”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拿不準真假。 真死了? 第一戶就找到了? 也不對啊,尸體還是他們發現的,你怎么知道死了? 馬冰低聲道:“肯定是被人討債討怕了。” 但凡濫賭的,沒一個不是一腚饑荒,放高利貸的找不到你,還找不到你家嗎?所以剛才他們一敲門,里頭的人瞬間滅燈,如此熟練且迅速,也不知是被sao擾過多少次才有的經驗。 以前上門抓人犯時,謝鈺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但眼前這戶人家卻只叫人覺得同情。 前者是包庇,后者是逃命。 他嘆了口氣,重新敲門,“我們是衙門的人,來問點事,不討債。” 然而對方不信,“早八輩子就死啦,爛了臭了,要錢去他墳頭上要吧!” 頓了頓又撇出一句,“老娘也不知道他死在哪里,你們自己找去吧!”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顯然并不是不怕。 你是衙門的人,那我就是天皇老子,呸,你們這些招數,老娘早看透了! 馬冰沒忍住笑出聲,謝鈺就滿臉無奈地看她。 我吃閉門羹,你就這樣高興? 馬冰清了清喉嚨,用力把嘴角壓下去,上前對里面說:“大嫂,真不是討債的,真是衙門的,不然我們早踹門進去了。” 這話還真管用。 短暫的沉默過后,就聽吱呀一聲門響,一個女人猶豫著從里屋走出來,小聲嘀咕道:“還有女人?” 這年頭,討債的都這么多花樣么? 可萬一真是衙門的人呢? 難不成那死鬼又在外頭犯事兒了? 真是不叫人活了! 她抓著門栓,沒貿然打開,依舊警惕道:“我,我們家可是早就被搬光抵債了,什么值錢的也沒有。” 馬冰順手摘了謝鈺的腰牌,舉起來給她看,“真是衙門的人,你瞧。” 謝鈺驚訝地看著她,你還真順手啊! 那女人從門縫里看了眼,雖沒見過,也不識字,但看著很威風,確實有些像人家說的什么腰牌,這才給開了門。 因她剛才驚弓之鳥般的反應,兩人也沒急著往里闖,等對方邀請了,才進去。 果然家徒四壁。 院子里就不必說了,尋常百姓家會養的雞鴨豬狗一色全無,就是農具也沒剩下幾樣,墻角歪著一輛破爛爛的獨輪車,上面長滿青苔,大約實在太破了,才沒人理會這幾塊破木頭。 屋里……放眼望去,也只有一座炕頭和一張桌子,幾把瘸腿椅子。 幾個孩子和一個老婦人正窩在炕上一角,驚恐地看著來人。 謝鈺沉默片刻,轉身走了出去。 女人下意識看向馬冰,馬冰低聲道:“出去說吧,別嚇著老人和孩子。” 女人的嘴唇抖了抖,眉宇間的警惕終于散了。 直到現在,她才終于確定來的是衙門的人了。 院子里空蕩蕩的,沒處站沒處坐,女人明顯有些局促,“您,您要問什么?” 謝鈺問:“牛滿倉呢?” 女人搖頭,“一直在外頭躲債,很久沒回來了。” “大約多久?中間有沒有人捎回信兒來?” “沒有,出去少說也有半年了……許是,許是給人打死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女人臉上明顯有些掙扎,下意識往門口處看了眼。 顯然,她對自家男人并非之前表現的那么無情。 馬冰按著死者的體貌問了問,對謝鈺搖頭,“對不上。” 牛滿倉比死者要矮不少,牙齒情況也對不上,確實不是一個人。 “打擾了。”謝鈺對她點了點頭,“告辭。” 女人愣在原地。 真,真走啦? 她追了兩步,有些茫然,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哎,那個,”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艱澀,“是不是,是不是滿倉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兒啊?” 馬冰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和離?” “啊?”女人給她問懵了,“什么離?” “和離,”馬冰忽然生起氣來,“就是去跟衙門說,不和他過了,和離。” 謝鈺看了她一眼,本想說點什么,到底沒開口。 到了這一步還沒想過和離的女人,是勸不動的。 果然,那女人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咋能不過了呢?都成了親了,那,那就得過啊,孩子都這么大了,總,總不能叫人家說是沒爹養的野孩子吧?還有老人……” 馬冰都給她氣笑了,“可現在他養了嗎?還有老人,若是和離,那就只是他的老人,關你什么事!” 哪怕自己關上門過日子呢,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吧?至少不用日夜懸心,生怕誰來砸門討債。 女人仿佛聽到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胡言亂語一樣,驚恐地看著她,似乎在說你怎么能說出這樣喪心病狂的話! 她沒讀過書,口才也不好,面對衙門的人先就弱了三分,憋了半日,也只擠出一句,“好歹……是個家啊。” 這次換馬冰瞪大眼睛。 她看著四周流民窟一樣的陳設,這也算家? 謝鈺用指尖碰了碰馬冰的手背,微微搖頭。 馬冰用力抿著嘴,兩片嘴唇都緊繃成直線,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女人不知到她為什么生氣,有點羞惱,又有點沮喪,低著頭擺弄陳舊的衣角,蚊子哼哼似的說:“我就是個女人,沒本事,一個人咋活嘛……” 馬冰本想說,現在不也是你一個人撐著這個所謂的家? 可話到嘴邊,忽然感到深深的頹然和無力。 原來,并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張寶珠。 “走吧。”謝鈺說。 馬冰抿了抿嘴,又看了那依舊蒙昧的女人一眼,轉身走了。 走到門口,她回了頭,發現對方還站在原地,頭發蓬亂,神情茫然,像一座麻木的望夫石。 馬冰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胡亂從錢袋里抓了一把銅板,跑去塞到對方手中,“給老人孩子買點吃的吧。” 餓得臉頰都凹陷了。 說完,也不去看那女人的神色,三步并兩步躍上馬背,搶在謝鈺之前沖進無邊黑夜。 女人看著手里的銅板,傻了眼,本能地看向謝鈺,“大人?” 謝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上馬追著馬冰走了。 馬冰跑出小鎮就慢了下來,不多時,謝鈺從后面趕上。 兩人并排走了會兒,才聽謝鈺道:“生氣了?” 馬冰搖頭,仰頭看著毛茸茸的月亮嘆了口氣,“也說不上氣。” 頓了頓,又重新說:“就算氣,也不是氣她,她實在可以算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